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遙對田里的鬧劇一無所知，還卷著小棉被睡在床上。雨水沙沙落在瓦片上,與蛙鳴一唱一和,仿佛一場漫長催眠的響樂。

桌上擺著一罐子茉莉花，養在清水里,經過一夜已經開了,像袖珍的雪白荷花一樣浮在水面上，吐清香。屋子里還有淡淡的艾草煙氣,和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是程遙遙在這個夏季最悉的味道。

直到小貓崽爬到床上開始踩,程遙遙才不不愿地睜開眼，雙手撈住小貓崽的前肢舉高高：“程犟犟！”

是的,小貓崽有了大名。全家人給小貓崽取了好多名字：芋圓,，憨憨，乖乖,咪咪,元寶，球等等,始終定不下來，反正你它啥,小貓崽都無于衷。

直到有天謝罵謝昭：“犟種！”

撅著屁吃蛋羹的小貓崽忽然抬頭：“嗯！”

謝以為自己聽錯了,試著又了聲：“犟種？”

“嗯！嗯！”小貓崽聲氣地喚。

謝撐不住笑了,道：“干脆就你犟種！”

小貓崽邁開短一溜煙跑到謝腳邊,直起前爪拉：“嗯！嗯！”

不過犟種不好聽,就改犟犟，跟程遙遙姓，大名程犟犟，也橙醬醬，誰讓貓崽子現在的黃澄澄，像瓶橙子醬罐頭。

“咪咪！”犟犟后爪用力撲騰，小肚皮圓滾滾的。程遙遙把臉埋進小貓崽肚皮上開始每日一吸，小貓崽的松松，像顆曬過的球，帶著一香味兒，被得糟糟。犟犟小小年紀就要被迫出賣。換喝，鼓鼓的小圓臉上寫滿了生活不易。

程遙遙吸夠了，抱著犟犟下床，倒開水給它泡羊。這幾天謝昭忙著，沒法兒去給犟犟羊。韓茵上次買的一包羊還有大半包，嫌味道腥不喝了，正好送給程犟犟應急。

有些結團的羊倒進碗里，用勺子細，再倒進開水攪勻，一羊的濃香就在屋子里飄散開來。犟犟在程遙遙腳邊急得繞來繞去，昂著頭咪咪催促。

“不要急不要急。”程遙遙往羊里兌了點靈泉降溫，端著碗出門：“出來喝，不要把我房間弄臟啦。”

犟犟邁開小短顛顛跟在后頭，過門檻的時候停住了，前爪低撅起屁，一個騰空躍起——前爪堪堪在門板上，后爪撲騰了半天才翻過去，咕嚕嚕在地上滾了一大圈兒才爬起來，抖抖一溜煙追著程遙遙跑到廳堂里。

謝常坐的竹榻邊擺著犟犟的食盆，一個裝水一個裝。程遙遙把羊倒進食盆里，犟犟往盆上一趴吧唧吧唧地喝起來，后爪的墊一一，程遙遙拿指頭摁上去，犟犟也只是甩甩小尾。

程遙遙玩兒得高興，頭頂忽然落下一道影：“不要欺負它。”

程遙遙一抬頭，對上謝昭線條銳利的下，手：“才沒有欺負它，我給它泡了呢！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昭握住程遙遙的手把拉起來，反問道：“今天怎麼醒得這麼早？”

這個時候謝和謝緋還在午睡，程遙遙這個懶蟲倒是一反常態地起來了。

程遙遙指著小貓崽告狀：“它踩我，要我起來給它弄吃的。”

謝昭眼底帶笑：“嗯，我一會兒批評它。”

謝昭寵溺的語氣讓程遙遙臉頰一熱，睡醒了就綿綿的，手要抱。謝昭捉住的手：“我先去沖涼。給你帶了條魚，在簍子里。”

