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把「孟貴」送到衙門,先見了知縣,客氣話說過,就遞了狀子,撂了幾句狠話。
知縣是在知州府見過他的,也曉得他是什麼人,自然要賣他這個面子,不由分說,先就使衙役打了那「孟貴」二十大板,這可不是意思意思就算了的,每一板子都落在實,待得收尾,「孟貴」已是皮開綻,連冤都喊不出來。
孫家那堂親在一旁看見,早就嚇得臉一片慘白,還沒等問就先招了,只說自己收了人十兩銀子,答應幫著作假,其他卻是不知。話音未落,就挨了孫家虎頭狠狠一拳,眼看著要起來,那邊知縣狠狠一拍驚堂木才算鎮住了,這時候問那「孟貴」,那「孟貴」卻是咬死了只是看這其中有利可圖,利熏心,其他總不肯說,又挨了十板子也沒說出來。
孫虎頭得了陸家管事使的眼,便壯著膽子說出早前那鄒老七問話之事,知縣立即使人去拿鄒老七,這鄒老七卻是查無此人。因見天漸晚,一時半會兒也問不出個什麼來,知縣便命先收了監,明日又審。
陸緘算是小出了一口惡氣,後面還要求人幫著辦事,自不會和知縣對著來,於是便稱一切都聽知縣安排,上下打點客氣一通,才與林世全一道辭了離去。
林世全騎在馬上,側眼打量著越發沉默的陸緘。此刻將近申末,太散著白,斜斜地掛在有些慘白的天際,天邊已是起了霧靄,冷風颳得很大,吹在人臉上刀子似的疼。林世全自認這些年沒見風霜,也冷得有些不住,陸緘卻沒什麼覺,一張本來就白的臉此刻更白,眼睛睜得大大的,眉頭卻是微微蹙著,明顯是想心事想得忘了冷。
這樣的子,若是自己不主相問,怕是臨到分手也不會說出來。林世全忍不住,又憐他沒個可以商量的人,便低聲道:「二郎,你是怎麼個想法?」
陸緘這才收了心神,回頭看著他:「三哥是怎麼個看法?」
林世全斟字酌句:「若是查出這事果然就是幾個地流氓黑心貪財也罷了,但萬一不是……這事兒你也沒先同你家老太爺商量過,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麼打算的。」若果是陸家二房乾的,理不當就會涉及到陸氏的聲譽,讓家族蒙,陸老太爺定然不悅。所以要考慮周全,往前一步要做到什麼程度,退後一步又要得到什麼實惠。只他一個外人實不好明說,只能委婉一提而已。
陸緘明白他的意思,便撥馬過來,與他並轡而行,低聲說給他聽:「不管是什麼樣的形,今日這人都必須送府追究。陸家的名聲、我和阿容的名聲不容人隨意玷辱,更不能任人隨意利用欺凌。我已年,祖父既把這事兒給我辦,我便不能事事都去問他。若我今日示弱,日後豈不是讓人更加膽大妄為?」
這事到目前為止,半點證據都沒有,雖則有所懷疑,終究與院的事不同,涉及到的人事更複雜,也更容易做手腳,弄不好可能就是半點抓不到把柄。端看陸老太爺怎麼看,信不信。這一點,陸緘想得很清楚。所以不稟告陸老太爺就直接把人送查辦,現的只是他的一個態度——他一旦生氣了也是不管的,下次要再手,先掂量掂量再來。
林世全先始是見他好似氣狠了,恨不能把那孟貴給打死了事似的,生怕他年氣盛,氣不過,非得爭個是非曲直,倒誤了正事,所以才有一勸。見他如此說了,也就放了心。
轉眼到了地頭,二人別過,陸緘打馬回家,進門就直奔聚賢閣,讓小廝進去通傳。
陸老太爺正與范褒下棋,一旁的古銅香爐里燃著檀香,香味淺淡,氣氛安寧,陸緘行到門前就不自地放輕了腳步,低聲道:「孫兒給祖父請安。」
「吧嗒」一聲輕響,范褒落下一子,陸老太爺微微皺了眉頭,道:「二郎快來幫我看看,我再落幾子就能把他殺個丟盔棄甲?」
范褒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陸緘行禮:「請二爺安。」
陸老太爺忙朝他擺手:「坐下,休想找借口開溜。」
范褒無奈,只好再次坐下。
陸緘棋好勝是有淵源的,陸老太爺就是這種人,他口裡說著讓陸緘來幫他看看,其實就是告訴陸緘,他很快就要贏了。卻還不許范褒隨便敷衍,非得揪著范褒認認真真下完為止,贏也要贏得認真。
陸緘自然曉得陸老太爺這個脾,並不指手畫腳多言,只在一旁立了,安安靜靜地等著。又過了近盞茶的功夫,范褒總算是認認真真的輸了,陸老太爺這才心滿意足地道:「事如何?」
