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為服用丹砂可以求長生,我卻以為,那是毒。歷年因服丹藥死了的人也不。」水老先生從一本破舊的書上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林謹容。
林謹容不知該怎麼回答,垂著頭立在一旁低低應了一聲:「先生最懂醫藥,總是對的。」
水老先生沉默片刻,道:「那葯,裏頭有丹砂。」
林謹容的手不自覺地了一,強笑著道:「您老既然做了葯出賣,總不會害人。」
水老先生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只要用量合適就不會死人,但毒就是毒,日積月累總是不好。所以我才讓它價比黃金,為的就是讓人不要多吃。」
林謹容輕輕出了一口氣。卻又聽水老先生道:「這東西我原本就做得不多,此刻手裏更是沒有,也不打算再做。先前這些我不知你是如何弄到的,也不知你為何要用它。但我想來,你總有你的原因。」
林謹容被他勘破目的並拒絕,便只靜默不語。
水老先生原也不打算聽說什麼辛,只接著道:「你吃得不算多,此番我便替你好生清理一下,日後,這葯能不吃就別再吃了。毀了一生康健不值得,我只怕你臨到將來會後悔。」
林謹容只覺一點涼意慢慢地從心底浸了上來,便抬眼看著窗外站得遠遠的桂圓和豆兒二人,鼻子酸酸的低聲道:「先生可有其他法子?」
水老先生許久都沒說話,卻也沒有目炯炯,讓人難堪地打量林謹容,只垂著眼皮盯著他那本被翻得缺了邊角的醫書,仿似看得十分認真。
就在林謹容以為他不會開口,準備起告辭的時候,方聽他的聲音極低極低地道:「方法很多,但最簡便有效的還只有這個。要不然,數著日子罷,避開月中那幾日。」
雖則對方是個年近古稀,德高重的老醫家,話也說得很晦,還是自己主向他問起的,林謹容還是覺得臉都熱了,目本不敢往旁看,只死死盯著窗外遠桂圓的背,低聲道:「如此有勞先生,我先告辭了。」
水老先生微微頷首:「我就不送你啦。」
林謹容行了個禮,默默轉出去,忽聽水老先生在背後低聲道:「你比我重孫兒大不了幾歲,一直得你們母尊敬,我便倚老賣老地說一句,兒家金貴,惜自己一點。」
林謹容的眼睛又酸又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豆兒和桂圓正低聲說笑,見匆匆走出來,神不虞,便都迅速斂了笑容,忐忑地對視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林謹容回了自己出閣前住的院子,在燈下一坐就是半個多時辰。桂圓小心翼翼地捧了葯碗上來:「,是剛送來的葯,太太讓您趁熱喝了。」
林謹容坐著不,彷彿不曾聽見一般。
豆兒在一旁鋪床,見狀擔憂地看過來,桂圓給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含了的笑,勸道:「,這醫藥若是不,還有神佛。後日不是還要去平濟寺麼?您這麼良善,菩薩怎麼也得給您幾個寶貝呢。」
話音未落,就見林謹容猛地抬起眼來看著,眼神凌厲之極。桂圓抖了一抖,面上閃過一驚慌之,立即矮了子賠罪:「,是奴婢多了。」
「你的確多了。」林謹容的神漸漸緩了下來。桂圓如此勸,大概是自作聰明的以為,白日水老先生當著陸緘的面說的是假話,目的是為了穩住陸緘,穩住陸家,真實的形是,其實有了大問題,所以才會在與水老先生單獨談之後這般不自在,這般難過。
桂圓的小聰明還在,傲氣卻已經被打磨得差不多了,聞言立刻跪了下去,低聲道:「奴婢沒有規矩,請責罰。」
林謹容沉默著將湯藥飲了,起行到窗前,命神不安的豆兒:「打水與我凈手。」
豆兒忙放了手裏的活計,問外頭伺候的小丫頭要了熱水,親自試過水溫,捧到林謹容跟前伺候林謹容凈手。林謹容凈過手,方看向還在地上跪伏著的桂圓:「去那隻黑木箱子裏取我的塤出來。」
桂圓鬆了一口氣,低低應了一聲是,從地上爬起來,洗過手才敢去開箱子。豆兒覺著氣氛太過沉悶,就試探著笑道:「,奴婢給您焚上香罷?」
林謹容點了點頭,推開了窗戶。窗外一片寂靜,半明月掛在天際,月過落了葉子的老榆樹的枝椏照下來,落在地上猶如下了一層霜。空氣冷冽,但卻極其清新,正是一個明月清風夜。
