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玉一大早就到了鳴寺。一來是為了接顧重回家，二來是為了親自向王九郎道謝。

沈素迎跟沈讓也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去歲南京案首唐一清。

見顧重看唐一清，沈玉就解釋道：“我們在鳴寺門口遇到唐案首，就一起來了。”

顧重對唐一清點點頭，唐一清青的臉龐不由微微有些發紅，他的心砰砰直跳，了一聲：“顧小姐”，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沈讓與沈太太娘家侄正在議親，如果不出意外，會在中秋節前下小定，他好像突然長大了一樣，懂得男大防了，在離顧重幾步的地方停下來，笑著喊了一聲“重表妹”。

沈素迎就不同了，笑嘻嘻地跑過來，給了顧重一拳：“好你個表妹，不提前打個招呼就跑到鳴寺里玩耍，我想跟來都不行。你在這里吃香的喝辣的，痛痛快快玩了大半個月，害得我每天對著禮儀先生，一舉一都要被人管制，你可真是沒良心。”

顧重佯裝吃痛，哎呦了一聲。

沈玉忙走上來，張地問：“是不是很疼？”

顧重搖頭，忙說：“舅舅，素迎表姐跟我鬧著玩呢。”

沈玉松了一口氣，又拉了臉訓斥兒：“你都多大的人了，下手還沒個輕重？若是將你表妹打壞了如何是好？早知道就不帶你出來了！”

沈素迎不服氣地跺了跺腳，又趴在顧重耳邊說：“你看看，你看看，我爹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他的親生兒，而我不過是討來的呢。”

聽了沈素迎半是嫉妒半是調侃的話，顧重趕解釋道：“因為我是客人，舅舅所以才更擔心我一些。他會訓斥你，正是因為你是他親生兒的緣故，你真是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讓人訓斥還沒有這個機會呢。”

沈素迎也知道顧重沒了母親，父親又是個黑心的，剛才也不過是隨意抱怨一下而已，聽顧重這麼說，反倒覺得愧疚：“好了，他是我爹爹，也是你舅舅，兒也好，外甥也罷，他其實一樣疼的。”

顧重松了一口氣，笑著了的鼻子：“這還差不多。”

兩人說說笑笑，過了一會沈玉打斷們：“素迎，讓哥兒，你們兩個在這里等著，我跟重一起去跟王九郎道謝。”

沈素迎沖顧重撅了撅，對自己不能去表示不滿。

顧重知道這是故意裝腔作勢并不是真的生氣，就沒有理，只對沈玉道：“舅舅，道謝的事就不必了吧，我已經跟王九郎道過謝了。”

每天來求見王九郎要與他一會的人不知凡幾，門房收帖子收到手發，可不管你是什麼人，份如何貴重，他若是不想見，就毫不猶豫地讓人家吃閉門羹。

王九郎對姬史的態度是知道的，半個月前他對竇浩曉的態度顧重也看在眼中，覺得王九郎此人非常驕傲，萬都不了他的眼。王九郎連福國公的面子都不賣，舅舅這樣去道謝，萬一他不領，被人家拒之門外就不好了。

可這樣的話，怎麼能對舅舅說起？

可沈玉顯然不知道顧重在想什麼，他不贊同地說道：“重，話不是這麼說。王九郎救沈和堂于水火，舉薦沈和堂為藥皇商，他對沈家說是恩重如山也不為過。雖然你已經代我謝過王九郎，但我為沈家家主，必須要親自跟他道謝，否則有違為人世的道義。就算王九郎地位尊重，不稀罕我的道謝，那也是他的事。我無權干涉王九郎如何，但我必須要去道謝的。”

舅舅說得也有道理！他們只管去道謝，接不接，見不見面那是他的事。

顧重乖乖道：“舅舅教訓的是，是我想歪了。”

話雖如此，可為了避免遭遇閉門羹，顧重還是建議道：“王九郎為了修建為公祠的事非常忙，現在也不知道他在不在舍，有沒有時間見我們。不如這樣吧，我請人去通報一聲，如果王九郎在，我們就去跟他道謝。如果他不在，那就改天再說，行吧？”

一直沒說話的唐一清突然道：“顧小姐說的有道理，我們提前跟人家說一聲總是沒錯的。”

其實是他之前給王九郎投過好幾次帖子，都被拒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沈玉點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就照你說的辦吧。”

顧重就喊了小廝阿得，請他幫忙去問一聲。

王九郎不喜邊仆婦群，除了瑞大叔之外，只有阿舍、阿得兩個小廝，他二人流做門房，顧重不止一次見他們冷著臉回復求見的人說九爺不在家。

說不定待會阿得回來又是這樣的結果。

沒想到阿得沒有回來，瑞大叔親自過來了，他面和藹地對沈玉道：“沈先生請跟我來。”

顧重略微有些吃驚，沈玉則放心地松了一口氣，其實他剛才也擔心會見不到王九郎的面，畢竟那天在姬奉畢恭畢敬、竇浩曉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樣子他是親眼見到的。

