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春雖然暈死過去,但這葯和米湯子也是非灌下去不可的。陸緘眼見長壽他們幾個在那裡拿筷子撬著王立春的牙齒給他灌藥,卻不曉得這個人是否能活得下去,心想自己若是明日就走,丟了不管,饒是留下再多錢財,只怕不但揀不回他這條命,反倒讓人多了幾分謀財害命之心。若要不走,行期卻又極,耽擱不得,正是兩難。
左思右想,便長壽過來,叮囑道:「好事做到底,此人若是無人照料,只恐活不得,我留你在此照料他,待得他有個結果,你再獨自上京尋我如何?左右這路你是走過一遍的,其他人都不如你合適呢。」
長壽雖然不是很樂意,但自來極聽陸緘的話,當下應了。只有些不放心,小聲道:「二爺,這人這般忍得,不會是個壞人罷?救了他不會惹麻煩?」
出於對陶舜欽的信任,陸緘卻是不擔心王立春會是不識好歹的人,因見長壽並認不出王立春來,便也不與他說明,只道:「現下他不曾醒,也不知道過往,你防著點就是了。若是他能活,能自理了,你便自行離去即可,不必多問,亦不必多說。」因見長壽忐忑不安,忙拍拍他的肩頭安道:「青天白日的,這麼多人,不必害怕,我會叮囑此的保長看顧你。」安置妥當,回房后還是又寫了書信一封,只待天亮託人帶去清州陶舜欽不提。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剛起盥洗完畢,就有長壽在門外道:「二爺,人醒了,想要見您。」
陸緘忙快步出去,轉到柴房中,但見王立春雖被高熱燒得沒什麼神,好歹神智清醒,看見他進來,也沒出什麼激淋涕的樣子,只道:「某有幾句要的話要同恩公說。」然後就沒了靜。
陸緘看了看一旁伺候著的長壽等人,猜他是不想讓長壽等人知道,便揮手讓他們出去。雖然只是相了一夜的功夫,長壽和陸良等人卻已經到王立春上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很是不放心,小聲勸道:「二爺,還是讓小的們在這裡伺候吧?」
王立春都這個樣子了,還能如何?陸緘淡淡地道:「怕什麼?都外頭去。」
長壽等人只好一步三回頭:「那小的們就在門口。」
王立春著陸緘嘿嘿發笑:「說來也真奇怪,我都要死了,怎地還有人這般怕我?陸二爺,你就不怕我麼?」
陸緘見他臉蠟黃,燒得乾燥起皮,眼珠子都是黯淡無的,偏還裝出這副模樣來,便淡淡地道:「我怕你一個將死之人做甚?你此刻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王立春一怔,隨即道:「說得是,看來陸二爺果然是認得我是誰的。」
陸緘坦然道:「當然認得。但敢救你就不怕你殺人滅口。」
王立春見他一個文弱書生說出這樣的話,不得多了兩分敬意,道:「我又不是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殺你作甚?還是先說說我為何了這樣子,也好你安心。」原來是他的老母重病,月前使人託了信來說想見他最後一面,他走不掉,索烙去了臉上的刺青隻逃走,白日不敢行路,更不敢走大道,專挑偏僻的小路走,誰想竟遇了剪徑的強人,他雖自詡手上有兩下子,到底敵不過那許多人,險些喪了命。前些日子一直忍著躲藏,並不敢出來,昨日算著撐不下去了,只好爬到街上來求助。
他一個逃走的軍犯,無長,就算是強人要劫道,也沒有非得把他弄這個樣子的道理,只怕其中多有瞞,另有。陸緘並不敢全信他的話,只道:「既有強人,我還當與保長說說,過往行人小心仔細。」
王立春似是看出他不信自己,略微彎了彎角,帶了幾分諷刺一笑,道:「此刻我就李一土了,還煩勞二爺幫著遮掩一把。我若能留得命在,去探了老母回來,該報恩的自當報恩,該報仇的就報仇,若是沒有命在,你就當丟了這些錢吧。」
陸緘聽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別多管閑事,別惹麻煩。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卻是這樣的態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終究也就是那麼一個理兒,何況王立春自來便是這樣一個人,當初記陶舜欽的,也不見他對陶棠等人假以,便不耐煩與他計較。於是起道:「我救你不是圖你報恩,不過是看不下去。你說你沒做傷天害理的事,那便更好了,要回家探老母乃是天理人倫,我不管你。若是作犯科,自有人收拾你。」言罷自去了。