謝昭帶回來的簍子擺在屋檐下，程遙遙揭開一看，一條大黑魚！程遙遙興致拖了個木盆過來，打點兒水，把大黑魚倒進盆里。大黑魚躺在淺水里，腮部一張一合，還活著。

犟犟喝完，帶著一白跑過來看熱鬧，直起搭在木盆邊上，長了小短爪拍黑魚腦袋。大黑魚尾猛地一甩，濺了它滿水。

“嗯！”犟犟嚇得滾出好幾圈，委屈兮兮地伏在地上。

程遙遙趕抱起它，一秒又嫌棄地丟下去：“臭死了！”

犟犟委屈地：“嗯！嗯！”

謝昭沖完澡換了干凈服出來，就見小貓崽橙白這一簇那一簇被水打了在上，上還白白的沾著一圈，可憐兮兮追在程遙遙腳邊，程遙遙在廳堂里繞著圈躲，一見謝昭就直沖過來：“救命啊！”

謝昭張手，把撲進懷里的人直接抱起來，小貓崽剎不住車一頭撞在謝昭腳上，滾倒在地：“嗯！嗯！”

謝昭問道：“它怎麼了？”

“它上都是魚腥味兒，臭死了！”程遙遙掛在謝昭上不下去，還沖犟犟挑釁：“你上來呀！”

犟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怎麼，小爪子勾住謝昭的，拖著墩墩子居然開始往上爬。

程遙遙：“啊啊啊啊啊！”

程遙遙從謝昭懷里一躍而下，反而是犟犟艱難地順著謝昭大長往上爬，謝昭手撈起它。

本來屬于自己的懷抱讓臭貓崽占了，程遙遙撇了撇，抱起手臂。

謝昭跟貓崽對視著，犟犟坐在謝昭手里像個鴨梨，嚶嚶地沖他。謝昭道：“它說什麼？”

程遙遙沒好氣道：“它你媽呢，說它想喝neinei。”

謝昭臉一黑，丟下貓崽大步向走過來。程遙遙拔就跑，正巧謝從屋子里出來，程遙遙直沖過去躲在謝后：“，謝昭要打我！”

謝樂呵呵拍一把：“鬧什麼呢！都不是孩子了，天追來打去的。”

謝昭看見謝才站住腳。謝道：“昭哥兒今兒回來得這麼早。喲，哪兒來的大黑魚？”

謝昭道：“田里撈的。”

謝道：“這麼的黑魚，肯定是上游魚塘里沖出來的。正好昭哥兒今天早回家，咱們好好做頓飯！”

程遙遙自告勇道：“我來做我來做！”

“行，遙遙煮。”謝笑呵呵道，“犟犟呢？來這兒。”

犟犟耷拉著腦袋慢慢走過來，坐在謝跟前嚶了聲。謝心疼道：“犟犟這是怎麼啦？誰欺負你了？”

犟犟臟兮兮小臉上寫著委屈：“嗯！”

謝趕抱起它來，一點兒不嫌棄它一魚腥味兒，還道：“哎喲這臟的，不委屈不委屈，帶乖乖去洗洗啊。”

程遙遙酸溜溜地嘀咕：“還乖乖呢，臭臭吧！”

謝昭走到邊，忽然一把抱起來：“妹妹不委屈，哥哥帶你去洗洗啊？”

謝昭笑意里著，程遙遙猝不及防被他得小鹿撞，嚷嚷道：“你耍流氓！”

謝昭抱著程遙遙轉了一圈才放下，提著魚去院子里剖了。大黑魚肚子里掏出的臟都埋進菜地里當料，剩下個白的魚泡，問程遙遙：“要踩嗎？”

程遙遙：“……我不要！”

謝昭只好把魚泡洗了洗跟魚放在一起。

程遙遙又跑過來趴在他背上，看著謝昭利索地刮魚鱗，好奇道：“為什麼要踩魚泡啊？”

謝昭想了想：“……玩兒。”

小時候難得吃魚，每次剖魚時謝都會把魚泡丟在地上給他踩著玩。用力踩破魚泡，那“啪“地一聲是年里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

