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一次,他雙眼沒有睜開。
宋奾走出將軍府,天邊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來了。
跟著來的龍邦架了馬車過來,他小心問:“二娘,我們回家嗎?”
宋奾抬眼向漸漸綻放芒的東邊天空,淡淡道,“我想走回去。”
街道兩旁的燈熄了,人們還沉浸在凌晨的夢中,宋奾一步一步走著,過往悉數閃現。
出嫁拜別父母,小娘不在,剛失了嫡的肅清侯府沒有幾人真心為高興,怯怯站在堂屋,眼前只有蓋頭下一方天地,周遭熱鬧與無半點關系,局促與不安充斥著,未來等同于未知。
當他無聲靠近,牽起握著的手時,一顆心瞬間被填滿,“撲通撲通”劇烈跳起來。
從此,再也沒有別人。
期待太滿,得不到滿足時的失就越重。
一寸一寸的失吞噬了的心,只剩空一個喚作“”的殼子,不足以再支撐走下去。
他問以前,他嗎?
那個求又絕的眼神刺得宋奾心中一痛,但依舊給了否定的答案。
衛凌,若是有下輩子,我們不要相遇了。
宋奾那一直忍著的淚再也忍不住,在無人斷了弦般落下來。
不會有那三年,也不會有這三年,我不你,你也不要再我。
這份,太重了,得人不過氣。
你無需再派人護著我、為我鋪路,無需再為我傷,也無需走到今日,你有你大好人生,不必執著留于我。
宋奾走著走著蹲了下來,頭埋在雙膝上,起初僅是微微的,聲音抑,后來再控制不住,整個子都在抖,嗚咽聲在凌晨的街道上輕輕飄。
可我沒想過讓你死啊,你怎麼能死了呢。
宋奾從來沒覺得這麼難過,心臟一一地痛,全像是被離了般,察覺不到存在的痕跡,和離時的那傷與現在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哭得累了,聲音漸漸停息,只是仍蹲著不。
清晨涼意一點一點侵,宋奾毫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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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家時盛京城已蘇醒,人聲鳴聲早市聲雜。
尤四娘與青姨一夜未睡,見人回來,忙問:“阿奾,怎麼樣了?”
宋奾看了一眼,疲憊道:“娘,我有些累了,想先睡會。”
“哎,好,快去睡吧。”
尤四娘與青姨一直跟在后,直到上了床,蓋上被子才輕輕離開的屋子。
隨后龍邦將衛凌況告知倆人,尤四娘一陣唏噓,看一眼關著的門,可憐了的阿奾
也好,那人一去,阿奾徹底沒了念想,能真正開始新生活。
宋奾一覺睡到太落山,醒來后意識尚未回籠,坐在床上呆了半晌,終于想起來什麼,喚了一聲:“小月。”
小月正在桌前打著瞌睡,見后傳來聲音,起過去,“二娘,怎麼了?”
“他怎麼樣了?”宋奾語氣些許抖。
“午后來的消息,一直昏著,沒醒。”
宋奾一時不知是喜是悲。
偏偏是絕境,但又要給人不該有的希。
“二娘你要過去看看嗎?”
“不了,給我打盆熱水來。”宋奾了雙眼,今早哭了那麼久,現在眼睛腫腫脹脹的疼。
等收拾好自己,宋奾出了房門去吃飯。
尤四娘謹慎地沒提起任何有關衛凌的話,就連一向纏著的尤佳佳今日也格外安靜。
尤四娘邊給夾菜邊道:“時逢多變,春試一事按了下來,你表哥應當還要在書院待一陣。”
“嗯,不礙事,讓他多準備準備。”
周則璽那事后尤起躍對應是有些歉意,不常回家了,見面時總避開自己的視線。
這樣也不錯,盛京給他上的第一堂課就是識別人心。
“你大嫂說是生了個小子,他們一家人高興地不行,給我們遞了滿月酒的帖子,阿奾,你想不想去一趟?”尤四娘問。
“我就不去了,事還多著呢,娘您給備份禮,那天送過去就行。”
“行,挽翠日子也快了,咱們得準備起來。”
挽翠與龍泰單獨搬了出去,就住在們這條巷子上,屋子宋奾幫著出了一半的銀子。
尤四娘跟不斷閑聊,說完自己家里的事又去說街坊鄰居的,這麼一會兒里,宋奾已知曉了隔壁大娘添了孫子,對街王嬸家娶了兒媳,就連哪家的兒子在外面有了人都告訴了。
宋奾默默聽著,默默吃飯,時不時點頭。
等尤四娘說累了,尤佳佳接著上:“阿姐,我現在會算賬了,也記清了咱們繡坊每一項商品的價格,我能不能跟著你去新鋪子啊?”