王立春見他不悅,卻也懶得理睬,只仰面看著屋頂上的瓦片發了一會兒呆,繼續埋頭大睡。
陸緘出了柴房,微微思索一番,令店家安了一桌席面,把保長請來吃喝,席間自是說起這王立春的事,按著王立春的說法,說他是被剪徑的強人所傷,錢財全失,準備留下長壽看顧,托他多多關照,又問這周圍是否有強人橫行,那保長果然道:「道上是沒有這種事的,行小道的倒是偶爾見得一兩個行人悲號被搶,但從未有人被傷至此。」又向陸緘表明態度,道是一定把有強人攔路這事兒報上去。
陸緘謝過了他,問過林謹容等人,見全數收拾妥當了,遂下令起前往碼頭預備登船不提。
從客棧到碼頭並不遠,林謹容借口上船后活不能自便,想多走走看看,戴了面幕,跟在陸緘後,一路行去,把周圍的環境看了個明明白白。雖則知道自己將來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沒到那個地步,總還抱著一分希,由不得不小心謹慎,對環境多一分悉,就多一分可能。
長壽可憐兮兮地送他們到碼頭,揪著角不想回去,客船已經啟行了老遠,林謹容還能從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那裡張,不由問陸緘道:「王立春這事兒你先前是非救不可,此刻又專門留了長壽照料,就不怕日後有麻煩麼?他可告訴你,他的傷是怎麼來的?」
陸緘本不想與多說王立春的事,畢竟這些都是男人的事,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添擔憂而已,但見問了,還十分興趣,也還是把經過詳細和說了一遍:「他說是只為探老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長壽照料他幾日,是死是活都可撇手走了,我之前與他並無集,他也不可能說,不會有什麼大礙。」
剪徑的強人到都有,山有山匪,水有水匪,原本不是什麼稀罕的事,陸緘本懷疑王立春那傷口是被追捕的人,又或者是先前結下的仇家所傷,畢竟當初他們一群人在清州的榷場里是親眼看到王立春的人緣究竟有多差的;又因著有了保長那話,所以並不把這樁事當做大事,說說也就丟開了,並不放在心上。
林謹容則不然,由不得的就將此事與三年多后的那場大聯繫起來。當初,那嘩變殺了長的士兵先始不過幾十人,卻在遁山林后摻雜了大量的流民和山匪,迅速壯大起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殺進了平洲。誰能知道把王立春砍得半死的這群強人日後是否也參與了那場暴?是否就是躥到江神廟殺人的那群匪徒?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最近是不是山匪很多啊?」
陸緘見雖然竭力保持鎮靜,眼裡面上卻都明晃晃地擺著不安,心想之前再能幹,到底也只是個深閨中養大的子,由不得地心裡一,探臂將擁懷中,低聲寬:「如今世道還好,哪裡會有那許多的匪徒?好吃懶做走了歪道的人,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有的。我們一路前行,走的都是道,不必放在心上。」
林謹容卻始終無法把心事放下,立在窗前觀著江景默默盤算,他們此番是要沿著渚江北上赴京,而當初逃難時,卻是橫渡過江便算安全了。也不知道江的那一邊,又是個什麼樣的境地?此生是否能夠行到那裡?可是即便探長了脖子遠眺,看到的也不過是蒼茫一片,和一線黑黑的地平線而已。
陸緘見四張,滿臉都是好奇,不由興緻發,擁著在窗前,指點江山風給看,又把來往的船隻分了類說給聽:「海船最大有萬斛船,可乘千人,存一年口糧,遠行到重洋之外;江河船中又有萬石大船,但更多的是我們這種數百千斛的中等船;再有就是湖船了,有專為了遊玩弄的,格外奢華,再有小船,如瓜皮船、搖船、小腳船、採蓮船,日後有了機會,我領你一一去見識。」
出門果然長見識,林謹容含了笑聽他一一說來,又問:「我聽人言,行船之人最忌乘客死於船中,往往氣息未絕便卷了席子丟水中,有這個說法麼?」
陸緘道:「是。你看,前頭好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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