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楊家是以軍功起家,祖宗在邊疆賣命, 掙了個侯位, 襲了兩代,年的男丁幾乎都戰死沙場, 為國捐軀,只剩眷帶著年弱的孫子留在京城。滿門忠烈令皇帝深為敬佩, 是以格外照拂, 讓年僅八歲的孩子襲了侯位,爵位沒降半階,仍襲一等,并親自命鴻學巨儒教導。
這孩子便是如今的定遠侯爺。
他時喪了父兄,滿門強健的男人皆戰死, 不免疑心是皇帝忌憚, 是以生平沒過刀劍, 只在文中廝混, 如今年事已高, 主持禮部諸事。
侯爺膝下兩子一,長子楊禮承襲了祖宗勇武之風, 武功騎皆出類拔萃。他原想投戎從軍戍守邊疆, 侯爺怕他出岔子, 死活不肯, 先在北衙軍待了四年, 而后往別歷練過, 仍調回京城, 如今已握京畿駐防大權。
次子楊裕十余年前離家出走,如今任河節度使,十余年不曾回家。
這回擺滿月酒的,便是楊禮的長子楊峻,他已過了二十六歲,五年前得了長,年前又喜得麟兒,闔府上下皆十分歡喜。
韓墨帶楊氏和兒、兒媳過去,楊家自熱招待。
令容還是頭回來楊家,在楊氏的指引下拜見過長輩,又瞧了襁褓里的小嬰兒。
那孩子出生也只月余,嚴嚴實實地裹在襁褓里,頭上戴著織的虎頭小帽,連個也不會翻,一甜甜的香氣。才一個月大,小臉兒算不上多好看,卻胖嘟嘟的十分可,兩只手又小又,塞個手指頭過去,還會試著抓。
令容前世沒有母子緣,此刻瞧著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心都快化了。
楊氏在旁瞧見,不由一笑,“很喜歡嗎“
“嗯。”令容頷首,那呼呼的小手背,“乎乎的,很可。”
“再過個把月,會長得更可。等他學會翻,纏在上對著你笑,聲音稚地你娘親,才知道當娘有多好。”楊氏躬逗著孩子,笑睇令容,“到時候就知道了。”
令容咬輕笑,低頭不答。
小嬰兒確實招人喜歡,但跟韓蟄
那樣的場景,令容仍無法想象。
看罷孩子,往側廳坐著說話,因楊蓁四月里即將出閣,楊氏和楊禮之妻隋氏不免說起備嫁的事,一抬頭見韓瑤跟令容、楊蓁圍在一說悄悄話,隋氏不由一笑,“瑤瑤年紀也不小了,你那兒可有中意的人家”
“還沒挑好呢。”楊氏笑覷一眼,“今年慢慢尋吧,孩子心,稍微晚點無妨。”
隋氏頷首,“能留就多留一陣,蓁兒眼瞧著要出閣,我反倒不舍起來。正后悔呢,該把婚期推到明年。”
“總歸要出閣的。好在蓁兒仍在京里,能時常見面,嫂子看開些罷。”
楊氏笑著喝茶,瞧向韓瑤時,心里卻嘆了口氣。
兒大了,雖不著急,盯著韓瑤的人卻不。從去年至今,已有許多人來探的態度,有幾個不錯的兒郎,試探韓瑤的態度,那位卻都瞧不上。婚姻關乎終,想挑個和韓瑤都滿意的婆家,怕是有得磨。
韓瑤約聽見,像是避著這話題,又拉令容和楊蓁進屋逗弄孩子去了。
比起楊家的其樂融融,韓蟄臉上全是冷肅。
臘月底史羊正卿彈劾田保的奏本一上,韓蟄就派人留意,暗中保護羊正卿。
暗哨盯了小半個月,今日樊衡來報,說羊正卿家附近有人暗中窺視,他怕打草驚蛇,已命盯梢的人悄悄退開,只留一人陪羊正卿坐在屋里,暫時不敢出門。
韓蟄聽罷,當即跟樊衡趕赴羊家。
羊正卿科舉出,家中并無基,在京城買不起房屋,只賃了小院居住。那附近都是租住的往來客商,年節里大多回了老家,沒多熱鬧氣息。
韓蟄過去時,果然見有人假裝挑夫在附近晃悠,雖經掩飾,卻仍端倪。
從史彈劾至今,田保竟能忍耐半月,跟他從前雷厲猖狂的做派相比,實屬罕見。初八即將開朝,他拖到此刻,又瞻前顧后,小心翼翼,顯然也是看破了韓家的打算,怕貿然行刺會留下把柄,不敢輕舉妄。
不過畢竟是驕橫慣了的權宦,被小小史憋足勁罵了半個月,到底沒沉住氣,瞧這靜,顯然是上鉤了。
韓蟄不愿失了良機,遂命旁人盡皆撤走,只剩他和樊衡潛伏在暗。
至夜時分,羊家外圍終于有了靜為刺羊正卿,田保足足派了五六人過來,互為援救,顯然是想趁虛而,刺殺后全而退,既不留任何把柄,也可延續田保對史的震懾,顯他皇帝寵臣的威風。
那群人靠近得緩慢,顯然是怕錦司設伏,落網中。
將周遭全都排查過,確信無人埋伏,足以讓他們后顧無憂,為首之人才向羊家正門。
韓蟄藏暗,右手仗劍,左手五指間夾著兩枚鐵丸,悄無聲息地靠近。
錦司使神出鬼沒的段無人能及,五名刺客中雖有人盯梢,仍渾然不覺。
