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唐三爺如此問詢，陸緘不由怔住，不知這簪子與什麼吳公子又有何關係，眼睛只一眨，便已然淺笑出聲：「你是問吳襄吳公子麼？」

唐三爺笑道：「是，四年前他到我這裡來定製這對簪子，說是要送給一位即將親的友人做賀禮。他那時正當春風得意，卻並不因我是個手藝人而輕視於我，與我相談甚歡。怎奈世事莫測，他轉眼便失了意……我一直記掛著他，但後來取簪子的卻只是他家下仆，不曾親眼見著他。去年也不見他來訪，還以為……如今見著這對簪子，不由得突然想起他來，再看客與他年紀相當，猜您約莫便是他那位朋友了。委實是嘆他的才氣和際遇，若有冒昧之，還您莫要怪罪。」

他的確是吳襄的朋友，但這對簪子卻不是送他的，而且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猶自記得，當初林謹容新嫁，拿了這簪子與他瞧，還與他一同商量該如何還楊茉的禮，他當時也注意到這是唐家金銀鋪的東西，卻只當是楊茉本就有的。如今想來本不可能——彼時楊茉遠在江南，又將生產，斷不可能請吳襄替千里迢迢在京中為林謹容定製添妝。陸緘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只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半點沒變，聲音也平平靜靜的：「他很好。他去年與我一同來京赴考，如今派了江南。」

唐三爺聽說吳襄考中並派了江南，十分歡喜：「如此甚好，早前只恐他承不住，就此毀了一生，現下聽客這樣說，卻是放心了。您既是他的故人，我便只收本錢好了。敢問客可是要急用的？」

陸緘本來是很急的，現在卻不急了，只輕輕吐出一句：「不急，什麼時候做好就算什麼時候。」

唐三爺卻誤會了另一層意思：「多留些時日自然是要做得細些的，您放心，我一定把它修補得完無缺。」

陸緘點點頭，鄭重其事地道：「有勞了，錢請照收。」

「您慢走，半月後來取就是。」唐三爺便起送客，陸緘腳步已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可有什麼緻的東西，我看一看。」

唐三爺殷勤引他，捧出幾隻錦盒來：「這裡都是我新近做出來的，這幾件算是獨一無二的。」

陸緘將那幾隻錦盒打開來看，一眼就看到了一支金鑲白玉雙蓮花釵，突如其來的，他便想起當初林玉珍拿出來做了彩頭的那支水晶雙蓮花釵。那支釵彼時被林謹容鬥茶勝過陸雲得了去，轉眼間便高價賣給了林六……氣得林玉珍鼻子都差點沒歪了。

唐三爺見他看著這支釵不眨眼，便拿起來給他看：「客您瞧，這隻泥綠的蜻蜓是天生的，可不是弄上去的，不是我誇口，這樣合適的，再找不到第二件的。您瞧瞧。」

陸緘依言拿起細看，但見那這隻雙蓮花釵玉質溫潤，花瓣帶點淡淡的，微微凸起的蓮心用金勾勒鑲嵌出蓮蓬的形狀來，蓮蓬左上方停著一隻小小的蜻蜓，蜻蜓澤微顯泥綠，實在是巧奪天工。不由多看了那唐三爺兩眼，暗道果然是個有才的，不怪吳襄肯與他結。

「您看著還滿意？」唐三爺臉上含著笑，卻不是非得賣給他不可的樣子，只因這釵，絕對不缺買家。

陸緘毫不猶豫地道：「我要了。」

這一日，寒風凜冽，陸緘從溫暖如春的唐家金銀鋪里出來，再上了馬，就覺著風颳得人有些不住。將上的披風了又，又讓馬兒放慢了速度，還是覺著冷。

好容易看見自家的大門，看到門上熱鬧鬧地著的門神並掛著的桃符等，他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換了一副笑臉。

一路，都只看見笑臉，他面上的笑容越發深刻，待得看見歪在榻上聽櫻桃報晚飯菜單的林謹容時，笑容就更鮮明了：「我路上就在猜今晚要吃什麼。」

林謹容含著笑朝他走過來，要接他手裡的披風：「今晚吃家鄉菜，總歸你最吃的炙是有的。」

陸緘一讓，把披風遞到一旁的豆兒手裡：「這披風冷颼颼的，莫讓寒氣侵了你。」

「哪裡就這樣弱了？外間很冷？」林謹容又去張羅著給他倒熱茶，低頭垂首間，發間垂下的珠串熒閃閃。

陸緘看得分明，今日戴的正是他送的珠釵。送珠釵之時，是因林七出嫁，和他鬧了矛盾……和吳襄有事瞞著他，那是一定的，他心裡不由又酸又，十二分的不舒服。

「你在看什麼？」林謹容把一杯溫熱的茶遞到他手裡，調皮地晃了晃頭，十二粒圓潤的珍珠隨著的作調皮地跳躍著，「難道你送我的東西都認不得了？今兒元旦，我特意把它找出來戴給你看的。」

