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說了會子話,明蘭便領華蘭去萱芷園拜見過太夫人。太夫人對華蘭十分客氣,說話熱絡,著意結,還特意誇了康姨媽兩句‘為人和氣’‘麵尊重’,誰知華蘭立刻沒了緒,淡淡的不怎麽接話了。
在看來,胞妹如蘭就是被這惡心的姨母害了,才會自暴自棄的跟個窮酸書生好上。兩榜進士又如何,還不是得仰仗盛家,翰林院編修又如何,王家表弟雖隻是個秀才,卻靠著祖蔭和銀子,早捐了。嫁文家,能否熬出頭另說,且不知要熬到哪年哪月呢,哪及得上王家萬貫家財,親友遍天下,想經商有人脈親朋,想做有世叔伯。
既想占便宜又過河拆橋,如今的康家於盛家而言便如一塊牛皮糖,甩之不,揮之不去,袁文紹好容易跟口外的牧場搭上了養馬的買賣,王氏一個快,康姨媽就想來湊份子,直把華蘭氣了個仰倒——這年頭,連自己親娘都不能盡言了。
太夫人見華蘭沒什麽熱氣,說了兩句便也怏怏的散了。
明蘭送華蘭出門後,見今日天晴好,便下了轎,一路慢悠悠的散步回屋,一旁的綠枝卻叨叨著:“夫人如今子重,走這麽遠作甚?”夏荷聲道:“姐姐放心,我數著呢,夫人這才走了三百來步,不礙事的。”明蘭聽了不失笑,六個月正是孕婦最穩當的時候,別說走兩步路,就是去公車一般也沒問題呢。
走著走著,眼看快到嘉禧居了,明蘭懶得提前去吱聲,便照舊緩緩而行,遠在院門口便聽見裏頭似有人在爭執,明蘭微驚,瞧了旁兩個丫頭一眼。夏荷與綠枝也是驚訝,嘉禧居素來和睦,近來因著明蘭有孕,便是爭執也不大有的。
隻聽裏頭傳來彩環滴滴的聲音:“……丹橘妹妹,夏玉妹妹到底年紀小,不過砸了些小玩意兒,你就喊打喊殺的,別說要稟告夫人扣月銀,就是打板子也是過了,我說你也忒苛了。”
聽得這個聲音,明蘭無意中便微彎角,這丫頭最近有些活泛了。
丹橘憤怒的聲音:“夏玉負責分管日常用的,昨日剛打翻了個汝窯碗碟,適才又砸了個玉瓷人瓠,又不是尋常的碗碟,都是貴重的東西,難道不該罰?”
彩環笑聲清脆:“哎喲,丹橘妹妹,這貴重不貴重也要瞧地方的,若是尋常小門小戶,這些子東西自然是摔不起的,可咱們是什麽人家,這些東西說起來也不過爾爾,若無有心人點出,怕是夫人都不會在意的吧?”
然後是夏玉討好而低微的聲音:“丹橘姐姐,我早說過我素來心大意的,做不得分管的活兒,您就是不聽,如今才……”
隻聽丹橘強忍氣憤的聲音:“你倒皮子活泛!要你去做灑掃,你說你是常嬤嬤頭批選進來的,不願做活;我要你去當值,你又說你不能常坐常站,你到底想做什麽?”
“哼哼,這還用說?自然是想去房裏近伺候老爺夫人咯?”這是小翠袖伶俐的聲音,“我呸,也配?”隨即四周一片嬉笑聲。
夏玉急的連連分辨:“不敢的不敢的,我原本就是收拾裳被褥等細活兒的,若丹橘姐姐還我做那活兒,定然不會出錯了。”
彩環還在那裏慢悠悠道:“我說丹橘呀,你一開始分配活計的時候,就不想想清楚麽?”
