竇浩曉上前一步，一揮手正想讓人將顧重抓起來，就聽到外面傳來太醫院典藥說話的聲音：“哎呀，姬奉，您怎麼來了？”

大齊朝在京城與南京都設立了太醫院，而南京的太醫院隸屬京城太醫院。姬奉是太醫院藥局的長，平時都在京城，很到南京來。所以，典藥見了有些吃驚，趕行禮。

姬奉朗聲道：“本奉院使之命選拔藥材道地、炮制規范的藥商作為太醫院的用皇商，文國公府王九郎特意向本舉薦沈和堂，本正是為此事而來。”

“對了，這位就是王九郎。”姬奉笑道：“沈和堂表小姐因機緣巧合救了抱真夫人一命，又用了沈和堂的藥給抱真夫人治病。本也聽聞沈和堂樂善好施，貨真價實，已經決定選用沈和堂的藥材作為藥了。”

姬奉皺了皺眉頭道：“對了，你今天怎麼沒在太醫院當職？到這里來是有什麼事嗎？”

本來有事，現在沒事了。

七月的天氣，典藥的頭上不由冒了冷汗：“下……下今日到沈和堂來，是聽說沈和堂炮制藥材的功夫特別好，特意來向沈和堂的炮制師傅請教炮制工藝來的。”

姬奉拍了拍典藥的肩膀，贊賞道：“我常在京城，很到南京來，沒想到你竟如此虛心好學，果然不錯！”

典藥被夸得心花怒放：“這都是大人教導有方，下不過是時刻遵從大人的吩咐，努力學習藥材知識，好為皇上效力。”

這一切都被竇浩曉聽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大吃一驚。

沈和堂竟然跟王九郎有關系？王九郎不是深居淺出避不見客的嗎？難道他也來了？

心里這樣想著，竇浩曉趕走了出來，外面圍了很多人，有看熱鬧的街坊群眾，衙役差，沈家的人，可他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白常服的王九郎。

他姿容太出眾了，就像瓦礫中的玉石，熠熠生輝，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竇浩曉眼中閃過一霾，知道今天怕是只能草草收場了。

他上前一步，朗聲拱手道：“南京知府竇浩曉，見過九郎。那日匆匆一會，不想今日又再次見面，九郎近來可好？”

王九郎奉皇命到南京修建為公祠，他初到南京的第一天，南京府大小員、權貴鄉紳、士林學子紛紛到驛站迎接，王九郎只稍稍停留片刻，既沒有答應住在福國公府，也沒有參加竇浩曉心準備的接風宴，而是直接去了鳴寺。

世人皆知王九郎恃才傲，風流不羈，倒也見怪不怪了。

“原來是竇知府。”王九郎點頭，并不回答竇浩曉的問候，反而淡淡地問：“竇知府又在忙什麼？”

他語氣很平常，說話的時候，眼神漫不經心地從竇浩曉臉上掠過，竇浩曉心頭一跳，不敢與其對視，趕低下頭去。

等頭低下去了，他心里又有幾分懊惱，自己堂堂四品知府，竟然在一個翰林院五品面前低頭，更可氣的是，這個人的年紀比他的兒子也大不了幾歲。

可懊惱歸懊惱，他臉上是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的。他也知道王九郎絕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沈和堂給沈家撐腰，至于剛才姬奉所說的救命之恩更是無稽之談。

或許，事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王九郎來沈和堂僅僅是巧合而已，畢竟以沈家這樣的門第，實在不值得王九郎如此看重。

竇浩曉暗暗讓自己冷靜下來，試探道：“我聽人舉報說沈和堂販售假藥，坑害鄉鄰，特意來查探。”

在王九郎面前，他實在沒有膽量自稱本府、本。

究竟是不是來給沈玉撐腰的，就看王九郎接下來怎麼回答了。

“哦？”王九郎輕挑角，聲音跟方才一樣毫沒有起伏，好像這真的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那你可查出什麼來了？”

竇浩曉心里不由一喜，看來王九郎果然跟沈家不，自己賭對了。

他霍然抬頭，朝王九郎看去。

王九郎面不變，依然云淡風輕，只是那一雙眸子卻比冬月還冷，比刀鋒還要犀利，竇浩曉如臨大敵，突然生出只要他說錯半句話，就會被凌遲死的覺。

而太醫院藥局姬奉正一臉諂地著王九郎，典藥就更不用說了，一副戰戰兢兢生怕行錯半步的樣子。

原本想要口而出想說沈和堂販賣假藥，假藥就在沈家藥柜，人贓并獲的話突然就卡在中。

竇浩曉再次低頭，覺那銳利如刀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上，艱道：“一無所獲，或許是舉報的人胡言語。”

這就是傲公卿，蔑王侯的王九郎，他什麼都不用說，只消一個眼神就讓他潰不軍。就是皇帝與主子面前，他都沒有如此張過。

竇浩曉脊背繃得很直，口舌發干，嚨發。

“嗯。”王九郎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如此甚好，我還擔心自己向姬奉推薦錯了人呢。”

“哪里，哪里！”姬奉笑呵呵接過話頭：“既然是您舉薦的，怎麼會有錯。您看著上面的匾額，寫著道地藥材，草本濟民，還是南京府衙特制的，想來竇知府也是認可沈和堂的。下正急著找藥鋪，您這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王九郎點頭：“既然如此，藥皇商的事，你跟沈先生談就是。”

“這是自然！”姬奉轉頭對沈玉道：“沈先生何時有空，與我商量一下藥供奉的事吧。”

沈玉這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寵若驚地對姬奉道：“草民隨時都有時間，全憑大人安排。”