最高興的是莫過于唐一清，他面容張，雙手微微發，跟在沈玉后，滿腦子都在想等會見了王九郎如何應答。

這還是王九郎到南京來之后，頭一回接待這麼多客人，阿舍、阿得在短暫的吃驚過后，迅速反應過來，沏了茶送到眾人面前。

沈玉激道：“前日之事，多虧王公子雪中送炭，大恩大恩沈玉無以為報，特送上謝禮一件聊表謝意，還王公子收下。”

說著，從沈讓手里接過一個紫檀木小盒子送給王九郎。

王九郎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微微一笑：“竟然是青龍道長所制的水上漂琉璃鼻煙壺，自打十年前青龍道長封刀之后，世上流傳的完整的真品不超過十件，都被所有者當傳家之寶珍藏起來，外人輕易不得見。沒想到今日竟然在沈先生見到此寶，令人意想不到。”

青龍道長是世外高人，居終南山，也是琢玉大師，其中以琉璃鼻煙壺最著名，因為其雕琢的琉璃鼻煙壺可以在水上漂起來，價值千金，有錢也難買。

沈玉知道以王九郎份地位，尋常寶本不得他的眼，因此特意選了這珍藏十幾年的鼻煙壺作為謝禮，沒想到王九郎一眼就認了出來，而且表平靜，并沒有見到稀世珍寶的詫異。

他不由汗，王家是世代傳承的大家，正所謂鐵打的王家，流水的皇帝，王家底蘊之深厚，沈家實在難比。

“這鼻煙壺不甚貴重，卻勝在巧可，送給王公子把玩。”

他覺得王九郎或許本就看不上這個鼻煙壺，說不定會一口拒絕。如果真是那樣，他還真的拿不出其他像樣的寶貝來作為謝禮了。

王九郎好似沒有看到沈玉的窘迫，微微一笑，說不出的溫文爾雅：“青龍道長的真品，千金難求，既然沈先生割，我就卻之不恭了。”

沈玉松了一口氣，覺得王九郎本跟傳聞中的不一樣，他分明是個豁達文雅的謙謙君子，外人傳言說他喜怒不形于，待人冷淡，絕對是惡意詆毀。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彬彬有禮待人謙和，是個大好青年，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如此一來，沈玉輕松很多，跟王九郎說話也隨意了很多，攀談的時候王九郎一直十分客氣，不至于太熱鬧，也不至于冷場，分寸拿的特別好，竟是賓主盡歡。

等到臨走的時候，王九郎像是臨時想起來似的隨意道：“下個月十六，為公祠開祠大祭，還缺兩個司祝，我記得沈二公子是舉子出對吧，既如此，就請二公子與唐案首一起，來做司祝吧。”

沈玉跟沈讓都呆住了，唐一清則激的連話都說不全了：“九郎……您真的……讓我做司祝？”

為公祠是今上奉先皇命特派王家后人到南京修建，這是整個大齊、整個江南的一大盛事。皇上已經下旨，令大皇子與二皇子南下做主祭，親自主持這件事。如今整個大齊都已經轟，名門世家、清流權貴、簪纓族無不派家中代表前來參加這一盛事。然而大部分人只能遠遠地祭拜，能走到為公祠的，無一不是大齊一流的人。

沈讓不過是區區舉子，唐一清雖然是案首卻也只能算平常，竟然得到王九郎的邀請做司祝，不怪唐一清會覺得不敢相信，就是顧重也愣住了，不由朝王九郎看去。

只見王九郎面帶笑容，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并未責怪唐一清的失禮，只道：“二位一表人才，足以當此大任。”

所謂司祝，就是大祭當天，擔任致禱辭的任務。也就是在眾多清流名貴面前朗朗出聲，宣讀禱辭，可以說是大出風頭，讓所有人都認識他們。

這怎麼能讓人不激！

唐一清是怎麼回事顧重不知道，可讓表哥剛才并未跟王九郎說幾句話，顧重想著門房雪片似的名帖，不由沉思了一下。

覺得王九郎定然沒有說實話，比讓表哥有才華有聲的人多了去了，若論才華名，就是排到明年也不到讓表哥上。

唐一清已經蔥一樣跪拜下去：“多謝九郎提攜，唐一清永世不忘九郎大恩。”

沈讓也反應過來，跟著唐一清跪下去道謝。

見顧重吃驚，王九郎扭頭看了一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顧重一愣，還來不及想他是什麼意思，他就將視線收回，請了唐一清與沈讓起來。依然是云淡風輕的模樣，好似剛才那一瞥不過是顧重的錯覺。

這巨大的餡餅從天上掉下來，砸得沈玉、沈讓暈暈乎乎，不知是不是在做夢。唐一清就更不必說，雖然牙關咬極力控制，可通紅的臉，微微發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心的激。