豆兒便一邊弄香,一邊道:「還是荔枝姐姐心細,收拾這塤的時候,奴婢還問,收了做什麼?來歸寧調養,只怕要陪太太們說話呢,哪裏有空吹塤?卻說是,人閑下來就有閒逸緻了,萬一閑了無聊,會想吹的。果不其然,您就想吹啦。」
豆兒慣常老實得很,話又,能絞盡腦地想這些話出來說,也是為難,林謹容就了的好意,了一笑容:「很久不曾吹啦,也不曉得還有沒有從前那樣好?」
豆兒就湊的趣:「一定很好的,哪怕就是第一曲的時候稍微不好些兒,後頭也一定很好。」
林謹容笑了笑,接過桂圓雙手奉上的塤,拿緞拭過後,放到邊試了試,微閉著眼吹了起來。千不好,萬不好,還是娘家好。陶氏再無能,有陶氏在的地方就是個可以寵的孩子。荔枝說得沒錯,哪怕就是心不好呢,終究也能有那個閑雅緻,可以吹吹塤排解一下心。
林亦之陪著陸緘從聽濤居里出來:「妹夫,你是從哪裏找到這幾本善本的?我瞅著祖父卻是比你送他那兩盒百年老山參還要開心些。」
陸緘微微一笑:「其實是我早幾年收來的藏書。」
林亦之本來還想打聽一下,看他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自己也好去弄兩本來孝敬一下林老太爺,聞言不由失之極。正想再找點什麼來說,忽見陸緘站住了腳,半側著臉安靜細聽,他忙閉了,豎起耳朵來,但聞一縷塤聲隨著夜風飄了過來,先始還斷斷續續的,彷彿是在試音,接著就流暢起來,平白吹得月都白了幾分。
陸緘微仰著臉,安靜地目視著塤聲傳來的方向,姿如竹如松,被月包圍其間,自有一番行雲流水似的風骨雅緻從骨子裏了出來。有道是燈下看人,月下看男子,林亦之饒是個男子,也不由得暗贊了一聲,乃笑道:「定是四妹妹了。闔家上下,也只得一人。」
陸緘沒有回答,只安安靜靜地聽著。
月下聽音乃是雅事,何況此人乃是他的妻子。林亦之不好擾他,更不是那起不懂風雅之人,便安靜陪在一旁。良久,那塤聲方斷了,再不見響起。陸緘方收了心神,抱歉地行禮笑道:「有勞五哥陪我在這裏寒這許久。」
林亦之忙還了禮,又帶了幾分戲謔道:「四妹妹還不曾睡,妹夫可有什麼話要帶給的,我這就使人進去與說。」
陸緘靜默片刻,笑了笑:「不必了。夜深了,一層一層地進去,豈不是擾人清夢?」
林亦之本來也是說笑,見他如此說來,便也只是笑笑,送他到大門前,親眼看著他上了馬,又叮囑了長壽等隨侍的小廝長隨幾句,方命人閉了大門不提。
陸緘正待要揚鞭打馬,只聽那塤聲又響起來了,再仔細一聽,卻又聽不見了,拉著馬兒又靜侯了片刻,方命長壽等幾個長隨小廝:「走罷。」
天還不曾亮,林謹容就醒了過來,迷糊著正要起,就又想起陶氏昨日的叮囑:「回家來就好好歇著,都知道你是回來將養的,沒人苛刻你,也不要你起來請什麼安,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怎麼自在就怎麼來。」於是便微微笑了,翻了個抱著被子又沉沉睡去。
這一覺卻是睡到天大亮,被留兒拿了翠羽在鼻端掃來掃去,得打了個大噴嚏方才清醒過來。陶氏雖然教養留兒嚴格,卻也不曾拘得失了子,見林謹容打噴嚏打得醒了,格格就是一笑,溜到床下,把翠羽藏在了後:「四姐姐睡覺也會打噴嚏,奇怪了。」
林謹容披散著頭髮坐起來,作勢要去拿:「作怪的小丫頭,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好事!」
留兒尖著跑開,躲在柳溪的後探出半個頭來,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笑嘻嘻地道:「四姐姐,我其實是奉了嬸娘的命令來喚你起床吃藥的,你該吃藥了。」不等林謹容回答,就手在臉上颳了兩下:「四姐姐不知,這麼大的人了還賴床。」
林謹容抿一笑,接了豆兒奉上來的湯藥,假意道:「這麼多我一個人哪裏喝得完?小丫頭過來幫我喝兩口。」
留兒忙拚命捂住,使勁擺頭:「不喝,不喝。」一邊說,一邊同林謹容行了個禮:「我還要去和嬸娘回話,不陪四姐姐了。」言罷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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