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珍一口氣發出三封信，想著林謹容是怎麼也會回來了，於是看向宋氏婆媳幾個的眼神也與之前稍有不同。宋氏很快就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待得知道了做的事，由不得笑得肚子疼。

坐在一旁的呂氏捧著大肚子，小心翼翼地道：「婆婆笑什麼？這時候不該讓那人回來，要回來，真是棘手得多。」現下全家都在竭盡全力，要從陸老太爺那裡把從前輸了的形象全掙回來，林玉珍那邊節節敗退，出的都是蠢和不容人的一面，若是林謹容突然回來，誰說得清又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

宋氏笑道：「你懂得什麼？嫌隙定要再生，林謹容本不會回來，還會怨恨姑母！且由得去折騰。」真是蠢到家了。這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若是，怎會捨得獨苗吃這種苦頭？休要說陸老太爺不曾開口發話，就是發了話，也只有想方設法拖到不能再拖的。這樣的婆媳，這樣的母子，想要不生嫌隙都難。更何況，這時候只怕那邊小兩口之間都已經有了罅隙吧？是做母親的人，當然知道沒人願意這樣折騰新生兒，但也知道陸緘的，必然是想盡孝的。

林謹容若來，心中難免怨恨林玉珍，路上還要冒風險，若是孩子有個什麼，便要連著陸緘一起怨恨上；林謹容若是不來，多也會被人說是不孝，林玉珍要生怨恨，只怕陸緘也要嫌不懂事，不孝。怎麼都難，林玉珍這是自己折騰自己啊。鼠目寸！

呂氏想了一回，算是想明白了，輕聲道：「活該啊！」心裡想起自己那個小產了的孩兒，不由眼圈又紅了，惡狠狠地道：「這種人，該得報應的。」

宋氏知道指的什麼，目落在的肚子上，冷冷地道：「同樣的事不能出現第二次，你當分清主次，莫要瞎折騰，不然……」

呂氏忙道：「媳婦知道了。」

宋氏沉片刻，低聲吩咐：「閑的時候，多和你三弟妹走走。」

呂氏眼裡出幾分酸意：「看不起我。」

宋氏瞪了一眼：「看不起你？和你說的？對你不敬？」當年，林玉珍才是真正的看不起好不好？若是林玉珍有康氏一半的良善分寸，也不至於這樣憎恨厭惡林玉珍。

呂氏悻悻地道：「那倒沒有。」若是康氏當真敢做出什麼可以讓抓到把柄的那也罷了，可是康氏不曾，但就是知道，康氏瞧不起。

宋氏便站起來：「既然沒有，你怎知看不起你？你們才是親妯娌，家和才能萬事興，要讓我知道你們鬧騰，可別怪我不客氣。我去你祖母那裡看看。你現在是最閑的，老太太這些日子也無心管教兩個孩子，你要多下點心，特別是元郎，他讀書頗有天份，休要放鬆了。」

「是。」呂氏忙送出去，轉命素錦：「去看看大爺和二爺在做什麼。」

聚賢閣里，陸建中捧了一隻青瓷碗，皺著眉頭嘗葯，黑乎乎的葯，苦得讓人發麻，只一口，他便苦得打了個寒。皺著眉頭，無限哀憐地看著陸老太爺：「爹，這葯太苦啦，不然另外換個方子？」

陸老太爺沉默地手。

陸建中無奈，只得把手裡的葯碗遞過去，陸老太爺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飲而盡。陸建中慌忙遞茶過去與他漱口，又奉上餞：「爹，您緩緩。」

陸老太爺接了餞噙在口中，微微皺了眉頭：「三郎呢?」

聽他問陸經，陸建中忙道：「這幾日雨水太多，他生恐莊戶們疏忽，積了澇，便往莊子里去巡查，指揮人挖排澇。昨夜就不曾歸家的。」

陸老太爺點點頭：「很好，他這樣很好。雖然他讀書不，但若能這般踏踏實實地下去，那就極好。」

陸建中聽他說這般踏踏實實的下去，心裡由來就一酸，這些年，一直都是這樣要求他們二房的，大房，他們辛勞，陸建新對家中的事基本不聞不問，只假惺惺地寫點家書，送點節禮，在外也不知存了多私房錢，林玉珍咄咄人，得理不饒人，驕縱跋扈，事事都要他們忍讓，在老太爺的眼裡，可有公平？

陸建中嘆了口氣，道：「爹爹，大郎糊塗，做了錯事，三郎天賦有限，五郎下落不明……」眼裡出兩滴淚來，「兒子心裡苦哇……只怕是江河日下，越來越不了。」他指的當然是二房這一支。大房這麼風，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不多留點給二房呢？