王九郎很隨意，臉上淡然的笑容未曾斷過，還親自送沈玉出門。

沈玉寵若驚，連連讓王九郎止步，不必相送。

王九郎也不勉強，止住腳步道：“下個月為公祠大祭，所有負責祭祀的人員都要統一著裝，聽顧小姐說沈家名下的生意，不僅有糧行藥鋪，還有織機坊與繡莊，不知道服裝之事，可否給沈家繡莊？”

顧重不由一愣，自己什麼時候跟王九郎說過沈家有繡莊的事了？

可此刻顯然不是反駁的時機。

如果沈家繡莊能接下這一筆生意的話，沈家繡莊的就能在仕林權貴中打開名頭，為用繡莊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沈家織機坊做出來的布匹媲南京云錦，差的只是機會而已。

顧重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若說剛才沈玉還以為王九郎不過是臨時起意點了沈讓、唐一清為司祝，此刻他已經完全明白王九郎一定是故意要提拔沈家。

這個想法讓他脈噴張十分激。

沈家的布匹繡莊一直非常好，缺的就是一個愿意提拔的人。之前依靠竇浩曉每年都要給他很多銀子卻收效甚微，如今有王九郎這個貴人幫扶，沈家何愁不能做大？

雖然不明白沈家怎麼就了王九郎的眼，但是沈玉卻明白這是自家的一個機會，他連忙道：“既然王公子如此信任沈家繡莊，我一定親自督促繡莊辦此事，一定保質保量的將服裝做好，保證讓王公子與大祭之人滿意。”

這可是沈家繡莊在名門權貴面前臉的機會，服一定要考究華又能彰顯底蘊，他就是不眠不休也要給王九郎一個滿意的代。

“如此甚好。”王九郎道：“這價格……”

“王公子肯將此事給沈家繡莊，這是沈家繡莊幾輩子都修來的福氣，這些服就當做是沈家贊助的好了。”沈玉道：“我知道若論資格沈家無論如何也排不上的，王公子愿意提攜，沈家豈能不知恩？服由沈家贊助，還有祭祀當天所需三牲六畜也由沈家置辦吧。沈家得王公子恩惠頗多，還請王公子不要客氣，千萬給沈家一個報恩的機會。”

王九郎眼眸不由一閃，經商之人大多吝嗇，沒想到沈玉竟然如此大方，沈家的生意這麼多年能蒸蒸日上不是沒有原因的。沈玉雖不是經商奇才，但為人正義，直外方，是個守家傳業的上好人選。

他笑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就讓人將祭祀之人的尺寸給沈先生送去，一共三百多人，半月之期，可以完工嗎？”

沈玉趕保證：“王公子不必擔心，一定按時貨。”

本是道謝而來，沒想到驚喜連連，收獲頗，等馬車從鳴寺大街上駛出很遠，沈玉才生出真實的覺。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我沈玉活到將近四十歲，走南闖北做生意，見到的人不計其數，像王九郎這般風采照人的人還是頭一回見到。別說是家公子了，就是稍有資產的富家子弟哪一個不是眼高于頂，不拿正眼看人？像王九郎這樣的天之驕子，竟然如此謙和有禮，真真令人大開眼睛。”

沈玉贊嘆道：“世人都稱贊王九郎容貌出眾，似神似仙，玉樹公子，郎艷獨絕。但我看來，他襟氣度，從容飄逸的姿態才是世無其二。”

聽著舅舅嘖嘖稱贊，顧重不由想起舅舅第一次見到王九郎時的防備與不以為然，的角不由自主地就翹了起來。

沈素迎不以為然道：“爹爹，你也太夸張了吧，王九郎雖然長得好，也不過一個鼻子兩只眼睛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夸張，好像他天上有，人間無一樣。再厲害，還不是跟我們一樣一天吃三餐，也會打嗝、放屁……”

“胡說！”沈玉被逗笑了：“王九郎神仙一流人品，你這樣太失禮了。”

沈素迎做了鬼臉，笑嘻嘻地靠在顧重邊，見角翹得高高的，就問：“爹爹夸王九郎，你怎麼這麼高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爹爹夸的人是你呢。”

顧重被說中心事，不由微微一笑：“你這樣不高興，還不是因為舅舅夸了王九郎沒夸唐案首，如果爹爹夸了唐案首，你還會反駁嗎？”

剛才在鳴寺，顧重看的真真切切的，別人在說話，沈素迎覺得無聊，一直盯著唐一清看個不停。

沈素迎俏臉一紅，悄悄地掐了顧重一把，上卻什麼都沒有說，分明是害了。

好在沈玉跟沈讓說話，沒注意們說什麼。

“人富起來之后越想富，忘記之前的苦難，對窮人越發盤剝，越發惟利是圖，所以世人常說，無商不，十商九。我們沈家祖上做藥材生意發家，為的是幫助窮人減痛苦。如今雖然沈家富了，也要記得知恩圖報、求利更要重德。錢沒有了，可以賺回來，德行壞了，那是再多的錢也買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