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114章

戰場上除了浩浩風聲,只余一片死寂。

幾十丈開外，還在重整軍陣的賊兵短暫地停頓了下來，幾名馬背上的小將面各異往后看,等著中軍陣那邊傳來的軍令。

樊長玉高踞于馬背上，眸沉靜,手中握了長刀,不一怯意。

不知何故,遠敵營里卻遲遲沒有傳出回信。

樊長玉眉頭一蹙，石越石虎死于一線峽后,崇州斬長信王那次,反賊麾下也折了不大將,如今隨元淮手底下幾乎沒有能擔大任的武將。

自己出此下策,是為了拖延時間。

若是隨元淮看出的用意，不愿再折損手底下的能將，直接讓大軍過來,和后這十幾名將士怕是抵擋不了多久。

樊長玉稍做思量，便計上心頭，手中長刀一指,喝道：“對面的反賊聽著,長信王已是我刀下亡魂,隨元青于康城被擒,你們追隨的不過是一個刀都提不的孬種,手底下連替他陣殺敵的勇將都數不出來一個，他有何本事帶你們打到京城？許你們榮華富貴？爾等若是棄暗投明,一切便可既往不咎！”

這番話喊出去后，對面的反賊軍陣里明顯有了不小的。

城樓上的何副將等人察覺樊長玉的目的，也跟著罵陣：“隨元淮就是個孬種！喪家之犬一樣從崇州逃至盧城,手底下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就指著你們這些雜兵拿命給他開出一條道，他好南遁逃命呢！”

“隨家氣數早就盡了，隨元青好歹驍勇善戰，誰還不知他隨元淮就是個吊著一口氣的藥罐子？你們跟著隨元淮，那就是自尋死路！”

反賊軍陣中的更大。

斥侯匆匆向后方的軍陣跑去報信，他戰戰兢兢說完前方的戰況后，圍了數名高手的馬車只傳出一聲冷嗤：“孟長玉？”

車中人嗓音冷，好似漆黑林里的冷風拂過，人后頸皮都激起一層皮疙瘩。

他似在低笑：“好一個挑撥離間，禍軍心。隨平，你帶人去，將那孟氏余孽生擒回來。”

守在馬車外的魁梧家將當即抱拳：“末將領命！”

聞訊而來的軍師卻道：“大公子，不可！不可啊！”

他陳以利弊：“對面那將分明是在用激將法，如今軍中唯有隨平將軍可擔大任。隨平將軍若是有什麼不測，我等便是拿下了盧城，一旦唐培義和武安侯聞訊趕來，軍中無統帥，談何敵？不若抓時間攻城，拿尸山海去填，也先填上盧城城樓。”

一只帶著白玉扳指的手起了車簾，常年久病不見日的緣故，那只手蒼白瘦削，手背青的管和經絡走向都清晰可見。

一旁的斥候不經意瞧見這一幕，只覺心頭一哆嗦，忙垂下了頭去。

軍中早有傳言，大公子頑疾纏，鷙暴，邊近侍者常有暴斃而亡的。

車簾完全起，隨元淮肩頭搭著大氅，蒼白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病意，角噙著一薄笑，整個人著一郁的邪氣。

他不急不緩道：“軍師勞苦，但連吃了多場敗仗，軍中士氣不可不振，那將殺我父王，此仇不報，淮無見家父。”

軍師仍有顧慮：“可是……”

隨元淮抬手止住了軍師還想說的話，他眼皮稍抬，明明是個久病之人，同他眼神對上的剎那，軍師卻到一莫名的迫。

忙錯開了視線，暗忖這位大公子只怕并不像傳言中說的那般，只是個靠湯藥續命的草包。

隨元淮將軍師的神盡收眼底，角稍提，道：“大軍夜半出城，唐培義便是攻頗崇州城后發現蹊蹺，來追，說也還有半日的路程才能抵達。武安侯盤踞康城，也不及相援，不過一子爾，又何懼之？莫城樓上那些朝廷走狗看了笑話。”

軍師只是想早些攻下盧城，省得夜長夢多，經隨元淮這麼一說后，也了些許顧慮，一揖后退了下去。

隨元淮看著軍師走遠，指節一下一下地扣著車窗，這才吩咐邊的親衛：“你們也前去相助，只要孟氏活著就行，其余人格殺勿論。”

圍在馬車周圍的高手霎時間撤去一半。

趙詢之母蘭氏小心地看了隨元淮一眼，斟酌開口：“殿下是想借孟氏，揭魏嚴當年一手促的錦州慘案？”

隨元淮眼皮半，似笑非笑地看著蘭氏，并不說話。

蘭氏心中不免忐忑，自從找回俞寶兒后，隨元淮對他們母子的戒備與日俱增，明白隨元淮在擔心什麼，這些年，也從未有過異心，但帝王家的人，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始終就是長在心里的一刺。

眼下趙詢那邊遲遲沒再傳回消息，只怕在隨元淮那里，對們母子的信任愈發了。

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蘭氏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當即就低下了頭：“是老奴多了。”