陸老太爺沉默地看著次子。前些日子他病重，一口痰卡在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差點要死了的，是陸建中口對口地給他吸出來的。能這樣做的人有幾個？要說陸建中不孝，心裡沒他這個爹，那還真說不上。

陸建中見他沉默不語，忙收了淚，強笑道：「幸虧元郎這孩子讀書還不錯，先生說他有天賦，我們將來多半要仰仗他了。」

陸老太爺「嗯」了一聲，許久方道：「那就好好教養孩子吧。」

陸建中沒有得到預期的答案，心裡冷了幾分，低聲道：「兒子先下去了。爹爹小心將養，兒子晚上又來陪您。」

「你的事也多，不必這樣勞累。」陸老太爺朝他揮揮手。

陸建中哽咽道：「爹爹同兒子說這樣的話，是還在怪兒子吧？人總有犯糊塗的時候，兒子早就知錯了的……日後便當按著爹爹的吩咐，安安心心做事，和二郎他們好好相。」

陸老太爺道：「我不怪你，去罷。」待得陸建中退下，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從桌下暗層里取出一張紙來，細細看了一回，提筆添改起來。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

兩匹馬風塵僕僕地闖進平洲城，向著陸府奔去。蹲坐在門前石階上聊天打屁的幾個小廝聽得馬蹄聲響，都抬起頭來，看到穿著涼衫的陸緘風塵僕僕地縱馬朝著這裡奔來，由來就有幾分獃滯。還是一個年紀大些的最先反應過來，大聲嚷嚷道：「二爺回來了，二爺回來了！」於是眾人簇擁上去，牽馬的牽馬，問安的問安，一團。

陸緘什麼都顧不得，把馬鞭一扔，就朝著聚賢閣去。聚賢閣外的那片竹林仍然幽翠，聚賢閣的門虛掩著，聚賢閣安安靜靜，陸緘不自地放輕了腳步，輕輕推開門，往裡張。

院子里一片寂靜，坐在涼的兒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看見陸緘，眼裡閃過一亮，立即就要開口，陸緘忙朝他比了個手勢，兒會意，指指廊下。

廊下一張藤製躺椅，陸老太爺躺在上面睡著了，從陸緘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一頭的白髮。他的鼻腔突然酸了，兩年前，陸老太爺的頭上還不見一白髮，去年，他歸家，陸老太爺的頭髮就白了一半，如今卻是全白了。還了這副虛弱的樣子，怎不人心酸！

他輕輕走到陸老太爺邊，陸老太爺在睡夢中，兩條濃的眉蹙在一起，抿著，臉上還帶著那種堅毅的線條，可是卻又能看出幾分悲苦愁悶來。

兒無聲地抬了個凳子過來，陸緘坐下，安安靜靜地陪著他的祖父。

風吹過竹林，發出一陣悅耳的沙沙聲，陸老太爺猛然驚醒過來：「什麼時辰了？」

「大抵是申時左右。」陸緘握住他的手，跪到地上：「祖父，孫兒不孝。」

陸老太爺猶如在夢中，使勁了眼睛，方不敢相信地道：「怎生是你！二郎，你怎會在此？」

陸緘眼裡含了淚：「祖父，孫兒掛念你。你可好些了麼？」

陸老太爺心激：「好，好，祖父一切都好，快起來，快起來。你……」目從陸緘上來回打量一遍，低聲道：「你瘦了，路上很辛苦吧？」

「不辛苦。」陸緘看著他只是笑，心卻揪了一團，陸老太爺才真是瘦了，衰亡的氣息已經從他的里了出來，約莫，真是不遠了。

陸老太爺握著陸緘的手：「你怎會回來？你那邊怎麼辦？」

陸緘含笑道：「孫兒請了病假，上司人很好……」

上司再好也不能誤了公事，請病假，那明擺著是假話，罰俸是次要的，要是被人盯上怎麼辦？這個職來得很容易嗎？陸老太爺沉默片刻，猛地把他一推：「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還沒死，你跑回來做什麼？誰讓你來的？」

陸緘吃他這一推，有些愣神，卻又滿滿都是，誰在這世上最為自己著想？是陸老太爺。便只是放了聲音道：「祖父，孫兒掛念你。」

陸老太爺冷笑：「你若真是掛念我，真是為了我著想，又怎會罔顧我的意思，莫名其妙跑這一趟？你立刻給我滾回去！」

陸緘垂手而立，一句話也不說。

范褒聞訊趕來，忙上前勸道：「老太爺，二爺日夜兼程，為的就是來看您，近一個月的路程，二十天不到就趕到了，今日天不亮就起，到現在才吃了幾個冷饅頭，您好歹也要讓他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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