門外聽話的明蘭微沉了臉,從來不喜不悉的人自己的,加之親後夫妻敦倫之事常有,被褥之類什最易人說閑話,夏荷謹慎,夏竹老實,且都是外頭買來的,於府中無親無故,外加丹橘小桃幾個,除此之外,明蘭從不別人經手的。
站在明蘭旁的綠枝早就憤憤不已,躍躍試著想跳出去罵人。明蘭看了旁的夏荷一眼,丫頭伶俐,立刻上前大聲道:“吵什麽呢!看不見夫人來了麽。”
院中迅速安靜下來,明蘭緩緩從眾人麵前走過,一言不發,眾丫頭各個低頭躬,不敢言語;待明蘭進屋後,過了須臾,隻見綠枝出來,將丹橘和彩環了進去。
丹橘麵帶愧,一見了明蘭,便囁嚅著:“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我沒看管好……”明蘭迅速打斷,道:“我早與你說過,慈悲心腸是要的,但不可一味縱容,今日聽來,夏玉這般已不是頭一回了,我倒不知道滿府裏挑丫頭,連個手腳利落的也難得了,難道非不可了。”丹橘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其實早想罰了,可偏偏每當有意,彩環便出來攪局。
論資曆,比丹橘小桃還要早進宅,論份例,是王氏邊的一等大丫頭,當初在盛家時,明蘭邊的丫頭見了王氏的邊人,還得滿口好話結們。如今到了顧府,卻反被丹橘了下去,彩環心裏自然不服。
“彩環。”冷不防明蘭道,連忙應聲。
明蘭神和藹,笑盈盈道:“聽說最近你常去與鞏姨娘說話呀。”
彩環一個激靈,早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辯解,沒曾想明蘭會說這個:“這這,這哪兒的事呀……”明蘭也不氣狡辯,隻淡淡道:“昨兒你們在蓮池邊說了兩柱香的話,三日前你又去鞏姨娘屋裏吃了一刻鍾的茶,六日前你去給蓉姐兒送新料子,又拐了過去,說了塊半個時辰。”彩環汗水涔涔,背心迅速了一片,也不知為何,雙膝一,撲騰就跪下了,連聲道:“夫人,都是奴婢不懂事,奴婢……”
其實打了幾件東西倒是小事,丫頭之間鬥氣拌,也都是小事,可惱的是這彩環有意挑撥,破壞和諧。明蘭笑的愈發溫和,綠枝把攙起來:“瞧你嚇什麽樣兒。這有什麽,鞏姨娘閑來無聊,你們既然投緣,便常去與作伴說話好了。”彩環心頭,素來口齒伶俐,明知這沒什麽,卻依舊害怕。
“院裏的事兒有旁人呢。你若得空,便常去找鞏姨娘頑罷。”明蘭說的溫和,眼中卻沒笑容,彩環臉煞白,口稱不敢,卻說不清楚什麽。
明蘭轉頭看了丹橘一眼,丹橘明白的意思,起膛轉出屋,對著夏玉高聲斥責起來,並照例罰月錢並打板子,並革了差事,罰做灑掃。
“……想來你不致連帚柄兒也跌了罷。”丹橘說話中氣十足。
聽著外頭的哭喊求饒聲,彩環咬了,夏玉素來和好,聽得這般形,雖不敢再言語,心裏卻深深不忿起來。
王氏是為什麽把自己陪嫁過來,不信明蘭不知道,說來原本也不願意,自己老子娘在盛府混的好,自己在盛家也是個二等主子,何必去旁。可進了侯府後,見了這般潑天的富貴權勢,又見新姑爺青壯英武,待夫人又極致,不免春心暗。
當初明蘭新婚燕爾,不敢有什麽念想,可如今眼瞧明蘭懷孕,想著手指再,還能把爺兒們拘上大半年嗎?若要給丫頭開臉,自己當是上上之選。
誰知,這一日日過去了,夫人房裏卻沒半點靜。以前在盛家都說六姑娘脾氣好,子,不想卻是蒙的,這醋壇子如此厲害,自己在明蘭邊都一年了,依舊不許自己進主屋,平日裏連在主屋裏奉茶灑掃都不許。
偏顧侯子磊落,平日裏從不多看丫頭們一眼,妄自己再如何打扮,濃妝豔抹,也不曾引得姑爺的半分目,如何不惱火。
明蘭看著彩環恭敬退出屋外的影,支著下微微深思。
彩環慢慢走回自己屋,剛合上門走了幾步,卻見若眉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冷漠的看著自己:“當日你姐姐彩釵在太太麵前曾與我說過幾句好話,今日我就提醒幾句。”
不待開口,若眉便冷冷道:“我知道你心裏端的什麽主意。不過想學陪大小姐過去的彩簪姐姐,怕是太太也是這麽提點你的吧。”
彩環被一語道破心事,滿麵通紅,怨聲道:“你胡說什麽?”
“你最好放明白些!”若眉目譏誚,“當初大小姐可是三年無出,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婆婆,這才抬了彩簪,你如今憑什麽。太太的手還能的這麽長?”
彩環心裏一陣惱,別過頭去不說話,若眉子剛,不說則已,說了便一定要說完,走到彩環麵前,定定道:“你可別以為夫人會忌著太太,不敢發落你;你可知當初尤媽媽和燕草的事兒?”
彩環驚疑的著,若眉道:“尤媽媽貪財好酒,夫人早想置了,可為著師出無名,生生忍了一年,終於攢足了錯,拿住了一個大大的馬腳,一次就發落幹淨了!還有燕草,那時夫人心裏就不痛快了,隻不過礙著多年分,依舊厚待罷了。這般心壞掉的東西,不忠不義,夫人還會要?笑死人了!你隻要好好服侍,將來夫人定能為你尋門好親事。”
彩環臉轉了幾轉,暗罵明蘭哪裏厚待了,直是不知恥,這麽大的肚子,還不管不顧的攬著男人在屋裏歇息,有時還手腳的親熱,那幾個媽媽也是欺怕,除了崔媽媽勸了次後,眾人攝於主子威勢,竟無人敢開口的。本想將這裏的事說與王氏知道,王氏來規勸明蘭賢惠大度些,誰知劉昆家的得了明蘭好,阻攔,不能事。真是可恨!
心頭不快,便忍不住譏諷道:“你自己想嫁秀才,就當人人都這般了麽?……便是出去當正頭娘子又如何?擋不住事的,也一樣遭人欺負,能有府裏這般舒服?”
