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出了陸府，頂著冷風撥馬朝著慶街去尋林世全。

卯仲迎出來，笑嘻嘻地道：「要請二爺您往這邊坐坐，三爺他陪了客商在雅間里談生意呢。」

陸緘也不管面不面，徑自往櫃檯后坐了，抬眼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心裡想的卻全是林謹容當時的表和語氣。正在懊惱間，忽聽腳步聲和說話聲從裡頭傳出來，林世全含著笑，客客氣氣送了個江南口音，行商打扮的人出來，同他點了點頭，送了人出去，方又折回來，親熱地道：「天都要黑了，你怎地跑來了？是來混飯吃的吧？」

陸緘角出一苦笑：「我沒地兒去了。」

林世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領他往裡頭去，又和他開玩笑：「你閑來無事，多往這櫃檯前坐坐，想必鋪子里的生意能好上一。婆婆大娘們總要多往裡頭來兩趟的。」

陸緘滿腹心事也給他逗得笑了，罵道：「上積點德吧。」

「誇你俊呢，怎麼就不積德了？」林世全並不領他去待客的雅室，而是領他去了自家日常起居的屋子，吩咐小夥計去隔壁酒樓里送桌菜來，又抱了一罈子酒：「這可是米飯加了羊釀的羊羔酒，前些日子才得的，你來嘗嘗。」

酒過三巡，林世全方細細把話問來：「怎地說沒地兒去了？」

陸緘給二人滿了酒杯，顧左右而言他：「昨夜我二叔父他們已是與我祖父說了那事，我祖父允了。」

林世全見他說正事，便也不追著問，只道：「那就耐心等著了，等他們把平洲、清州的褐全都高價收去了，就是該他哭的時候了。阿容是否有說日後的打算？」

陸緘道：「說日後再說日後的話。」

林世全瞇眼看著他笑：「二郎，你和三哥說句實話，你們是否鬧彆扭了？」

大抵是因為林世全隨和厚道，又與林謹容親近可靠，有些事並不曾瞞過他的緣故，陸緘對著林世全是最輕鬆的，不同於與吳襄那種暗裡較勁的友，也不同於與家中兄弟隔了一層的分。他猶豫了片刻，終是低聲道：「是為了子嗣。」

林世全恍然大悟，心裡頓時盤起了小九九，林謹容既把他當親兄看，把留兒當親妹待，他當然要為盤算。當下就笑著給陸緘倒了一杯酒：「二郎你夾板氣了？」

陸緘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可以和林世全說因由，卻不能對著林世全訴苦。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難與私的事與外人隨便傾訴的習慣，那種覺頗有些沒穿服，人前赤***的覺，他不喜歡。

林世全漫不經心地道：「阿容過了年，二月里就滿18歲了，我想送一件生辰禮，你替我拿個主意，看送什麼好？」

陸緘敏，立刻就明白林世全這是在提醒自己，林謹容才不過18歲，急什麼急？當下苦笑道：「可不是我急。我也不過才21歲，似我這等年紀，多人苦讀功名還不曾親，更不要說子嗣。只是我家的況三哥也曉得。」

林世全見他說得明白，心就放了一半，贊同道：「不是我偏幫著阿容，你難，就更難。你不陪著，跑出來作甚？」

陸緘沉默下來，又一連飲了幾杯酒方道：「我當然知道。我本想去同祖父說，但我想，我去說，老人家即便表面應了，心裡不得也會怪。所以索不說，但凡有人要安排，也不要為難，順著晾著就是，我不肯誰又能把我如何？好端端的夫妻不做，夾個人在中間做什麼？我從前在江南……就格外厭煩。和我都年輕，水老先生也沒說就不好了。」

他說得含糊，林世全卻是明白他的意思，約莫是被陸建新的那一大群妾給嚇著了，卻並不就此罷了，假意試探他道：「這也是你年輕，不懂得裡頭的好。窮人多收了三五斗，也還想買個妾呢。更何況……」

陸緘皺起眉頭，輕輕擺手：「三哥莫試探我了。你覺著好，為何至今不見你邊有人？」

「我不是太忙麼。」林世全被他識破，也不尷尬，給他倒了一杯酒，呵呵直笑：「與你彆扭，總是你沒把這些話說給聽，你說給聽了，又如何會彆扭？又不是個聽不懂話的。」

陸緘忍了又忍，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如何聽得進我半句話去？，竟要……」想到林謹容不由分說把桂圓上來指給他看的那個樣子，忍不住又怒氣上涌。

林世全看他的模樣，曉得林謹容大概是做得有些過分，越發把心靜了下來，放低了聲音道：「若是不妥，你同我說，就算是不敢與三嬸娘他們說的事，我也能教訓得。但若是能過得去的，你還要多讓幾分，誰讓咱們男子漢的心生來就比人寬大些呢？」