剛才差點就要為任人魚的階下囚，一轉眼危機解除還要為藥皇商，這反差太大，沈玉反應過來之后才意識到這都是王九郎的功勞。

他激地著王九郎，想上前來道謝，卻被王九郎用一個眼神制止了。

就在此時，突然從人群中跑出一個年輕的俊彥，他激地大喊一聲：“學生唐一清，去歲南京縣試案首，久慕九郎大名，知九郎蒞臨，特來拜會。”

一邊說一邊蔥一樣彎腰拜了下去。因為太過張，彎腰下拜的時候差點跌倒，一下子沖到王九郎邊。

若不是王九郎手扶了他一把，他險些撞到王九郎上。

唐一清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慌忙退了一步，愧萬分道：“學生失儀，愧見九郎，這就退下。”

玉樹公子，王家九郎，郎艷獨絕，世無其二，這句話天下士子哪個不知？除了出眾的容貌，過人的才氣，世人更知九郎傲睨萬，在他面前半點錯不得。

他竟然在王九郎面前犯下如此大錯，這件事簡直就是他人生奇恥大辱。

唐一清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灰暗。

沒想到王九郎卻溫和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乍然相見，太過激，這正證明了你有赤子之心。今日人多，不是清淡之地，改日可到鳴寺一會。”

唐一清覺自己又活過來了，覺自己全的都在噴張，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激的渾都在發抖。

他竟然得到了玉樹公子王九郎的邀約，王九郎邀他去鳴寺清談，他不是做夢吧！唐一清趕掐了自己一把，覺到大一陣疼痛，方知道自己不是做夢。

王九郎跟唐一清說話的時候，竇浩曉覺到那人的視線離開了自己，他渾上下都已經汗了，灰心喪氣不說還有些暗暗心驚，王九郎竟然會給沈玉撐腰，為什麼，憑什麼？

他惡毒地看了沈玉一眼，見他原本站在王九郎邊，卻突然招呼圍觀的眾人。在他的指揮下，眾人紛紛推開一步，給王九郎騰出一條路來。

沒想到王九郎卻并不急著離開，只回頭對著藥鋪道：“躲在里面做什麼，還不快出來，跟我一起回鳴寺！”

他的聲音并不大，可顧重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不僅如此，甚至能覺到他語氣中有幾分不耐煩。可這聲音聽在顧重耳中，卻無疑是天籟一般。

藥鋪里有很多人，可知道，王九郎這話就是對說的。笑容不知不覺爬上了的角，腳步輕盈，從藥鋪里迅速走了出來。

“九郎！”微微一笑，得像朵花，燦爛的笑容，潔白的牙齒，晃得王九郎眼神不由自主地閃躲了一下。

“走吧！”他聲音淡漠如常，對眾人點了點頭，大步離開。

顧重笑呵呵地跟上，渾然沒有注意周圍人或驚奇或羨慕的眼。

竇浩曉長大了，在看到顧重從藥鋪走出來的一瞬間突然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沈家最讓王九郎看重的地方。

他咬著牙關，森森地剜了沈玉一眼，算你好運，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外甥。

王九郎大步在前，走的很快，顧重只能小跑著跟上。

他個子很高，走的時候帶隨風而，飄如游龍，只能看到他的高大疏朗的后背，濃如墨的發。

跑的氣吁吁，他走得疾雷雨，毫沒有停下來等一下的意思，可顧重卻一點也不生氣，只屁顛屁顛跟在王九郎后。他幫了一個大忙，解了沈和堂的大危機，顧重看他竟然沒有一不順眼，莫說是跟在他后這樣小跑，就是讓給他端茶倒水，作揖打千，也是千肯萬肯的。

王九郎登上了馬車，顧重卻傻了眼。

只有一輛馬車，要是上去，豈不是要跟王九郎坐在一起了，他會讓自己上去嗎？可是上次他那麼生氣拂袖離開，后來又避而不見，誰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的氣呢？

雖然他今天幫了，可卻并不認為王九郎已經原諒了之前的逾矩了。

若是不上去，就要徒步從這里跟著馬車跑到鳴寺，且不說從來沒有徒步走過這麼遠的路，就是能走到，馬車的速度也跟不上啊。

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馬車的簾子突然被一只修長潔白骨節分明的手掀開，王九郎有些不耐煩地看了一眼。

意思是你怎麼還不上來？

顧重看了王九郎一眼，直覺覺他應該是要讓上去的意思，可又怕自己猜錯了，貿然上車豈不丟臉？

為難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希他能說句話。若是他讓跟著馬車跑，看在他今天從天而降大發神威救了舅舅的份上，就是跑斷了跑破了鞋，也絕無二話。

王九郎見先是猶豫，后來為難，再后來一臉視死如歸的表，不由就嘆了口氣。這小丫頭片子，不是膽子很大的嗎？怎麼這一會手腳了，他比大了八歲，都可以當的長輩了，二人共乘一車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跟自己坐一輛車，就讓這麼為難嗎？

王九郎看看天不早，無奈地搖了搖頭，探出去。

顧重尚在思量，就看到一只修長的手到了自己面前，這是……要拉自己上車？

看了王九郎一眼，只見他輕皺了眉頭，似又不耐煩的意思，趕將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中，由他拉著上了馬車。

跟車的小廝阿舍了眼睛，長大了不敢置信地問：“瑞大叔，剛才是我眼花了嗎？九爺竟然親自拉顧小姐上了馬車？”

瑞低聲呵斥道：“爺做什麼事，自然有他的考量，難道還要向你報備不？”

阿舍挨了訓斥，悻悻地低下頭道：“我知錯了。”

“知錯就好。”瑞轉過頭，明的眼中充滿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