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經一時語塞，好一歇才道：「我母親和嫂嫂那是早就有得力老家人看顧著的，不比你們這個。」那次買鹽鹼地時，宋氏和呂氏誰也沒落下，都跟著買了，但也真是早就安排了得力的管事的。

「怎麼不能比？都是姓陸的。」陸緘不給他辯白的機會：「那麼寬的地，怎是一個人管得過來的？就算是地不，不是還有鋪子麼？那麼大的家業，手指裏一點不就夠了麼？要幫人，從自己做起不是更好。」

陸經被他連珠炮似的一席問話給轟懵了，好半天才生氣道：「二哥，你也太過份了！不肯幫忙就算了，用得著拿我發脾氣麼？我還一直當你是個好人。」

陸緘淡淡地道：「我不是什麼好人，我只是個凡人。」言罷一揮袖子，徑自朝著人走去。

陸經微微張大了口，氣惱窘迫地看著陸緘的背影，尷尬地問吳襄：「吳二哥，我二哥他這是怎麼了？我剛才說什麼了？不就是幫一個家境貧寒的族兄求了個麼？他要真不肯就算了，為何拿我發脾氣啊！我才真是無辜呢！」

吳襄搖了搖手裏的羽扇，斜著眼睛瞟著他道：「是啊，陸三弟你真無辜。不過我覺得你二哥果然沒有說錯，你這麼好心，真想幫人就該從自家做起。你自個兒都做不到，又怎能怪別人絕呢？己所不勿施於人，你讀過這句話沒有？」一邊說，一邊將扇子在陸經的口上敲了幾下，「如果沒讀過，我再念一遍給你聽，你記住了啊？」

「我是自家沒有地，沒有鋪子，不然我一定不找他！」陸經憤怒地把吳襄的扇子揮開：「你不就是多讀了點書麼？得意什麼？損人很舒服是不是？你要中了狀元，我才服！」

吳襄並不生氣，悠然搖著扇子，半閉了眼天嘆了口氣：「唉……我真是無辜，分明是你們兄弟倆自己的事，我只是勸架而已。你要真不肯就算了，何必拿我發脾氣？我才是真無辜呢！我還一直當你是個好人呢。」

「你！」陸經氣得鼓起兩腮，討厭了吳襄，覺著他那樣子真是欠揍，可是又拿他沒有法子，並不敢真的打上去。

吳襄仰天哈哈笑了幾聲，搖著羽扇逍遙自在地去了，臨了還扔下一句：「你說你們兩兄弟生氣，干我什麼事兒啊。」

陸績初始就發現他們在爭吵，只不敢過來，見那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陸經，方才走過來朝著遠去的那二人的背影抬了抬下：「這是怎麼了？」

陸經瞇了眼睛，恨恨地道：「不了！反而嘲笑了我一通！」

陸績出要哭的表來：「那怎麼辦？我家要斷炊了。還指著得了這個差事，去把欠了的債還清，以後就靠著自己掙飯錢，不再厚著臉皮到求人呢。」

陸經冷笑：「不就是一頓飯麼？讓我大哥請！我大哥可不是這種小氣拉，見死不救的人。」

「和你開玩笑的。」陸績收了戚容，嚴肅地推辭：「不就是頓飯麼？我堂堂男子漢，既然開了口，那就砸鍋賣鐵也要把這飯給請咯。算了，你還是去請他二人回來罷，自家兄弟，可別因為我的緣故，就弄生分了。不答應就不答應，飯還是要吃的。」

