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龐大開闊的公主府,明亮正堂聚集的賓客人群,後半句的話沒說出口。
花費了那麼多時日力,終於出了宮,開了府,離了從小看慣了的四周方方正正的朱宮牆,有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始終覺得,爭一爭,再爭一爭,想要什麼,總能做的。
好容易編織地了型的好日子,近在眼前,那麼好,卻又那麼脆弱,被人無地了個穿,也只需要一道臨時起意的手諭。
對著濃黑夜,恍了一會兒神。
耳邊嗡嗡地響,眼前閃過前世的許多破碎的片段,是些什麼,卻又一個也看不清。
再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被秋霜和白左右攙扶著肩膀,夏至、春蟄,一個個地都嚇到了,迭聲地喚。
夏至帶著哭腔喊,“公主,別再想了,再想下去人要魔怔了!奴婢鬥膽說句大不敬的話,兒家的婚事,向來是由不得自的,哪家不是由著家裡爺娘,爺娘沒了就是兄長!懿和公主對王七郎……二公主是個清醒人,自己其實也未奢太多的。”
薑鸞不說話,拍了拍秋霜和白,示意們放開手,在夜風裡緩緩站直。
向來知道,二姊是個乖巧本分的,聖人今夜一道手諭賜了婚,多半也就認了命。嫁隨,嫁狗隨狗。
薑鸞其實看不上王七郎的神仙做派。
但總想著,來日方長。剛開了府,偌大的京城,上百萬的人口,慢慢搜尋一個合意的兒郎,帶到二姊面前,並不算難事。
剛才帶著二姊去磨泡,裴顯手裡掌著京畿防務,若是認下這個甥,雖說是紙糊的舅甥誼,總歸比外人要親近兩分,偶爾出宮,傳個訊方便,總能二姊尋到合意的……”
沉穩的腳步聲走近過來,停在三步外。悉的聲音問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公主的。”
幾人裡最為年長穩重的秋霜迎上去,“裴督帥有何見教。”
裴顯站在影,盯著薑鸞的臉,抬手在自己臉頰比劃了一下。
薑鸞本能的抬手抹了把,這才驚覺有點。
春蟄慌忙遞張乾淨的緙帕子過來,把眼睫上掛著的要掉不掉的淚花乾淨了。
裴顯見臉上乾淨了,微一頷首,隔著三步距離,開口道,“阿鸞。”
換了稱呼,這就是要論起舅甥親戚的份說話了。
薑鸞平穩了呼吸,問,“小舅有什麼話說。”
裴顯背手站在影裡,“你方才磨泡,無非是怕懿和公主孤在宮裡,被人欺負了去,無訴苦,連個消息也傳不出。”
他淡淡道,“一門心思拿裴某做盾牌,不知該說心思玲瓏還是狡獪。應下了這件事,後頭不知還要綴著多件事,替你們兩個收拾多爛攤子。”
事到如今,薑鸞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索指著自己直言不諱,
“心思狡獪的隻我一個,我二姊比我懂事得多。裴小舅,裴督帥,你當初連我這樣的甥都敢一口認下,說什麼‘人生不能求穩’,如今遇事倒不肯不出頭了,連那麼乖巧懂事的二姊都不敢認。你怕什麼呢?”
裴顯被當面激將,神毫無波瀾,既不惱怒也不激,仿佛一塊石子丟進了深潭,沒有激起半點浪花。
他極平靜地回應,“阿鸞說得極是,裴某怕什麼呢。裴某連你這樣的甥都認下了,再多認一個甥又何妨。”
薑鸞一怔。
裴顯居然當真從腰間懸著的蹀躞帶取下一塊短刀形狀的巧玉玨,遞了過來。
“這是我隨帶著的件,邊跟的人都認識的。出宮門不頂用,但給公主府傳句話這等小事,找北衙衛六衛的幾個中郎將,亮明玉玨給他們看即可。你拿給懿和,當做我給的見面禮。”
薑鸞接過玉玨,懷疑地瞥他一眼,又低頭翻過來覆過去地查驗。
裴顯轉走,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頓,又轉回來,
“我與謝節度有一夜深談之緣。其人雖然年紀大了些,人品確實當得起‘端方’二字,未必不是懿和的良配。你這邊不要折騰太過,先等幾日,靜待事態發展。”
薑鸞接了玉玨,裴顯突然松口認下了懿和公主這個甥,詫異之余,還在想著要不要當面道聲謝,聽了那句‘良配’,頓時又氣不打一來,團扇輕搖,角翹起,不冷不熱應了句,
“裴小舅的年紀已經夠大了,謝征那廝比你還要大上五六歲,屁個良配。”
裴顯:“……”
裴顯面沉如水地站在原地,周圍雀無聲。死一般的片刻寂靜之後,他寒涼地笑了聲,轉便走。
四大姓的郎君們事不關己,冷眼旁觀至今,今夜絕不是說話議事的好時機,正陸陸續續起離開。
裴顯出去正門時,其余賓客見他神不善,紛紛避讓鋒芒,停步讓他先行,就連謝瀾也讓去旁邊院牆下。
只有盧氏四郎已經走到門前,視線斜睨過裴顯邊跟隨的披甲衛士,冷笑一聲,不肯退讓,偏搶先半步踩出去。
裴顯腳步一頓,讓盧四郎先出了門。
正門外七八級石臺階,裴顯拾級而下,目在前方穿了一張揚緋錦袍的年郎上轉了一圈,平淡打了聲招呼,
“前面的可是盧家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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