程遙遙聽完很久都沒有作聲，忽然湊過來往謝昭臉上蹭了蹭。謝昭被這小似的安弄得心里發，經年累月留下的那些裂痕都在程遙遙的意里漸漸彌合。

程遙遙又道：“丟地上，我也玩兒一次！”

謝昭把魚泡仍在地上，程遙遙抬起腳踩下去，魚泡的，直接從鞋底了出去。程遙遙追著踩了好幾次都沒功，氣道：“騙人的！”

謝昭把魚泡踢回腳邊，道：“用力。”

程遙遙一手扶著謝昭，抬腳，狠狠踩下去。啪地一聲，魚泡踩了。

程遙遙維持著原作一不。

謝昭道：“怎麼了？”

程遙遙哭唧唧：“我要洗腳！”

拖鞋和腳都用香皂洗了好幾遍，程遙遙還是疑神疑鬼的：“還有魚腥味兒。”

謝昭看眼雪白腳丫和潤腳趾，呼吸沉了沉：“沒有。”

程遙遙突發奇想，翹起腳尖：“你聞聞。”

謝昭忍不住抓住腳踝，眼沉了沉，忽然松開了手。

謝抱著洗干凈的犟犟出來了，見程遙遙洗腳，道：“怎麼了？”

得知程遙遙是踩魚泡弄臟腳后，謝氣笑了：“多大的人了，還踩魚泡玩兒！昭哥兒也不攔著。”

程遙遙委屈，就是謝昭慫恿玩兒的！

謝昭端起魚，對程遙遙道：“妹妹，魚怎麼做？”

程遙遙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高興道：“黑魚番茄鍋。”

謝道：“沒聽過這做法兒，啥味兒啊？”

程遙遙故意賣關子：“等我做出來您就知道了。”

黑魚被收拾得很干凈，肚子里的黑也去掉了。黑魚質細而刺，最適合煮魚片。程遙遙滿意地把黑魚放在案板上，著魚骨取下兩大片魚。

程遙遙先把魚骨上的用勺子刮泥，放在一邊備用。魚骨和魚頭下進鍋里，加了靈泉和水熬煮魚湯。

兩大塊魚則改刀切雙飛片。程遙遙刀工嫻，只見刀鋒閃爍不停，兩大塊魚很快就變了薄如蟬翼的白玉魚片。魚片放盆子里，打進一個蛋清，再加料酒，鹽和白糖、淀抓勻，放在一旁備用。

菜園子里的番茄長得好，一個個個頭碩大，酸甜多。洗干凈放在案板上切開，水四濺，沙瓤飽滿。熱鍋熱油，把切碎的番茄倒進鍋里加許糖快速翻炒，番茄很快就出起沙，再加剛才熬煮的魚骨湯燒開。

等一鍋番茄湯煮開后，加許鹽和胡椒調味，轉大火，把魚片放鍋里輕輕推開。魚片很快就卷翹變白，等湯再次沸騰后立刻撈出，一鍋香味俱全的番茄黑魚湯就出鍋了。

一道雷聲閃過，雨勢又大起來，雨水炒豆子一般打在瓦頂。謝家廚房里點著兩盞油燈，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著桌子吃飯。

紅濃稠的番茄湯里浮著白玉魚片，上頭點綴碧綠香菜段，冒著熱氣。在的雨天里，喝一碗熱騰騰酸甜可口的番茄湯，簡直渾舒坦。魚片放口中一抿，就像在舌尖上化開了一般，一點刺也沒有。

謝和謝緋都很喜歡這樣的口味，謝昭的那碗則特地加了辣椒，喝得他鼻尖冒汗，菱紅潤，眼睛卻是閃閃發亮。

小貓犟犟也很滿意，它得到了一碗特制的魚小丸子和魚湯，一點調味料也沒加，鮮得喵喵。犟犟也不鬧謝了，埋頭喝得津津有味，臉又弄臟了。

謝緋道：“魚真好吃，哥你明天還去撈吧。”

