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誠見練氏面上有了笑意，不再似之前一般低沉，心中稍稍一舒，便起退了出來。

他沒有急著回去尚欣院，而是站在廡廊下，抬起頭來，遠遠眺天邊那抹晚霞。

六月伊始，晚風吹在上，微微有些發粘。

并不舒服。

不僅僅是這風，還有他的心。

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寬練氏的罷了。

垂到底能添多用，此刻都說不好，也許，本不會為二房所用，把垂送去韶熙園，反倒是給長房添了些助力。

這就是一次賭博。

一如之前的那幾年，有賭贏的，也有賭輸的。

為了穩穩當當，不顯山水地把爵位奪過來，這十多年，二房上下做的事兒，其實有不是無疾而終的。

可要穆連誠來說，那些失敗的經歷，與垂這事兒相比，又是不一樣的。

垂畢竟是陸氏的人，僅靠那點兒恩惠，想要讓恩戴德，委實有些難。

再者，垂已經離了熊察一家，帶著兒歸了娘家，二房往后還有什麼手段去鉗制？

要說良心和恩，人家最激的，永遠都是陸氏。

以垂之機敏，即便眼下沒有看二房野心，等穆元謀提出些要求的時候，垂肯定也明白了。

到了那個時候，垂轉頭把二房賣了，這筆買賣就虧得連本錢都不剩一分了。

穆連誠勸過穆元謀，這步棋并不妥當，反而有些之過急，讓他莫要打垂的主意。

只是這一回，穆元謀并沒有聽他的，只說他別摻合，他主意已定。

回想起當時穆元謀那一副不愿意多談的樣子，穆連誠也有點兒無能為力。

他對著殘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回尚欣院去。

日落之時，穆元謀歇息的書房里，傳來一陣咳嗽聲。

青松端了川貝梨子湯進去，擺在了大案邊。

穆元謀揮了揮手，道：“放著吧，天氣熱了，晚些屋里再添點兒冰。”

青松搖了搖頭：“老爺嗓子未愈，添冰怕是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了？”穆元謀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低頭看著大案上的賬冊，“我要是七月八月里也這麼咳，我也不用冰了？回頭嗓子沒好，人倒先中暍了。”

青松聞言，只好應允，又催著穆元謀趁熱用了梨子湯。

穆元謀這才放下了賬冊，端起紫砂湯罐，慢條斯理地用了。

青松收拾了湯罐，過了會兒，端了一個冰盆進來，擺在了桌腳。

柏節堂里，周氏伺候吳老太君用了飯，等秋葉撤了桌，扶著老太君在羅漢床上坐下，取過了人捶，親自給老太君捶。

吳老太君瞇著眼睛，道：“想說什麼就說吧，老婆子聽著。”

周氏手上不停，上道：“連瀟媳婦說，想繼續用垂。”

吳老太君的眉心微微一皺，不置可否。

“這事兒我也琢磨著，到底是四弟妹邊出來的人……”周氏低聲道。

“怎麼？”吳老太君撇，“你怕元安媳婦那里，不好代？”

“哪有什麼好代不好代的，真落實了，是要閉門不出，愧于見人了，”周氏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著，到底是調\教的，不至于養了個拎不清的。”

吳老太君沉默片刻，嘆道：“這和誰教的是有關系，卻也不全是，老婆子我啊，費心費力教了四個兒子一個兒，也沒把各個都教養好。有好得讓人念念不忘的，也有讓我咬牙切齒又痛心不已的……”

周氏聽了這話，嗓子鼻尖酸楚，險些都要說不出話來了。

想起的是的丈夫，是歡快的青梅竹馬的時，是魂牽夢繞的琴瑟和鳴，真真應了吳老太君的這句話，讓人念念不忘。

不單是，徐氏和陸氏，又何曾忘記過亡夫？

他們每一個，都是頂天立地，中存了天下蒼生、朝廷安危，也存了一個小家、父母妻兒。

只可嘆，走得實在太早了。

早到老母跟前，就剩下了一個讓吳老太君痛心不已的兒子。

周氏不想在吳老太君跟前責罵穆元謀的黑心黑肺，那不是這個做兒媳的該做的事。

斟酌良久，周氏嘆道：“不管是二叔，還是元婧，行為是偏頗了，卻都不是愚笨之人，老太君教養，教出來的都是聰慧的。”

“呵……”吳老太君舒了一口氣，抬手默默抹了一把眼睛，“我愿把他們兩個教得笨一些，傻一些，也不愿意他們把這聰明勁兒用到歪去，若是能走在正途上，該有多好？可惜啊，拽都拽不回來了。老婆子年紀大了，手上沒勁兒，拽都拽不了。”

吳老太君的聲音蒼老喑啞，幾分無奈幾分痛苦幾分悲戚，聽得一旁垂手站立的單嬤嬤都背過去抹眼淚。

單嬤嬤追隨了吳老太君一輩子，看著風無限，高高在上，也看著痛失丈夫兒子，咬牙支撐起這個府邸。

人到年老，原本該頤養天年，可到了吳老太君這兒，卻……

想到這一些，單嬤嬤的肩膀。

周氏口也堵得慌，到底是辜負了穆元策走前的托付。

幾人心中都有心事，一時靜默無語。

良久之后，吳老太君才低聲開口，道：“你說得對，教出來的都是聰明的，眼下不會做那等蠢事，垂就繼續用著吧。”

周氏應了一聲。

韶熙園里也撤了桌。

穆連瀟是早就用完了，一旁的延哥兒自己吃得不亦樂乎，誰也沒催他，由著他慢慢來，這才耽擱久了。

杜云蘿摟著允哥兒，笑盈盈看著延哥兒吃飯。

大概是整日里對著這些發膩的月子餐，看延哥兒吃東西，怎麼看都覺得香。

等延哥兒吃飽了，彭娘子簡單替他收拾了，領著在院子里消食。

杜云蘿便把允哥兒給了垂，讓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

穆連瀟隨意地倚在了床頭，牽著杜云蘿的手，說了周氏那兒的狀況。

杜云蘿靜靜聽完，晶亮的眸子了，道：“我倒也不是信了，我是信四嬸娘。”

穆連瀟的指腹挲著杜云蘿的掌心：“我知道。”

“挑個合心意的娘不易，”杜云蘿往穆連瀟邊挪了挪，依著，“等大嫂生產了，這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