羊家小院里燈火昏暗,唯獨屋中亮著燈盞。為首的刺客如秋葉,輕飄飄院中,開窗戶紙往里一瞧,確信是羊正卿無疑,當即猛力破窗,左臂挽好的勁弩對準他脖頸,激而出。
燭火微晃,斜刺里一把匕首飛出,叮的撞歪鐵箭,倒燈臺。
黑暗中,樊衡如潛伏的虎豹撲出,狠狠一拳揮在刺客的臉上,打出滿口鮮斷齒。
院里悶哼傳來,伏在墻頭盯梢的兩名刺客未及報信,便被韓蟄的鐵丸擊中后頸,鐵丸擊中要,令人頭昏眼花。韓蟄飛撲出,飛腳踢暈其中一人,趕在另一人逃之前追襲而上,瞅準臉頰重重揮拳,又怕他將毒藥藏在了別,順手打暈。
外圍兩人察覺靜,不思逃命,反鐵箭,將同伴滅口。
韓蟄擊飛鐵箭,連同飛撲而出的樊衡一道追過去,將兩人活捉。
這場伏擊大獲全勝,五名刺客盡數落網,還都好好的活著。
韓蟄隨即唿哨召來下屬,將刺客上藏的毒藥盡數卸了,帶往錦司。
錦司的牢獄外,火把熊熊燃燒。
年節的熱鬧氛圍似乎被隔絕在外,墨深濃的夜晚,這座牢獄愈發森冷高大,黑睽睽的暗影像是蹲伏的巨,許多鮮活的人命有進無出其中不乏惡貫滿盈的江湖宵小,也不乏人面心的朝堂重臣。
五名活著的刺客,能吐出的東西實在不。
韓蟄在獄中整整待了一宿,次日清晨,便帶兩名隨從親自前往筆墨軒中。
年節里生意冷清,筆墨軒關門數日,初四時重新開張,也只有半數伙計留下來照應,生意門可羅雀,都頗清閑。
韓蟄過去時,伙計正懶洋洋地卸鋪面門板,見有差過來,也不認得品級,只陪笑道:“大人您來得可真早,快里邊請。”
“你們掌柜呢”韓蟄后隨的下屬問道。
這顯然是來者不善,伙計猶豫了片刻,正想推辭,見韓蟄面冷厲,不敢撒謊,只好道:“各位大人稍等,我這就去請他。”說罷,匆匆回,不多時,便請了郝掌柜出來。
郝掌柜滿面堆笑地迎出來,見是韓蟄站在當堂,忙恭敬行禮,“大人臨鄙店,可是為高公子快給幾位貴客看茶。”
韓蟄面冷淡,“有件事要請教,錦司走一趟吧。”
“喲,這”郝掌柜臉一變,笑容堆得更濃,“草民就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只管在這里問,草民若知道的,絕不敢瞞。”
韓蟄面冷沉,懶得跟他廢話,命人拿下。
郝掌柜哪肯就范,兩只肩膀被得生疼,忙求饒道:“哎,這是怎會說的”話音未落,后頭簾子掀開,傳來年人清朗的聲音,“大清早的,韓大人好威風。”
“高公子。”韓蟄眼皮微抬。
高修遠快步走到跟前,“郝掌柜是生意人,不曾犯過半點刑律,韓大人就這樣空口白牙地抓人嗎”他自京城,便頗得郝掌柜照拂,見老人家恭敬陪笑還遭欺,實在看不過眼,仰頭盯著韓蟄,膛微微起伏。
兩人上回見面還道謝寒暄,再面,卻又了這形。
高修遠的父親當年蒙冤,便是刑部和錦司聯手促,加之錦司狠辣之名在外,行事又詭譎神,對錦司深為厭煩。彼時雖非韓蟄主事,高修遠因厭惡錦司,對韓蟄亦無好,見他強橫闖捉人,自然不滿。
韓蟄將他瞧了片刻,忽然了角。
“錦司拿人,向來如此。不過既然你問”韓蟄自袖中出一枚核雕,在高修遠跟前晃了晃。旋即,將那核雕遞到郝掌柜跟前,“認得嗎”
那核雕瞧著并無殊異,卻有一破了皮,里頭空的。
郝掌柜面微變,頓時停止了掙扎。
這前后轉變盡數落高修遠眼中,他愣了愣,見韓蟄將那核雕拋向自己,順手接了。
“此地不宜久留。”韓蟄念他出手相助令容的好意,淡聲道:“高公子另尋下吧。這筆墨軒的事,好好想想。”
說罷,人押了郝掌柜,出門后塞進錦司那通漆黑的馬車。
高修遠愣怔片刻,將那核雕托在掌心,丟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的伙計,從后門出去,在后巷慢慢踱步。
剛才郝掌柜臉驟變時,他便明白,韓蟄并非無故捉人。
能勞錦司使親自捉人,可見這位面相和善、風雅有趣的郝掌柜并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簡單。上京后許多事浮上腦海,郝掌柜的許多奇怪舉也愈發清晰,他在清冷晨風里站了片刻,漸漸有了頭緒,俊秀的臉上蒙了寒冰,核雕,強怒氣,徑直往田保的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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