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顯擱心裡最深的,當然不是其他人隨隨便便能猜出來的。
他心思深重,就算心底翻騰著千尺驚濤駭浪,表面上無波無瀾,靜水流深。
坐在他如今的位子上,只要他存心和人拉開距離,就沒有拉不開的距離。
政事堂外的六部值房,每日給皇太的邸報講解十二月裡還在繼續著,直到臘月二十四府衙門封印才停了。
裴顯如果不想去,只需一個‘忙’字,連藉口都不必找。
距離拉開了,偶爾宮道正好經過,兩人在兩堵朱紅高牆中間狹路相逢,彼此隻掃過一個眼風,互相不加理睬,直接就走過去了。
宮裡的人起先瞧著驚駭,後來疑,私下裡議論紛紛。等瞧多了,漸漸都看習慣了。
裴顯事忙時不覺得怎麼。
求仁得仁,他自己求來的距離,從此不必相在一室中,忍著無不在的煎熬。距離拉開得遠了,他的心也平靜了,再不會因為鼻下傳來的一縷幽香,視線裡無意瞥過的一抹明麗胭脂紅,踩過雪地的一行活潑腳印,種種雪泥鴻爪、難以捉的痕跡,突然擾了心緒。
他又是慣常的那個自己了。
冷靜,強大,理智,鎮定。
但過了臘月二十四,衙封印,上的差事輕省了許多,再也沒人整日整夜的找他,他突然空閑下來了。
人空閑下來了,想事的時間就多了。
他很久沒有做夢,但這個臘月裡,他開始斷斷續續的做夢。
他從政事堂走過六部值房的路,是大半年以來每日例行的路徑,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得到。
在他的夢裡,他沿著長廊一間值房一間值房走過去,習慣地在一間值房停住,探往裡看。
一截銀朱的廣袖迤邐拖在長案上,皓白的手腕出,削蔥般的手指慢悠悠地剝著金黃的橘子。
他在門邊看不清袖主人的面目,但那窈窕的影是他日日看在眼裡,從各個角度都極悉的。耳邊活潑潑跳的一對白球耳墜子也是他看習慣的。
他抬腳就要進去值房門裡。
一聲輕笑從門裡傳來,把他牢牢地定在門外。
那個悉的溫聲音說,“裴小舅,別進來。”
皓白的手腕抬起,纖手掌托起剝了皮的金黃的大柑橘,白的橘絡零星掛在橘瓣上。
門裡的人輕笑,“別進來,裴小舅。你都沒接本宮的橘子。咱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啦。”
門關上了。
他站在門外,門裡傳來了瑯瑯的講解聲,聽聲音依稀是謝瀾。的聲音過薄薄的木門傳出來,輕快又活潑,在門裡拍著手笑,
“大白小白,把你們的看家本領使出來,跳得更快些!”
裴顯在臘月的冬夜睜開了眼。
此刻的京城萬籟俱寂,窗外簌簌落著雪。他打開靠床的那扇窗,窗欞一片銀白。細碎的雪片隨著夜裡的寒風呼啦啦吹進室。
他宿在兵馬元帥府的書房裡。
書房的窗邊擱著一盆報歲蘭。是薑鸞十月裡送來的兩盆報歲蘭的另一盆。
他最近忙於公務,連續宿在宮裡,值房裡那盆報歲蘭被他養護得極好,年關近前,花苞已經綻開出一朵的蘭花。出他值房的員看到了,人人都停步觀賞,嘖嘖稱讚。
養護得極好的報歲蘭,了他的心。他時常在沉思時輕輕地碧綠的長葉,偶爾細微地用指尖彈一下,噙著細微的笑意,觀賞生機的蘭草發出一陣不滿的抖。
他幾乎忘了兵馬元帥府的這盆蘭草。
臘月二十四之後,衙正式封印,他從皇城值房回了兵馬元帥府,進了書房,迎面看見一盆蔫嗒嗒的,幾乎失去了活氣的報歲蘭。
他原本平穩無波的一顆心,看到窗邊那株半死不活的蘭草時,忽然劇烈地起來。
他求仁得仁,把距離拉開了。
但他當初所求的是什麼。
是能如所願,隨心肆意地在天上飄著;是他能如自己所願,安安穩穩地在地上看著。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彼此見了,平心靜氣,互相道一聲安好。
他們現在見面時,平心靜氣麼?互道安好麼?
不,他們已經不說話了。
裴顯把窗邊的報歲蘭挪到了溫暖的室,拿起小鏟子松了松土,往盆裡加了點水,施,盡最後的力救一救。
把兩扇窗戶打開,站在京城呼嘯的夜風裡,對著吹進室的漫天細碎雪花,喝了整夜的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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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二更)
東宮用於箭的沙場新修繕過, 專門備了不竹弓竹箭,掛在牆上。
薑鸞心裡有事想不通,索開弓箭, 練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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