若眉臉漲紅,連連冷笑,連道三聲‘好’,扭頭開門就走。
崇德四年初春,漫天的好春也籠不住京城上空的霾,皇帝立意革新,想要重新洗牌勢力分布,卻是萬分艱難。聖上欽點的巡鹽史連兩淮的地界都還沒到,已前後遇襲兩次。
先是在冀中遭了‘山賊’——乍聞此事,顧廷燁眼殺氣,恨聲道:“當時若非皇上急調我北上,隻消兩個月,便可肅清匪患!”當初他領兵平定兩王叛,一路由南向北殺上,隻殺得流河,頭顱滾滾,短日便靖平地方。明蘭照例好,隨口疑道:“冀中不是平原地帶麽,有深山林,哪來這麽膽氣足的山賊?”中學地理的績很好。
顧廷燁眼神幽暗不明:“……是呀,連山都沒有,哪來的‘山賊’?”語氣中充滿了別有用意的輕嘲,含著幾分腥味。
過了幾日,再次傳來邸報,欽差一行人於魯東雄縣地界,又遇悍匪。全靠前翼將軍耿介忠等人拚死相護,史連鄭方得無恙,但隨行軍士死傷頗眾。沒過多久,老耿同誌被抬著送回了京城,連大夫都沒來得及,便被諭旨宣進了宮,皇帝要細詢。
是夜,顧廷燁回府,沉聲道:“事果然不簡單。”白日裏,兩眼通紅的耿夫人剛來求過藥,明蘭已是明白了幾分,隻歎氣道:“隻為了阻撓清查鹽務,就敢這麽膽大包天?”顧廷燁輕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語帶譏諷:“有錢能使鬼推磨,每年幾百萬兩的鹽稅,也不知多年了。”明蘭忍不住眼前一片雪花銀晃,出神了半響,才道:“哦對了,耿家姐姐今兒晌午來過了,我將庫裏剩下的二兩虎骨都給了。”
“做的好。”顧廷燁讚道,隨即歎著,“老耿家裏底子薄,京裏也沒什麽親朋,咱們能幫就幫著些。”正說著,卻見對桌的孩眉頭輕皺,便問,“怎麽了?”
明蘭輕咬瓣,有些猶豫,支吾道:“其實……耿家姐姐先去的國舅府。”不知如何說下去了,顧廷燁神一肅,“怎麽?”語氣人發怵。明蘭歎道:“若論名貴藥材,自然是國舅府最多。可惜今日恰巧張夫人回了娘家,是那位鄒姨娘出麵待的客,耿家姐姐空手而回了。”顧廷燁重拍了下案幾,怒道:“如此淺薄婦人,從興兄弟也太……!”
他生生忍住下頭的話,長長出了口氣,“唉,算了!”清難斷家務事,這種話外頭人終歸不好說,他隨即轉過話頭,“幸虧皇上英明,後來又遣泳兄弟領了一營人馬趕了上去,這才沒釀大禍。”若巡鹽史出師未捷先死,清查鹽務又不知耽擱到什麽時候。
看丈夫滿麵不悅,明蘭過去著他的臂膀,聲勸道:“你也別心急上火的。這多年的積弊,想要一朝除舊布新,哪那麽容易。”說著自嘲道,“別說朝廷大事了,便是家裏這一畝三分田,我這不還悠著麽。”
顧廷燁掌著明蘭的肚皮,眼神忽爾和:“你千萬別累著了,有什麽事就告訴我,我替你出頭。”明蘭十分,不過看男人的目正深的對著自己的肚皮——此時站著,男人坐著,很疑顧廷燁這番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肚裏的那位說的。
肚裏的小混蛋很乖,一般多在三個時段舒展拳腳,午睡後,晚飯一盞茶後,半夜子時前後,明蘭總結出這個規律,顧廷燁便按著時辰常來父子互,有時跟公孫先生說到半道上,也會借口回屋一趟。他最將麵龐在明蘭肚皮上,細細覺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明蘭半靠在床頭,輕輕他的頭發,燈前畔,隻覺心中一片平靜溫馨。
外頭局勢不好,正是用人的時候,依著男人的野火子,早出門打拚去了,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舍不得離京。
“若是……皇上有得用你的地方,……你,不必記掛我,總是大事要。”明蘭覺得舌頭有千斤重,一句短短的話,說的結斷續,滿苦;不願他離開。
顧廷燁抬起頭,沉峻的麵容不可思議的和,隔著冰封的河流,遠緩緩渲染的乍然春般,他著的肚子,微微而笑:“你就是我的大事。”是他一輩子最大的大事。
他定定看著,卻見眸離合,皙的皮約著一種曇花乍現般的瞬豔,臉上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不知往哪裏去迷路孩般無措,甚至帶著幾分苦惱。凝視神之際,他忽然心頭浮現一個蒼老的影,人皆道他父子二人,無論形貌子都是酷似,隻這麽心念一間,他頓覺不詳,立刻甩開這思緒。
外麵雨急風驟,他隻願將護在自己羽翼之下,傾力蓋個溫暖安全的窩,莫讓風刀雨雪驚了,一世喜樂無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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