陸緘垂了眼道：「三哥說得是，我回去了。」

林世全沒聽他把話說完，如何肯放他走，一心就想做那和事佬，把他心裡的疙瘩給散了：「男子漢大丈夫，說半句藏半句，煩也煩死了。」

陸緘卻是堅決不說：「其他事倒也罷了，這事我自己能解決。就是沒個人說話，想和三哥說兩句，現下已經好了。」果然從一旁拿了馬鞭，又抓起披風，出門去喊長壽。

林世全見留不住，又見他帶了幾分酒意，只好把長壽喊了在一旁低聲叮囑了幾句，又上前去拍著陸緘的肩頭道：「總是最委屈的那一個，你多讓著一些。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怒氣上頭的時候固然是兇，但最是心不過。」

陸緘一笑：「我省得。」言罷翻上馬，朝林世全擺了擺手，「我回去了。」林世全一直看他沒了影子方折進了鋪子。

陸緘帶了幾分酒意，回想著林世全的話，一心就想回去找林謹容，與說分明了。誰知馬兒行至街口，卻見一群人鮮怒馬笑鬧著奔將過來，當先一人眉眼飛揚，遠遠就大聲招呼他：「二郎！你從哪裡來？許久不見。」卻是吳襄。

吳襄近來是越來越張揚了，陸緘見他後跟著的幾個都是些好吃懶做，風流貪玩的世子弟，心裡就有些不以為然，含了幾分譏諷笑道：「你這又是從哪裡來？夠忙的。」

吳襄只是笑：「憨二郎，你不是一心想贏我麼？我貪玩好耍，不正是你的機會？」一邊說，一邊扯住他的韁繩，引著他跟上自己：「走，前頭有人新開了家酒樓，聽說每天酉正時分進店的人就得一面銀旗，咱們不要他那銀旗，也去看看熱鬧。」

陸緘才不想跟他去廝混，只想回家。奈何被那一大群人紛紛擁上來，前後左右地簇擁著，裡紛紛嚷道：「陸二哥不許推，也別說是想回去讀書做正事，其實是怕二嫂拿了撣帚打吧！」

吳襄在一旁笑罵道：「不要臉的東西！才吃過陸二嫂請的茶果，就在這裡紅白牙編排人，拿人說笑。」

「平日里誰不說笑兩句？難得見著他，他要再不與我們一，都要淡了這分啦。」那群人只是不肯放陸緘，陸緘無奈，只好跟著他們一道去。

進了那作福德樓的酒樓，但見裡面珍珠門簾，錦繡門廊，燈火輝煌，竹聲，說笑聲響一片，又有濃妝艷抹的穿其間，好不熱鬧。進門就有吳襄的小廝出聲招呼茶飯量酒博士：「整治一桌上等席面來，務必細些。」

眾人立時被帶到一安靜清雅的閣子里坐下，接著就有兩個容貌端正的抱著琵琶過來行禮問安。吳襄便使二人坐了：「有什麼拿手的曲子唱來，若是唱得好了，有重賞。」

那兩個見他一眾人個個著鮮整齊，神倨傲，又有小廝長隨跟著伺候，心知都是富家子弟，不得拿出十二分神殷勤伺候，年長那個彎彎的笑道：「奴家還有一個好姐妹巧巧，吹得好笛子，大爺們若是不嫌，好出來奏一曲兒。」

吳襄就笑：「來，來！」

陸緘皺眉道：「隔些日子不見，你怎地了這個樣子？家裡長輩們也不管管。」

吳襄回頭看著他笑：「我又沒耽誤學業，這般日子也不多，想與友人結，多數還是去阿容的茶肆里裝風雅。若不是他家新近開張名頭響亮，他們又都攛掇著我來，我也不會來此。但既然來了，便要放開了玩，何必掃人興緻？」一杯酒下肚，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二郎，我是早就想清楚了，人生苦短須盡歡！你也莫要拘著了，平白把自己弄得這樣一臉的苦相。你小時候也不似如此，如今真的越發古板了。」

陸緘被他說得一愣，不自覺地就往上翹了翹角。吳襄看得一笑，拉著他說得越發高興：「我就不信這種場合你沒來過，將來難道又免得了的？你也別怕阿容，心裡自有丘壑，不是那種沒眼的子，斷不會和你胡攪蠻纏。」

陸緘微微皺眉，不與他說林謹容如何，只正道：「應酬我認得，我是怕你迷了方向，沒了輕重。」

吳襄一怔，微微笑了：「你倒是個良善的好人。我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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