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聽陸緘誇讚那船好，趕側目去，但見左前方一艘大船，長約有五十餘丈，裝飾豪華，雕欄畫拱，十分巧。甲板上有一人閑坐觀景，旁邊又有茶桌並巧茶一套，一個才留頭的兒蹲在一旁，正拿扇守著一隻紅泥小火爐。那觀景之人著了件白的寬大道袍，頭上戴了頂席帽，盤膝歪坐在那裏，看著竟有幾分仙味。

林謹容不由羨慕道：「這人過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陸緘一笑：「何以見得？」

林謹容便分析給他聽：「你看，這船如此清凈，不是包的就是他自家的，說明他很富有；又能自由自在地烹茶賞景，可不是神仙日子麼?」話音未落，就聽陸緘笑了起來。

林謹容不滿：「你笑什麼？」

陸緘道：「沒笑什麼。我只是想，如你所說，我這會兒過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你若想如同他一樣地烹茶玩耍，日後我也能專替你弄一艘好船的。但說到自由自在，他卻未必，不過意態閑適而已，這世上真正從裏到外都覺著自由自在的人沒有幾個。」

說話間，好似是水燒開了，那人便了起來，行雲流水一般地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熁茶，點茶，執筅，注湯，一氣呵。

林謹容一看便知是行家裏手，便不再出聲，只專心看著那人作，陸緘卻低低「咦」了一聲：「這不是梅寶清麼？」

「真的？」林謹容慌忙定睛朝那人看過去。多年以來，聽到此人的名姓和事跡無數次，早年一度曾經十分想和他的家眷往，拉上點關係，可卻是連真人都不曾見過一次。今日卻僥倖遇上了，怎不把這個人給看清楚。

陸緘見看得認真，不由道：「你看什麼？」

兩張船一去一往，漸漸隔得遠了，林謹容卻還不曾把這梅寶清看清楚，便扶著陸緘的胳膊，踮起腳往那邊看：「景仰已久，我看他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

卻見梅寶清突然摘了席帽，轉頭對著他們這邊遙遙舉了舉杯，林謹容嚇了一跳，趕把頭臉藏在了陸緘的後：「好像給他看到了。」

陸緘又是尷尬又是好笑，遙遙沖著梅寶清抱了抱拳，低聲道：「只當自己是在看風景就是了，但既然遇到了，不得要去打個招呼。不然才是真的失禮。」

被人逮到自己盯著人家看，終究是件丟人的事，若是給人輕浮不知禮的印象，那便更糟了，林謹容帶了幾分尷尬到窗邊角落裏道：「你去罷。」

陸緘也有幾分尷尬，叮囑道：「下次仔細一點。」言罷略微收拾了一下裳，走出去吩咐了船家幾句，船家便朝著那艘大船打手勢，兩艘船小心翼翼地靠攏了，有人拿鐵鈎子把兩艘船並在一起，拿了木板搭上，陸緘小心翼翼地上了梅寶清的船。

林謹容躲在窗後面看去，只見梅寶清站在船首拱手相迎陸緘，眼睛狀似無意地朝這個方向瞟了一眼，心知這個角度梅寶清並看不到自己，便放心大膽地打量這梅寶清一通。卻見此人不過三十來歲，白面無須，清清瘦瘦的，一雙眼睛銳利無比，舉止笑容卻是很雅緻的，全然與想像中的不一樣。心中思及此人的厲害之，不由暗嘆一番。

沒有多時候，豆兒捧著兩角茶進來道：「，這是那位梅大老爺命人送過來的今春貢茶北苑龍團，二爺命將他的那套用了玉雙連筆套裝的紫毫筆尋出來，給長寧帶過去做謝禮。」

「在左邊第二個藤箱裏，你自取就是。」林謹容接了那茶過去看，卻是二十餅一角的極品小龍，突然就生了想分茶的念頭。

陸緘在梅寶清船上呆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便道別回了船上，見林謹容已經鋪開架勢，準備分茶，不由笑道：「離了家後果真你的興緻好了許多。」

林謹容微微一笑：「人閑心閑就有雅興了，先看到梅寶清分茶，再收到他送來的好茶，就有些忍不住。要不要來一杯，試試到底是我的手藝好，還是他的好？」

陸緘仔細回憶了一番，笑道：「難分伯仲。」

林謹容把水注茶膏中，同陸緘打聽：「他這是要去清州？不知又拉了些什麼貨來賺錢。待得到了京城，不得要去他家拜訪一下的，若能與他家眷合得來，日後做生意是方便多了。」

陸緘坐到面前去，凝神看分茶：「他妻子年後過世了。」

林謹容一怔之下，突然就失了興緻，微微冷笑：「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真是神仙日子。」