謝挑了兩片魚放進程遙遙碗里，道：“你以為天天運氣都能這麼好呢？那是上游的魚塘水漫出來了，魚被沖到下游，剛好掉進田里出不去。”

程遙遙道：“那帶個網去撈吧。”

謝更是好笑：“那可是集的魚！昭哥兒拉個網，還不被抓起來啊？”

謝昭道：“村東那片水稻田地勢低，我明天上工再抓抓看。”

程遙遙高興地道：“那再抓點兒小龍蝦吧。”

“好。”謝昭應下了，隨口提了一句：“大隊食堂打算重開，你想去上工嗎？”

程遙遙把不吃的魚皮給犟犟吃，吊在半空看犟犟夠不著急得蹦跶，隨口道：“不去！”

“那就不去。”謝昭夾了一塊魚放在程遙遙碗里，“別欺負它了，吃飯。”

林大富聽了謝昭的回復后，沒多大意外。謝昭把程遙遙看得眼珠子似的，哪肯讓來食堂干活兒，他就是白提一句。

林大富沉道：“可知青們那邊緒大得很，不出工，我這工作難做啊。”

謝昭斬釘截鐵道：“有我在，就不用干活。”

林大富才要開口，一條煙就塞了過來。林大富“嘶”了一聲趕夾在胳肢窩底下，左右看了眼，大雨滂沱，沒人看得見聽得見他們的對話，這才松口氣：“你這是干啥！叔打小兒看著你長大的，還能收你這個！”

謝昭道：“不能讓您難做。”

這煙是牡丹，5一包，干部煙！他平時上總揣著一包皺的大前門，三六一包，進城開會的時候裝門面的。這還舍不得，平時只旱煙。林大富摁著那條煙，咬咬牙愣是沒舍得推回去。

林大富訕訕把煙塞進懷里，忍不住說了句：“那程遙遙滴滴，我一早說不是干活的料兒，也不是咱們甜水村養得住的。”

謝昭道：“我養。”

林大富怔了下，看著謝昭。謝昭平靜地與他對視，不閃不避。林大富倒是先移開了眼，把旱煙桿叼進里：“行，你干活兒去吧。”

謝昭臨走前，冷不丁問道：“大隊怎麼忽然想開食堂？”

“這……有隊員提議嘛。”林大富嗆了一口。

謝昭沒再多問，提著東西走了。林大富叼著旱煙桿，著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出神。謝昭如今不同了，咋越看跟他爹越像？

琢磨著謝昭臨走前的那句問話，林大富皺皺眉。開食堂這事兒是程諾諾跟他提的，林大富先前還以為程諾諾想再去食堂上工，可程諾諾卻提議讓程遙遙去食堂上工，還說程遙遙的手藝比強。

這話林大富當時就覺得不靠譜！食堂雖然不像下田要風水日曬，可一天要煮幾百個人的飯菜，也相當累人。當初程諾諾在食堂上工時，負責煮菜，洗菜淘米做飯燒火這些累活兒都是幫工干的。那程遙遙一看就是個十指不沾春水的，哪像是會做飯的，更別提在食堂干了！

林大富越想越覺得窩囊，他堂堂一個大隊長，怎麼又讓程諾諾給忽悠了！可別讓謝昭起了疑，倒以為自己故意跟他要好呢！林大富抬手就招來會計，告訴他程諾諾那一隊知青現在的活計太累，給們換換。

會計心領神會地去了。原本大隊就是照顧那群知青，讓們挖田埂放水。搶收可累人多了，站在水里一泡就是一天，那螞蝗水蛭更是不了。既然們不領，就還讓們干原來的活兒去！

謝一語讖。這場大雨連續下了大半個月，甜水村的雨水漲到了橋面上，水田里更是被淹得一塌糊涂。村里的壯勞力們冒著大雨去田里挖口子放水，搶收糧食，給山瓜和作蓋棚子，人人都熬得了一層皮。饒是謝昭年輕力壯，又有程遙遙用靈泉和食給他補養著，臉頰也消瘦不，線條越發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