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并沒睡多久,就被顛頓醒了,一睜眼沒看到娘,沒看到自己悉的黑黃土屋頂,卻只見窄窄的一方藍布車帳頂,頓時慌了,剛想翻坐起來,就聽到邊上傳來了低低的人語聲,本能的閉了眼睛,又裝起睡來。
“你小心照看著,到了莊子里,千萬莫讓別人近了的,夫人是覺得你能干穩妥,看重你,才讓你來照顧小娘子的,你可千萬仔細著些。”一個人的聲音輕聲囑咐著。
“娘,那個胡娘子真的歿了嗎......”
另一個年輕姑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前面那個人給喝止了:“閉,才你小心,你便說話沒把門的了,什麼胡娘子,哪有什麼胡娘子”
“哎呀,娘,我又不是和別人說什麼,我不是就問問你嗎,我也是想搞清楚這事的來龍去脈,省得今后在小娘子面前說錯話嗎”那姑娘的聲音像是在撒。
“唉,你啊你,平日里個個都說你穩重能干,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就知道跟我這兒起膩,罷罷罷,你說的也有理,我今兒把話給你說清楚了,也省的你日后闖禍......”
那人說完這話,玉華便覺得有人靠了過來,一只冰涼的手了自己的額頭,然后又輕輕的整理著自己上帶著的被褥,約像是在探查自己是否醒了的意思,玉華張的閉著眼,盡量拉長著呼吸裝睡。
過了半響,大約是那人放心了,才轉過,音量又低了幾分的說道:
“你可還記得六年前城里的那場大,那時你還小,還跟在二娘邊,許是記不清了吧。”
“怎麼會記不清了,那時街上府里全了,咱們坊外還圍了很多拿刀拿槍的兵丁,屋里的嬤嬤告訴我們誰要敢跑的,馬上就地打死,還有,那后園子里的胡人小把戲們都被兵殺了,那流的...現在都沒人敢去那園子......”
那姑娘許是因為小心,許是因為害怕,聲音越說越低,玉華不由得微微側過頭去才能聽清楚。
“唉,可不是嗎誰能想到在長安城里竟然還能出這樣的禍事,那些胡蠻子也都是喪了天良的,個個殺人不眨眼啊,要不是卓王英勇,恐怕那日就要被他們屠城了,那之后,別說城里顯貴人家的胡姬妾,就是那帶了胡人統的哥兒和小娘子,多也是難逃一死啊,就算留下來的,現如今也都只當個玩養著,都不能出來見天日,也就是咱們夫人心善,那趙兒當初在府里的時候,仗著老爺偏寵,可沒讓夫人難堪,就說這小娘子吧,雖說崔氏尊貴,可哪有庶出的小娘子,剛滿了周歲就要鬧著給起大名、上族譜的,當時老爺一意孤行,讓夫人好大的沒臉,背著人哭了好幾回,又大病一場......”
那人看來是與口里的夫人極為親近的,是越說越憤懣,又停下來緩了一口大氣,才接著說道:
“哼哼,要不都說老天有眼,可不是真真的嗎,這老爺才剛給起了名,還沒正經過一聲呢,當夜城里就鬧起來了,才幾天啊,那滿長安城竟然就看不到一個胡人了,勾欄院都倒閉了的差不多了,街上還時不時看到兵追殺胡人,只要見了,問也不問立馬當場打殺了,可就這樣,夫人也沒能對那趙兒下手,只關了們......”
“那現在把小娘子接回去,又是什麼意思,可別給咱們府里惹來禍事啊”那姑娘聽著像是急了,顯見并不愿意來服侍這樣的主子。
“唉,要不怎麼說咱們夫人最心呢,對老爺從來又是言聽計從,也是這小娘子有福氣,你看看這模樣,生的多好,偏偏沒一那胡人的影兒,如今那親娘也算壽終正寢,老爺和夫人的意思,就說是老爺流落在外面的脈,和老爺這印版一樣的五,倒也不怕別人議論,這點你可千萬記住了,小娘子的親娘,不是什麼胡娘子,就是一個尋常村姑,是老爺在河南府外放的時候遇到的,現如今娘死了,輾轉托人找到了長安,那胡娘子的事,從此刻起,就徹底煙消云散了,你懂嗎除了主子,就是你我,再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兩個都是一個死,你可記住了嗎”
許是被娘親嚇住了,那姑娘只低低的嘀咕了幾句,兩人就沒再說話了。
到了莊子上,玉華是被那人抱下馬車,又直接抱到了床上,始終閉著眼,仿佛昏迷了一般,那人似乎沒注意到玉華臉上斑駁的淚痕,只是急匆匆人替熬了藥,原打算生生給灌下去,卻沒想到藥一遞到玉華的邊,就老老實實的咽下去了。
那人肚子里冷笑了一聲,以為玉華這是因為怕了,卻不知對玉華來說,藥,一直是多麼貴的東西,為了能給娘弄點好藥治病,不知費過多心力,要將辛苦熬好的藥吐出去,實在太難為了些。
雖然藥吃的很快,玉華卻沒能好起來,一直病怏怏的躺著,一句話也不說,大多時候都在閉著眼昏睡,沒兩天,那本來就沒幾兩的子就瘦的嚇人了。
那人夫家姓柳,莊子里人都柳家嫂子,這莊子里原只有幾戶佃農,看到柳家的都十分結,柳家的見玉華這般景,也不敢耽誤,吩咐兒好生照顧著玉華,便忙命人套了牛車送自己回城復命了。
“你這幾日,看的形,可否是在裝神弄鬼”
安邑坊西面,靠街坐落著一個三進大院,院正房里,閑雜人等都被遣了出去,三夫人
王氏斜坐在榻上,柳家嫂子挨著坐在腳下,輕輕幫著。
此刻見主子發問,柳家的想了想,便搖頭說道:
“看那樣子,倒不像是假作的,仿佛只知道那趙兒是娘,其他事大約都是稀里糊涂的,我也特意去尋了崔管事問過,他也說當日想帶去莊子時,也是死活鬧著不肯,一定要回去找娘的,后來病的暈了,才抱進來的。”
這玉華雖然比同齡孩子都早的多,但終究是個兒,乍聽到母親死了,又知道了自己的世,又傷心又害怕,那種種的彷徨無助,是怎麼也瞞不了人的,柳家的在一旁自然看的分明,想那趙兒直到臨走也沒告訴玉華從前的事,也正是為了這個考量。
“果真生的那麼好”王氏又問道,白胖的臉上依然面無表,卻難掩眼里的一惱恨。
柳家的是自服侍的,怎會不知道的心結,斟酌了半天,才低聲的說了一句:“確實和老爺像的很......”