隨元淮上的戾氣突然斂了去，換上一副溫和的面孔，親自替蘭氏斟了一杯茶道：“蘭姨同孤愈漸生分了，魏嚴老巨猾，便是孟氏指認魏嚴，十七年前尚未出生，唯一的證據又已落回魏嚴手中，魏嚴也有的是法子辯駁。孤只是困，蘭姨怎會覺著孤要用來扳倒魏嚴？”

他溫和起來的時候，上當真有幾分承德太子的影子。

蘭氏心中剛升起的那幾分難過頓時消散了去，問：“那殿下命人生擒？”

隨元淮角輕扯：“那鳩占鵲巢的昏君想靠賜婚來拉攏武安侯，武安侯卻劍削傳旨太監一只耳抗旨，消息雖被宮里那位下來了，可天底下哪有不風的墻。蘭姨說，武安侯是為誰拒了同長公主的賜婚？”

蘭氏瞬間心領神會：“殿下是想拿那子，來牽制武安侯？”

遲疑道：“可是……既是孟叔遠的后人，哪怕當年孟叔遠是被人利用，生父乃魏嚴的人，想來也和錦州一案不了干系，隔著這等仇，武安侯還能在乎死活？”

隨元淮只是笑：“戲臺子都搭好了，接下來看戲便是。”

蘭氏琢磨著他這句話里的意思，但隨元淮并未再多言。

從趙詢失蹤后，他的確更加忌憚這對母子了，此番聯手同李家做的這場構陷魏嚴的戲，亦是瞞著蘭氏的。

自東宮大火后，他就再也不會全然相信任何人。

后邊一輛馬車突然在此時有了，隨元淮不耐一蹙眉：“怎麼回事？”

馬車外的影衛不及前去打探消息，便有侍者前來相告：“主子，小爺病了。”

隨元淮眼底的厭惡之一閃而過，冷冷道：“病了就軍醫過去，吵嚷什麼？”

侍者小聲答道：“是……是俞姨娘鬧著要見主子。”

隨元淮轉著手上的扳指不做聲，前來傳話的侍者半低著頭，不過片刻的功夫，卻猶如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蘭氏心下也有些奇怪，那位俞姨娘，向來對殿下避之不及，今日怎地突然主要求見殿下？

看了一眼隨元淮，思忖著眼下兩軍鋒，殿下應當是無暇顧及那人的，便替隨元淮回道：“攻城在即，大公子眼下諸事纏，我隨你過去看看小爺便是。”

怎料話音剛落，隨元淮卻道：“我親自去看。”

角掛著一貫冷峭的笑，但眼底又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興味，似乎心不錯。

蘭氏眉頭皺起，殿下在俞姨娘的事上，實在太過反復無常了些。

隨元淮由一名他最為信任的影衛扶著下了馬車，步履從容朝后邊那輛馬車走去。

到了車前，早有侍者將車簾開，隨元淮踩著馬夫的背上了車，看著盡量著車角而坐的子，他角的笑多了一冷意。

目掃過雙目閉靠睡在上，小小的子卻微微有些瑟的俞寶兒，他玩味道：“不是說，這小畜生病了麼？”

俞淺淺看著他，平和道：“寶兒沒病，是我想見你。”

隨元淮角的弧度僵了一瞬，他抬起眼，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子。

主想見他？這簡直是個笑話。

從來不會主見他，除非是有事相求。

隨元淮眼底的鷙一閃而過，冷笑著開口：“有事求我？”

俞寶兒不敢裝睡了，攥著俞淺淺的袖子。

俞淺淺不聲地了他的小手，鎮定地和隨元淮對視。

額前平齊的碎發在這大半年的時間里早已蓄了起來，全梳上去后，出潔的額頭，愈顯得一張臉銀盤似的，大氣又不失婉約。

說：“我與陣的那位將軍曾是舊識，匹夫之爭，何故殃及子？留命罷。”

還不知隨元淮早已下令要生擒樊長玉，整個西北只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將，俞淺淺聽說陣的那將自稱孟長玉，便已猜到那是樊長玉了。

隨元淮擁兵兩萬，盧城這僅剩的兩千殘兵哪里抵擋得住。

救不了更多人，只想著從隨元淮那里討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保下樊長玉。

隨元淮聞言當即冷笑了兩聲，“你自都難保，倒是還同起外邊的阿貓阿狗來了？”

俞淺淺潤的微抿，道：“所以我求你。”

那蒼白又帶著涼意的手指毫無征兆地住了的下顎，俞淺淺被迫仰起頭來，對上隨元淮暗的眸子，只覺整個人似被吐信的毒舌纏住，冷又黏膩，形頓時僵。yushugu

隨元淮距不過半尺睥睨著，嘲諷道：“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他常年喝藥，上都浸上一清苦的藥味，靠得太近，俞淺淺呼吸間都全是他上的藥味。