陸緘不知怎地突然就換了個心，卻也猜著是子的心，大概都是見不得薄郎的，這梅寶清剛死了老婆，就能泛舟江上，悠哉樂哉，生意照做，想來也是個薄郎。心中不以為然：「也不見得他就真的不難過，有些人難過了也不一定做給旁人看的。」

林謹容低了眉眼道：「你說得是。」沉默片刻，點了一杯茶出來，遞到陸緘面前，又換了一張笑臉：「嘗嘗罷，可是你的好筆換來的。」

陸緘約覺得與從前頗有些不同，卻又抓不住重點，索丟了開去，安心這難得的好時不提。

船行得久了，過了最先的新鮮勁，人就有些悶躁，瞌睡上頭，昏昏睡，陸緘此生除了孩提時代以外，從不曾如此放鬆過，頭一晌還與林謹容說話，下一晌就睡了過去。

林謹容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櫻桃在外低聲喊了兩句，驚醒過來，忙掙著起了，但見陸緘在邊睡得香甜，窗外幾點亮從江面之上反進來，滿室跳，水氣伴著清風徐徐送來，心就舒暢了幾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開門問櫻桃：「如何？」

櫻桃道：「沙嬤嬤暈船了，吃了帶來的葯也不管用呢。先前一直撐著，這會兒看似是不行了，要尋拿個主意。」

「你去尋船家討個方子，他們行久了船，想必是知道的。」林謹容趕收拾妥當，隨櫻桃去了隔壁，因著沙嬤嬤年紀大，又是陸老太太邊的人，住的艙房條件並不比林謹容和陸緘的差多，這會兒夏葉、豆兒、雙福、雙全都守在一旁，沙嬤嬤卻是難得要死要活，看見林謹容進去，還拚命掙起來。

林謹容忙把按了睡下，聲寬，接著一個胖胖黑黑的婦人也跟了進來，先給林謹容請了安，著嗓門把雙福幾個趕開了：「別悶著人，沒事兒就走開。」又拿了一劑黑乎乎的膏藥出來，說是自個兒配的偏方，特別管用，讓給沙嬤嬤在肚臍上。

沙嬤嬤難過得要死，只盼著一爪就給抓了，也不管什麼，更不敢嫌棄，趕就讓豆兒幫忙上。那婦人道：「老嬤嬤且忍著，一盞茶的功夫便起作用了。」轉頭又問林謹容：「，晚飯要吃啥？」

林謹容便道：「晚飯做得清淡些，天熱，不太想吃腥葷。那位老嬤嬤那裏，熬白粥配鹹菜即可。不知這位大嫂貴姓？」

那婦人笑道：「不敢當，小婦人夫家姓傅，人稱傅大嫂的就是。娘子選坐我家的船，那便是選對了。」

傅，諧音浮，林謹容不由笑道：「大嫂好口才，好兆頭。不知大嫂可曾去過大江對面？那邊是個什麼樣的形？」

傅大嫂笑道：「自是去過的，這江的對岸是個小縣城，做息縣，縣城不大，人口也不多，但還是比較富庶罷。」

林謹容見沙嬤嬤的形果然好了許多，便放了心，又問：「那邊風俗如何？」

傅大嫂答道：「過了江，便是兩種習俗了，那邊暖和得多，人多吃甜味，小娘子的水也比這邊的好，男子的也要溫和些。」說到高興，眼睛在林謹容上打了個轉，小聲道：「娘子可有小公子了？小婦人瞅著娘子的樣子卻是個不曾生養過的段。」

這人也太直接多事了些，此言一出，就連沙嬤嬤的病都嚇跑了一半，全都看著林謹容。林謹容垂著眼將紈扇輕輕搖了兩搖才淡淡一笑：「不曾。」

「不怕！」傅大嫂毫沒看出眾人的臉，使勁拍了一下大，大聲道：「前行三天，有座娘娘山，山腳有個娘娘泉，娘子若是要求子，那裏是最靈驗的。只要虔心求拜，再往泉里扔幾個銅錢，取杯泉水喝下去，立馬就有了。」

豆兒見言語舉止鄙，生恐再說下去引得林謹容不悅，忙拿話引：「天已晚，不知今夜要在何歇息呢?」

傅大嫂這才看了看天，猛地一拍手：「我得做飯去了。」言罷風風火火地去了。

林謹容又寬了沙嬤嬤幾句，吩咐櫻桃幾個好生照料，自回了艙房。推門進去，只聽得書響，陸緘在窗前的茵席上斜斜靠著，拿著一本書翻，便問他：「怎麼就醒了？晚飯還沒好呢。」

「這位傅大嫂的聲音太洪亮，由不得我不醒。」陸緘過去，著的耳朵低聲笑道：「娘娘山，娘娘泉是麼？立馬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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