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侍郎是個明人，夾在中間覺氣氛不對，趕找借口告退。

“不敢叨擾裴中書和殿下單獨說話，臣先告退——”

薑鸞心裡不痛快，不等胡侍郎說完，明知故問，

“單獨說什麼話？我和裴中書可沒什麼單獨要說的話。”

說話不客氣，氣氛更尷尬了三分，胡侍郎乾笑著，抬手去額頭大冷天滲出的熱汗。

裴顯側過，語氣和緩鎮定地對胡侍郎道了句，

“殿下的意思是說，你在場，殿下不好和裴某單獨說話。”

他想要轉圜局面的時候，一兩句話足夠了。

“啊，原來如此！下告退。”胡侍郎終於找到了告退的藉口，如逢大赦，飛快地退出了花園。

跑了一個，剩下兩個，氣氛並沒有毫好轉的跡象。

裴顯轉過來，視線掃過低垂的廣袖，“殿下上竟還戴著鐵護腕？”

薑鸞今天穿了瑞錦宮綾大袖短上襦，孔雀羅的翔長，穿戴得華矜貴，華彩錦襯得眉眼致姣麗，一說起話來能把人嗆出八尺遠。

不冷不熱道，“戴在手腕上，可是預備著隨時摘下來，往裴中書上砸呀。”

話裡帶著明顯不過的挑釁意味，裴顯卻完全沒有被激怒。

鼇山明亮的燈從他背後映照落下，他的五在影裡看不清，一雙狹長的眸卻幽亮，他順著薑鸞的話往下說，

“殿下還在為之前的事惱火的話，盡管砸過來。”

“盡管砸？”薑鸞用眼角的斜睨他：“你不躲？”

裴顯走上兩步，隔開半尺距離，和並肩立著，打量著面前剛剛亮燈的巨大鼇山，平靜地說，“不躲了。今天過來和殿下說說話。”

薑鸞向來喜歡直來直往地把話說開。

“我最近沒得罪你吧，裴中書。”在鼇山亮堂堂的燈下，迎面仰著頭，“我怎麼覺你在沒事找事呢。”

的直覺沒錯。

裴顯默然。

天邊捉不定的流雲，來去倏忽，令人難以防備，從來不會按照他的想法，落在他想要的合適的距離。

像現在這樣，幾句對話言語，流雲就倏然接近了。

在燈下仰著頭，璀璨燈落了那雙生氣也顯得漂亮的眼睛，上應該是新沐浴過，淺淡的蘇合香氣縈繞著鼻尖。此刻真的拿個鐵護腕往他上砸，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避得過去。

裴顯換了個穩妥不會出錯的話題，“殿下今晚也來看燈？”

“看呀。”薑鸞轉向大片的燈海。

鼇山巨燈群的周圍設了護欄，防止人多時推，摔進燈山裡。薑鸞扶著護欄，出神地著。

頭一晚亮燈的花園，四流溢彩，漸漸流出了驚歎神。

“三千兩銀，辛苦建了，當然要過來看看。真漂亮。”

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往秋霜那邊嚷嚷，“剛才帶過來的酒被大白小白帶回去沒有？我準備喝的！”

秋霜捧著一壺長頸金壺過來行禮，“殿下，酒還在。”

薑鸞握著半兩酒杯，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自從耶耶過世，宮裡再也沒見過了。”

裴顯注意到吃力的作，抬手喝酒時，白皙手腕亮出黝黑的護腕。

他盯著那鐵護腕看。

裡平穩地接話，“這兩年宮裡沒有搭鼇山，早幾年應該不會見吧。”

薑鸞又吃力地喝了口酒，打量著璀璨的燈海。

“小時候常見。那時候阿娘還在，耶耶把我扛在肩上，登上高樓，從高往下看花園的鼇山。我在高樓大風裡拍著手笑，把阿娘嚇得要死。”

裴顯並不答話，眼角余卻始終在打量。

薑鸞注意到他的打量，不滿地放下酒杯，

“宮裡釀的果子酒，半兩的小酒杯，不至於也要攔吧？”

裴顯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新春將至，盡興就好。”

薑鸞懷疑地回瞄他。他今晚又不對勁。

但今晚過於好說話的不對勁，總好過前一陣子找麻煩的不對勁。薑鸞想到這裡，豁然開朗了。

吩咐秋霜把酒壺和酒杯送到附近一避風的亭子裡，自己拖著倆鐵疙瘩進去涼亭，喝酒賞燈的席位已經布置好了。

開始邊喝酒邊賞燈，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裴顯不遠不近地跟著，坐在側不遠不近的兩尺外。隨他去。

吃力地喝第三杯酒的時候，沉重的手腕抖了下，酒杯潑了幾滴在地上，惋惜地低呼一聲。

“半兩的小酒杯，統共也沒幾滴。”

旁邊過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替執壺，穩穩地把酒杯斟滿了。

“不必連喝酒時也戴著鐵護腕。了吧，今日就當殿下戴著了。”

薑鸞：“……嗯？”

遞過充滿懷疑的一瞥。

人還那個人，怎麼突然變得好說話了？是昨晚酒喝多了，還是早上出門時被門板夾了？

的目裡滿是懷疑，卻不肯放過難得的機會，提起了接下來的重要兩日。

除夕宮宴。正旦大朝會。

早上還想著裴顯最近不知犯什麼大病，存心找的麻煩，找他說事不知要廢多舌。

沒想到才說了個話頭，他就極乾脆地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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