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不再是從前那個一心等著良人歸家，見了良人就忘了其他的小子。雖則陸老太太把話說得很清楚，卻曉得這人多的口是心非，永遠都不會覺著子孫孝道不應當，便笑道：「不就是讓人備熱水麼？孫媳婦隨便使個丫頭回去傳話也就是了，必須要把祖母送回去的，這麼熱的天兒，您又不舒服，怎麼放得下心？」

陸緘聞言，看了林謹容好幾眼，口裏卻道：「阿容說得是，孫兒先送祖母回去再折回來吧。」

陸老太太果然十分用，呵呵笑著起了：「哪裏要你送！我是見過你了，但你祖父、母親他們卻是一直盼著你的，趕去，讓阿容送我就好。」

林謹容便扶著往前走，吩咐櫻桃：「你回房去，讓們收拾了準備著。」想了想，又吩咐：「讓桂嬤嬤先給二爺下碗面墊墊。」話音才落，就見陸緘邊堆了一個的笑，眼睛黑黑的看著，由不得的就抿了。

陸緘立在那裏一直看林謹容和陸老太太走遠，方才轉去了水榭那邊。

林謹容送陸老太太回了榮景居，伺候躺下，並不立即就回房，先在外頭坐著喝了一盞茶，等全的熱氣和躁意消散得差不多了方才起回房。才行至半途，就見陸緘從小道另一端慢吞吞地走過來，朝笑道：「真巧。算來我從水榭到這邊，你從榮景居到這邊，竟然是差不多遠近。」

芳竹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二爺一步是二兩步遠。」

陸緘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卻也只是笑而不語。

芳竹便很有眼地屈膝行禮：「還有好幾樁差事著要辦，奴婢先告辭了。」林謹容住，一本正經地吩咐了好幾件事，方才放了走。

待芳竹去了，陸緘走上來與林謹容並肩而行，低聲道：「你真忙，這個時候也不忘勞家事。」

要在此待下去，當然要以換，不勞怎麼行？林謹容攥了手裏的扇子，垂著眼低聲道：「我一直都很忙，你不是不知道。今日過節，客人又多……」

陸緘側眸看著，但見低垂著眼，睫輕輕，潤嫣紅的仿似半明一般的，緋紅的抹襯著雪白的，相比他走之前又多了幾分瑩潤人。由不得的心頭一熱，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林謹容藏在袖子裏的左手，低聲道：「阿容……」

林謹容熱得全滿是細汗，拿扇子使勁搧了幾下：「啊？」不等他開口，便又道：「還沒來得及問你，你一路行來可還順利？」

陸緘默默看了一瞬，收回目，平心靜氣地道：「還好，只是一路迎來送往的太多，我想早點回家，故而避開了他們。但終是慣例，躲不過的，怕是清凈不得兩日。」

「錦還鄉，榮歸故里。這本就是你該得的，日後也要習慣才是。」前面走來兩個小丫頭，林謹容趁機把手了回來，將右手裏握著的扇子換到了左手。

陸緘同那兩個上前行禮問安的小丫頭點了點頭，輕聲道：「除了想早點回家，還是為了避開吳襄的緣故。」

林謹容吃了一驚：「如何？」後來得知，吳襄當時是授了正九品大理評事，出任何職卻是不好打聽得太仔細，只知道派了江南。現下陸緘說要避開吳襄，那是中間發生了什麼事？莫不是這二人又生齟齬了？

陸緘垂眼走了一截路方沉聲道：「大家心裏都不舒服。他是出任秀州華亭縣丞，我雖排名在他前頭，卻不是高了多，僥倖留了京……聽說是因著我的字寫得比他好……一路行來，無論做什麼，眾人總是要先著我這裏，他自來風慣了，面上雖然不，照舊的風霽月，但我知他此番不比上一次，心裏是極其難的。所以特意避開，先過了這段時日再說。」

林謹容嘆了口氣，暗裏很為吳襄惋惜，也很能理解陸緘的難。上一次，吳襄即便是沒有考，鎩羽而歸，但由落到旁人口裏，也不過是才子不懼權貴，被陷害了而已，多要頌揚他的風骨；此番卻是真的輸了，他年名，一直心高氣傲，萬眾矚目，突然如此自然不了，乃是人之常。而陸緘呢，心心念念就想勝過吳襄，也不知盼這一日盼了多年，想了多天，下了多苦功夫。一朝得意，卻要被蓋上這樣一個說法，彷彿勝之不武一般的，他當然覺得窩囊憋氣，卻又無可辯明。