陸經憤恨地道：「我才不去！」

陸績道：「一群人都去了，只剩他二人不去，他們又是最尊敬的長兄舉子，其他人問起來怎麼說？」

陸經哼了一聲：「怎麼說？就說人家眼高於頂，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唄。」

陸績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因我惹起的事兒，待我去罷。」果然尋著陸緘去了。

陸經看著吳襄的背影呸了一聲，氣哼哼地把陸紹到了一旁，還未開口，陸紹就道：「不肯？」

陸經點頭：「不肯，反而罵了我一頓。」

陸紹沉片刻，道：「去找他道個歉。」

陸經覺著非常沒面子，低聲道：「我不去。」

陸紹嚴厲地道：「去！難不陸績都能去，你反倒不能？去告訴他，你是不懂事，不知輕重，不會說話，想當然而已，讓他看在堂兄弟的面上，不要和你一般見識，別和你計較。」

陸經倔強地看著地上，就是不去：「要去你去，我丟不起這個臉。都被他指著鼻子罵了，我還要去討好他，我沒那麼下賤。」

陸紹嘆了口氣：「好，你們都是要臉面的，只有我不要，我去。」

陸綸領著林慎之和陸繕在一旁扔石頭玩，見他二人湊在一低聲說個不休，便跑過來好奇地道：「你們怎麼了？為何臉這麼難看？二哥他們呢？」

陸經沒好氣地推搡他：「去，去，一邊去，會吃會玩，其他一點用都沒有，只會添。」

陸綸的臉也難看起來，猛地一推陸經，朝著陸經晃了晃擂缽大小的拳頭，低了聲音道：「你找打。」他如今比陸經高了近半個頭，人高馬大地站在那裏晃拳頭，看著有威懾力的。

陸經卻不怕他，正好把一肚子的氣發到他上去：「你打啊，不打就是孬種！」

「閉！」陸紹沉了臉，呵斥道：「都給我滾一邊去。」

陸綸威脅地朝陸經晃了晃拳頭，小聲道：「我給你記著。」言罷一搖三晃地晃著膀子走了。

陸經憋屈之極：「大哥，你看他這樣子，分明就是一個潑皮無賴相。吃那麼多年的米盡都長草了。」

陸紹不理他，徑自往前走，陸經曉得他這是生氣了，躊躇再三，追上去道：「我去給他賠禮，你滿意了麼？」

陸紹這才站住了，語重心長地道：「能屈能，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你記住這句話。」

……

這是堤壩最矮的地方，稍不注意水就會卷上來，打人的鞋腳，所以看熱鬧的諸人都不往這裏來，只有幾個貪玩的小孩子蹲在那裏玩水玩泥過家家。你喊我他爹，我喊你他娘，又有自稱孩兒的，將小石子和野草葉子就做了一盤菜，瓦片裝了一把沙就是米飯，你勸我吃，我勸你吃，玩得不亦樂乎，興高采烈。

陸緘信步走到此，便站住了，垂著眼看那幾個孩子玩。那幾個孩子見有陌生人圍觀，還是個穿著講究，長得很好看的人，不由就有些害了。當中假扮他娘的小孩最先撐不住，一趟跑了，有帶頭，其餘幾個也跟著開跑。

陸緘想喊住他們，讓他們回來玩，他不打擾他們就是了，可那幾個孩子轉眼間就已經跑得不見了影蹤，只留下一路笑聲。陸緘微微一笑，走到堤壩邊朝著水面看去。

黃湯湯的渚江水不斷衝擊著堤壩，打起一層髒兮兮，帶著草的細沫子，散發出一淡淡的礬腥味兒。一潔白的鳥羽浮在水面上，隨波逐流，起起伏伏，來回打旋，不能自主。

陸緘看了一會兒，起袍子蹲下去，挽起袖子，努力手去夠那羽，夠了幾番夠不到，便打算起去尋木來用，忽被人扶住了肩頭，猛地往前一推。驚得他下意識地就往後一坐，牢牢抓住來人的兩隻手，迅速穩住了形，板著臉回頭去瞧。

卻是吳襄笑得一臉的欠揍樣：「被嚇著了吧？反應快的嘛。做什麼呢，也不怕掉進水裏去。」

陸緘沒好氣地摔開他的手：「你又不是沒看見。」想了想，補充道：「這點水可淹不死我。」這還得益於在陶氏莊子裏的那一番遭遇，讓他從此學會了鳧水。

吳襄起袍子在他邊坐下來，把手裏的羽扇遞給他：「不就是一鳥羽麼？我給你，要多你只管拔去就是。」

陸緘默了一默，給他逗笑了：「來這套！我又不是小孩子。」手往水裏一劃，那鳥羽便飄飄地朝著遠方去了。

吳襄陪他坐了片刻，道：「你心思太重，這樣不好。有什麼不快還是說出來的好。似我這般，半點不委屈我自己，多舒服。」

陸緘看著遠淡然一笑：「我和你本來就不同。」

吳襄也就不再說話，靜靜陪他坐著，看向遠方。

忽然後有人哈哈笑道：「可讓小弟好找，原來兩位兄長都在此。倒省得小弟要四去尋了。」卻是陸績笑瞇瞇地站在二人後。

陸緘要站起來，吳襄按住他，抬頭看著陸績有些輕浮地道：「原來是陸績兄弟，你找我二人做甚？」羽扇輕輕拍了拍他邊的地：「坐，坐下說話。」

陸績猶豫地看向那位置，上面滿是塵土和水漬，髒兮兮的，這一坐下，這服就算是毀了，他捨不得。於是往旁邊讓了讓，賠笑道：「兩位哥哥怎生坐在這地上？小心了涼。」生怕吳襄再糾纏，忙忙地走到陸緘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笑道：「二哥，你是生我氣了吧？都是小弟不懂事，還請你莫要和小弟一般見識。」

陸緘淡淡一笑：「賢弟想找事做，養家餬口乃是對的，也是該的，只是我這裏暫時沒有適合你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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