陸緘便把事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既已送,便等著消息罷。明日再使人去過問。」陸老太爺並無多話,只道:「你岳母並兩個舅母過來了,你收拾收拾就過去行禮請安,休要怠慢了。」
陸老太爺的神好似是並不把這事兒怎麼放在心上,只當做尋常小事來理,陸緘略微有些失,卻不好多說,便安安靜靜地行禮告退。
陸老太爺又喝了一盞茶,方吩咐范褒:「你拿我的帖子,親自跑一趟知縣衙門。」
天已黑盡,榮景居里燈火輝煌,酒席已近尾聲。羅氏慣出風頭,把日常在家中哄林老太太的那一套拿出來,聲並茂地講了幾個笑話與陸老太太聽,聽得陸老太太只是笑,贊風趣,邀得閑經常過來玩。
羅氏很得意,若是平時,周氏與陶氏必然看不順眼的,但今日陶氏卻是沒那個心思,只因陸老太太答應,後日一定使林謹容回去,因此陶氏心很好,只顧著高興了。
林謹容卻是有意無意一直都在觀察呂氏。呂氏本來自稱不舒服,近兩日極出現在人前的,今日卻突然起了興,由著丫頭們扶了,笑嘻嘻來給周氏等人請安問好,又陪著說話,一直上了酒席。
雖不知二房在這中間到底起了何種作用,林謹容總覺著呂氏的表現有些異常。幾次呂氏到了打量的目,甚至是對上了,若是往日,呂氏必會對著做點扶扶腰之類孕婦慣有的小作示威,今日卻是飛快地就把眼睛轉開了去,並不敢與對視。
林謹容就想,大抵呂氏是過來探聽消息的。畢竟陸老太爺得知陸緘直接把人送了府後,只道了一句:「很好。」二房沒做什麼也就罷了,若真做了什麼,必是心虛的。哪怕就是算得再細呢?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塵埃不曾落定,誰敢保證一點紕都不會有?只不知陸緘那邊進行得如何了。正想著,就聽丫頭在簾外笑道:「二爺過來給舅太太們請安。」
陸老太太忙道:「快讓他進來,都是自家人,不避嫌。」
接著簾子打起,陸緘緩步進來,溫文爾雅地與眾人一一行禮問安。林謹容仔細觀察呂氏,見自陸緘進門伊始,就一直在打量陸緘,心中越發篤定不正常。
不多時,席散,周氏提出要回家,陸緘顧不上自個兒還沒吃飯,立即讓人備馬,打算親自護送幾人回去,臨行前與林謹容對了個眼神,暗示等他回來再細說。
林謹容看他那模樣,便知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卻也想得開,即便真是二房下手,那也是前後思量考校過的,破局容易,要抓罪證卻是不易。哪兒能事事如願呢,孫寡婦不死,停鬧事這事兒不會再現,二房不能如願以償,目的已算是達到一大半,便將此事暫時放下,命人給陸緘準備飯菜候著,回房安排眾人收拾回娘家要用的事。將近卯正時分,陸緘才趕了回來。
林謹容忙上前給他解了大披風,讓丫頭們備水給他洗臉洗手,送上熱飯菜來。陸緘先喝了一大碗鮮香的熱湯下去,才算是暖和了過來,草草用過飯,命人收拾下去,方拍了拍邊的座位:「阿容你過來坐。」
林謹容接了荔枝奉上來的茶果,打發眾人下去,讓荔枝守了門方坐到他邊,低聲道:「如何了?」
陸緘並不瞞,細細地說給聽:「整個事件看來,不但時機拿得當,還利用了世人財,孫寡婦信你良善的心思。不可謂沒有心謀劃,但就是這樣細的布局,卻出了一個很明顯的紕。桂嬤嬤雖長期住在院,但若是有心打聽,不是打聽不出來,正常況下,為了不橫生枝節,他更該說自己姓桂才是。可這人卻說自己姓孟,依我想來,如此作為無非就是導引著人往地流氓不流,見財起意的尋常訛詐上去想。可這恰恰不是一般的見財起意能想得到的。對付一個寡婦,用不著這樣細的心思。日後咱們都當多加小心。」
他雖沒有明說,但林謹容明白,他布了局,辛苦了這幾日,雖不曾抓到二房參與此事的證據,但確確實實已對二房生了疑心。只不過出於謹慎的子,不願輕易把那話說出來,便安排他休息:「累了幾日,睡罷,興許明日就知道了。」
陸緘卻起了:「我去看書。」陸老太爺說,絕對的實力前,所有謀詭計都沒有用。他一定要考上並考好,不然只怕越走越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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