當下便安陸緘道：「我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雖則這種事是有個人好惡在裏面，但也不會因為某人的字寫得好就破格讓其排在前面，最多就是旗鼓相當的時候，占點小便宜罷了。說來，字也是讀書人的門面，否則打小兒先生也不會拿了戒尺打得那麼兇。也是你自己用功該得的，你從小苦練，手上的繭子可不是白來的。吳二哥就算是心裏不好過，也絕不會是因為你，無非自傷而已，過些日子也就好了。」

陸緘聽如此說，目又了幾分，抿著輕輕一笑：「阿容，你這樣一說。我心裏好過多了。」

林謹容道：「道理無非就是那麼幾個。只要無愧於心，又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陸緘走著走著，狀似不經意地將肩膀蹭了蹭的肩頭，又迅速退開半步，一本正經地道：「你十九歲的生辰，我不在家，不曾為你慶賀。」

林謹容只當他走急了，並不放在心上：「去年冬至時你的生日，可不也是在京中獨自過的？計較這麼多做什麼？」

陸緘笑笑，從懷裏出一隻錦盒遞過去：「我在京中為你買的生辰禮。」

林謹容好奇道：「是什麼？」

「在唐家金銀鋪定做的香球。上次我拿了你的銀魚香球，說過還你更好的。」陸緘見手裏的扇子沒地方放，忙接了錦盒過去，打開給看，裏頭卻是一對核桃大小，寶石鑲嵌的纏枝百合赤金玲瓏香球，做得非常緻，在日下明晃晃地刺得人眼酸。

林謹容垂著眸子看了半晌，抬臉一笑，輕聲道：「真是好東西，想必花費不菲吧？謝謝敏行掛心。」

陸緘一直在打量的神，聽謝他，不由淡淡一笑：「你覺著好就好。我當時也沒想著自己一定能中，只當好不容易出一趟遠門，給你們捎點東西。」

林謹容收了錦盒，有些尷尬地道：「我去年冬至時太忙……那時候五弟跑了，祖父病了，家裏麻麻的一團糟，所以……」

這意思就是沒為他準備生辰禮。陸緘乾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計較那個，來日方長。」他不提林謹容隨他去京中的事，林謹容也不主說起，二人曬著正午的日頭，又走得不快，待行至院門前，都出了一細汗。

張婆子等人早得了櫻桃送回的消息，老早就在門口候著的，一看到人就趕迎了出來，恭喜問詢，陸緘和和氣氣地一一應了。因見院子裏到曬得是書，不由笑道：「我半途就想著，該曬書了，回來就見你們曬書。」

豆兒笑道：「一直記著二爺這些書呢，聽雪閣那邊也是吩咐過要翻曬的。熱水備好了，湯也滾了，二爺是要先吃面再沐浴，還是要沐浴了再吃面？」

陸緘笑道：「天不亮就趕的路，是了，先吃面。」

「馬上就好。」豆兒便給林謹容使了個眼。

林謹容順著的目一瞧，但見彩虹畏畏地立在角落裏，神有些不正常，桂圓則垂著眼站在另一邊的角落裏，桂嬤嬤的笑容也有些強裝。心知其中有異，卻不好在此時多問，只跟著陸緘進了屋，倒了茶，坐在一旁看他吃面，低聲吩咐豆兒把彩虹進來。

須臾，一碗麵下了肚，陸緘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還是家裏舒服。」話音未落，就見一個穿著豆青衫子的丫頭低眉垂眼，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由奇道：「這不是母親房裏的丫頭麼？怎會在這裏？」這丫頭他在林玉珍那裏也是見過幾次的，只是不出名字來。

彩虹的臉立時紅到耳朵，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去。

林謹容搖了搖扇子，笑道：「你要歸家，母親曉得我這裏缺人手，怕伺候不周，所以把送了過來。彩虹，過來給二爺見禮。」

彩虹抖抖索索地上了前，對著陸緘行跪拜之禮：「奴婢彩虹給二爺請安。」

到此時，陸緘心裏已有幾分明白，再看林謹容，彷彿是有些隔岸觀火的意思一般，由不得就有些惱怒，更覺掃興，索不答話，只當沒聽見，沒看見，板著臉垂著眼慢慢喝茶。

彩虹結結實實的一個頭磕下去，遲遲不見他出聲，原本就忐忑的心就更忐忑了，卻沒膽子再說一遍，便只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一也不敢。

林謹容看不過眼，輕聲道：「起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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