王氏眉頭了,半響沒有做聲,柳家嫂子見這樣,連忙轉了話題,將玉華的病如實回稟了。
“既然如此,就盡早挪進府里吧,也省得耽誤了。”
王氏并沒太多遲疑,馬上就做了決定。
柳家的愣了愣,心有不甘的湊上前說道:“夫人,若是...就此病的沒了,倒也清凈啊......”
王氏不耐煩的揮手止住了,說了句“此事我自有計較,你現在就去辦吧”,語氣里還是不免帶出了幾分焦躁。
柳家的肚子里暗嘆一聲,不敢再多說什麼,直到坐在回莊子的車上,還是不免慨萬分。
這人,果然是沒有十全十的,自家小姐,隴西王家嫡支嫡,自小被夫人心教養長大,一食一飲,莫不講究,言行舉止,皆有度數,小姐天生聰穎的,還未及笄,早已幫著夫人打理院大小事務,做事果敢決斷,又有見識,不比男兒差多。
這樣的一個人,偏偏這容貌生的十分平庸,在一堆小娘子們里可算是倒數一二的,方頜大臉,兩只眼睛小且不說,距離還遠,唯一的優點便是皮白膩,弄得闔府上下的奴婢都知道了“如凝脂”這個雅詞,說出來是可以討四小姐歡心的。
若是容貌不佳也就算了,以小姐的家世份,找個門當戶對,子和的姑爺也不是什麼難事,可誰也沒想到,這麼能干的小姐在這“”字一事上卻是如此的堪不破,偶爾得見了這崔家七郎一面,就迷了心,夫人偏又憐自懂事聽話,難得有點自己的小心思,就這麼隨了的心愿,想方設法搶了這麼一個得意的姑爺回來。
按說兩人本也算門戶相當的,誰也談不上高攀誰,可姑娘一方面慕崔澤觀,一方面卻越發自卑起來,自從嫁到崔家,雖然面上是明能干的當家主母,可對著崔澤觀,卻是百依百順,伏低做小,哪里還有氏族小姐的氣派。
時至今日,夫人按理說也早該看了老爺這個人,可這十幾年低眉順眼的下來,也早了習慣,后院艷姬妾一大堆,再想起腰桿來,卻是難了。
如今連一個胡子養的小雜種,也要的接回府里,還不是為了討老爺的歡心,唉,這算什麼事呢
柳家的思前想后,積了一肚子的怨氣,臉自然不會好看,呵斥著莊子上的下人將玉華連人帶被子抱上了馬車,就連夜急匆匆的趕回了安邑坊。
柳家的果然對自己家主子了如指掌,王氏除了在崔澤觀一事上糊涂外,其他時候都是極為明決斷的。
就在玉華回府的當天夜里,因為王氏憐惜柳家母趕路辛苦,換了其他人服侍小娘子,讓柳家的和兒一起歇在了旁邊的耳房里,誰知們兩個畏寒,糊涂的將炭盆放在床邊取暖,偏巧晚上風大又將窗扇給吹落了,兩人當夜竟中了炭氣的毒雙雙死了。
柳家人來收尸,夫人不但賞了銀子,還給他家的兩個兒子除了奴籍,又送了田產,說這是阿袁以前求過的事,自己早就答應了,如今只是隨了逝者的心愿而已,夫人和柳家的素來親厚,府里上下誰也沒疑心其他的,更何況柳家的大兒媳婦進來謝恩的時候,親眼看到夫人哭的眼睛都紅腫了。
要說王氏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呢,是有一冤枉了,一想到從小陪著自己長大的心腹奴婢真的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
要說柳家的是完全因為玉華的事而死了,那也是冤枉了玉華,其實早在一兩年前,王氏心里已經約的不想再看到柳家的在自己眼前晃了,這奴婢眼里不知不覺流出來的憐憫之,簡直就像針,每天著王氏的心。
王氏是個明白人,明白自己的可憐,可不想別人也明白,其實在外人看來,過的極為稱心如意,當年力克一群才貌雙全的小娘子,嫁給了赫赫有名的玉面觀郎,如今又是兒雙全的崔家夫人,自從太宗開國以來,世家日漸沒落,到了今天,唯有崔氏一門獨大,和王氏慣有往來的夫人們,哪個不看的臉,小心奉承的,后院有幾個低賤的小妾又如何呢哪家的府里又沒有這些子呢
王氏用帕子了眼角,將最后一點淚也拭去了,最不喜歡老想著不愉快的事,人要學會忘記,日子才能過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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