陸緘收回心神，強笑道：「怎會認不得？正是看著好看，便忘了形。」

林謹容啐了他一口：「沒個正經。」

「你看這個，剛才給你買的。」陸緘從懷裡將那支金鑲白玉雙蓮花釵拿出來，遞到林謹容的手裡。

林謹容的眉眼間滿滿都是喜悅：「真做得不錯。又是唐家三爺做的罷？」不等他回答，便拿了髮釵走到窗邊亮堂，對著線去看釵尾，果然看到唐家金銀鋪三個字後頭，輕輕巧巧地飛了三片花瓣，於是就笑道：「果然是的。許杏娘就特別喜歡他做的東西。我那對梅花簪，也是他做的呢。從前在家時不覺得，只覺著自己的那些首飾也算是不錯的了，待進了京，才發現到底是沒有這京中的緻新奇。也難怪們都喜歡唐家金銀鋪的東西。」

聽又提起那對梅花簪來，陸緘乾地一笑：「這唐家金銀鋪的東西，特別是這種工藝的，委實不便宜，楊茉待你也是有心了，大老遠地使人來替你定做。」

「所以我才覺得的禮難回。」林謹容哪裡曉得他在想什麼，更不曉得他此刻酸難忍，只拿著那蓮花釵不釋手，翻去覆來地看，興之所至，命豆兒：「豆兒，你去把我那對梅花簪拿來，我倒要看看這唐家三爺的手藝到底有什麼共通之，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陸緘嚇了一跳，忙阻止道：「我送你的東西，你還要和別人送的比個高低出來麼？」

林謹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果然是有幾分不太高興的樣子，便笑道：「好了，不比。總是你送的最好，什麼都比不上。」

陸緘默了默，起道：「我給你戴上。」

林謹容便含著笑扶著他的手臂站定了，將頭過去：「弄得好看點兒。」

「阿容，你既喜歡唐家金銀鋪的東西，那我送你的那對香球怎不見你戴？」陸緘替正了正髮釵，特別贊道：「比你那對梅花簪好看多了。」

林謹容笑道：「你糊塗了，我才進京不久便有了孕，哪裡還敢用香？」又走到照臺前豎起鏡子來照，問豆兒等人：「真的比那對梅花簪更好看？」

豆兒等人自然要哄陸緘與歡喜，雖不至於貶低那梅花簪，卻也口稱讚這支蓮花釵難得別緻。

林謹容便又要去翻那對梅花簪，陸緘看得分明，忍不住悶著聲音道：「你那對梅花簪，被我失手打壞了。」

「？」林謹容吃了一驚，卻還在笑：「你哄我。」

陸緘認真道：「我哄你作甚？昨晚你睡著了，我怕你戴著簪子不舒服，想替你除去，正好你醒過來，一拉一讓之間便失手落在地上，怕你不高興，就沒說。」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的神。

「什麼樣子了？」林謹容見他神認真，又想到他今日給買的這釵多半也是為了賠的，確認並不是說，面上不由出幾分難過與憾來。兩世為人，最在意的便是與楊茉的這份，不多說旁的，這一生中，有個人不因你的境遇如何，不管隔了多遠，一直都能記掛著你，那便是最難得的了。

陸緘看著不言語。林謹容只當是斷兩截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勉強笑道：「歲歲平安啊……到底也是人家送的東西，日後不好見面，若是還能修補，還當拿去請人修補一下。」

陸緘道：「我已然送過去了。只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拿回來。」永遠不要見面的好。

不摔壞已經摔壞了，說得再多也沒有用，林謹容轉正事：「過來看看這些賀歲門狀，我有事要與你商量。」

陸緘見不再提那簪子，樂得不提，靠過去道：「什麼事？」

林謹容從中出一張門狀來：「這是容七娘子給我的。適才姚琢過來拜年，說是這兩日有人總在鋪子里打轉，生恐是有人想使壞，我便想，是該給這個鋪子找尊佛鎮著了。你看方便不方便？」

陸緘明白的意思，是想借容七兩口子的名頭去著，卻有幾分為難：「只恐他二人有想法。」

林謹容道：「所以不能算計試探，只能明說。若是肯，我便分一分紅利，若是不肯，就請幫我找個肯的人。就不知今晚會不會出來？」

陸緘思忖片刻，道：「我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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