被掐住的下顎上，他指尖微涼的依舊清晰。

俞淺淺秀氣的長眉蹙了蹙，看著眼前蒼白郁的男人，問：“你想我怎麼求你？”

隨元淮似乎沒料到會這麼平靜地反問他，有一瞬他眼底恨意猙獰，不顧俞寶兒還在車，突然就暴地低下頭去，吻住了眼前的人。

俞淺淺只覺上刺痛，回過神來忙用手捂住了俞寶兒的眼睛。

好在他很快便起，俞淺淺用手過瓣，不出意外地見了，有些疼，蹙起了眉。

看到上的跡，隨元淮底的鷙才了幾分，半垂下眼簾，語調譏誚，又似在借譏誚來掩飾心底的什麼緒一般，丟下一句：“今晚來我房里。”

直到他掀簾出了馬車，俞淺淺依舊沒做聲。

俞寶兒大而黑的眼睛看著自己孱弱卻又堅韌的母親，小聲喚道：“娘親……”

他一只手攥著俞淺淺的袖子，也抿得的。

他不想母親單獨去見那個人。

俞淺淺把孩子擁進自己懷中，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后背：“不怕，沒事的，只要能救你長玉姑姑，這算什麼？”

俞寶兒還是不說話。

俞淺淺看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車窗簾，嗓音平和：“寧娘比你還小，已經沒了爹娘，要是也沒了長姐，以后可怎麼辦？”

俞寶兒漆黑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點其他的緒。

俞淺淺他的頭，只道：“再忍忍。”

沙場上經過了幾罵陣后，樊長玉才見遠的敵軍軍陣分開一條幾人共行的小道。

一名魁梧武將縱馬而出，手持雙刃斧大喝：“休得猖狂，讓本將軍來會會你！”

跟那名武將一道出來的還有十余人，他們服飾統一，瞧著卻又不似軍中的將軍，樊長玉打第一眼看到他們，右眼皮便狂跳不止。

一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不適縈繞了全。

那名著全甲的武將已經長嘯著駕馬沖了過來，樊長玉打住思緒，拍馬便迎了上去。

人借馬勢的這一撞，陌刀和雙刃斧出火星子，兩人錯數丈后，再次調轉馬頭回砍。

不過須臾，樊長玉就已同那名賊將過了數招，對方臂力不錯，但招式太過死板，真要取他命，不出三招就能把人挑下馬背。

但眼下是為拖延時間，樊長玉便故意放水，二人你來我往，駕馬在沙場上空地上繞了大半個圈還沒分出勝負。

約莫過了一刻鐘，對面觀戰的那十幾人也看出是在故意拖延，齊齊駕馬沖了過來。

樊長玉心道不妙，趕用刀背將那名賊將拍下馬去。

對面沖過來的不多不，正好十六人。

樊長玉后那十六名銳以為對方是要一對一地打，紛紛催馬上前。

但這幾乎變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對面那十六人，招式恍若鬼魅，持槍拿劍的薊州將士還沒來得及近他們，便已被刁鉆又穩準的刀法砍下了頭顱。

他們好似苦練多年的劊子手，揮出的每一刀都只為殺人。

樊長玉利用陌刀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救下了一名離自己極近的將士，但對面的人刀刃一個翻轉，樊長玉胳膊上就被拉出了長長一道口子。

趕提刀退對方，隔出一個安全距離。

心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全是冷汗，幾乎握不穩刀柄。

樊長玉從沒覺得死亡離自己這般近過，眼前這群人，不是會恐懼也會膽怯的普通人。

他們就像殺人機一樣，不知疲倦，也不怕痛。

邊的人在不斷倒下，樊長玉砍到過一名敵軍，那一刀幾乎把他整個胳膊都給直接削斷，對方卻連慘都沒發出一聲，直接著的刀一滾，給腰腹又添了一道口子。

樊長玉單手撐刀，另一只手捂著自己腹部還在往外溢的傷口，咬牙關看著一丈外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十幾人。

已經發現他們的武功路數了，這些人對其他將士，都是怎麼致命怎麼來。

但剛才那個人，明明有機會直接取自己的命，卻把刀往腰腹上抹。

忽而明白過來，他們是想生擒自己。

眼皮往下墜落一顆汗珠子，樊長玉解下自己纏在手上的綁帶，牢牢記在了腹部，止住鮮。

對面的人似覺著已是強弩之末，并未在此時發難。

城樓上，謝五看得眼睛都紅了，嘶聲大喝：“那不是軍中人，是專門馴養的死士，快開城門，讓我出去助都尉一臂之力！”

何副將眼見那十幾名銳，頃刻間就被對方斬殺殆盡，也是心驚不已，然而此時開城門，無異于是給對方攻城之機。

他痛心道：“城門不能開，樊都尉和那十六名義士是為盧城百姓出去的，此時開城門，置城數十萬百姓的命于何地？”

謝五看著下方被團團圍住的樊長玉，想到樊長玉之前代自己的那些話，恨恨錘了一記城墻。

最終，他似乎決定了什麼，突然抬起頭道：“拿繩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