尤佳佳說的新鋪子是南洋市集的新店,還在籌備中。
宋奾待吃完口中的飯,應:“你學得還不夠,明天起不用跟著張叔了,去曹姨那邊。至于新鋪子,你若是忙完了繡坊里的事可以過去看一看。”
“好耶。”尤佳佳十分開心,“小姑,我真想快點長大,長大就能幫阿姐做事了。”
尤四娘笑得不行,誰能想到當初跟著過來的小丫頭如今是這番模樣,干活學東西比誰都要積極。
“你還是趁你表姐沒空管你好好先玩玩,再過個兩年就有得你忙了。”
尤佳佳嘿嘿笑,“忙我也樂意。”
就這樣用完了晚飯,宋奾問尤四娘,“娘,元寶兒呢?”
尤四娘怔了怔,那元寶兒是誰送的挽翠早告訴們,就怕“睹思人”,早早讓人把元寶兒關了起來,現下只能扯個謊,“病了,它病了,我怕它過病氣給你,就讓人先抱走。”
宋奾哪還不明白自己娘親的心思,無奈:“娘,我沒事。”又朝一旁青姨道:“青姨,你把元寶兒抱過來給我。”
倆人皆嘆了聲氣,最終乖乖將貓抱給。
元寶兒大了一歲,現在被尤四娘養得白白胖胖,也沒了剛來時生人勿近的那勁。
宋奾抱著它坐在榻上,順了順它的,向屋外越來越濃的春,輕聲說了一句,“你倒是長得好。”
許是白天睡得太多,宋奾這會兒并沒有什麼困意,拿起手邊一本雜書,然而看著看著就看不下去,腦子里總會想到些沒有思緒的事,便放下書,拿起繡繃。
直到指頭被針扎了五六回,宋奾終于作罷,躺回床上,天快亮時才有些睡意。
第二日醒得早,到新鋪子時還沒什麼人。
這是第二家南洋集市。
南洋商人們通過上一家鋪子吃到了甜頭,這一回放心大膽地讓宋奾去干,他們全力支持。
宋奾自然愿意,開這樣的鋪子雖然沒有繡坊掙得多,可要出的心力了不知多,只需提供個地方,然后坐等收銀子。
尤四娘常常說,全盛京就最機靈,躺著都能賺錢。
新掌柜還沒定下來,這邊暫由曹娘子管著。
曹娘子見宋奾過來,跟匯報鋪子籌備進展,“二娘,眼下裝潢什麼的都差不多,這兩日各個商鋪老板的貨都放到倉庫,您給挑個吉日,咱們就可以開張了。”
宋奾點了點頭,“嗯,曹姨你隨我去對對貨。”
宋奾一忙起來就什麼事都不記得,這一對就對到了晌午,曹娘子頂不住了,“二娘,歇會吧,咱們先吃個午飯?”
“你們去吃吧,我不。”宋奾頭也沒回,繼續點著各個老板送過來的貨,價格數量一一核對。
“唉。”曹娘子搖頭,走了出去,吩咐小月:“你去給你家主子帶份飯過來,不吃飯怎麼能行。”
等曹娘子用過飯,提著小月剛拿過來的食盒進倉庫時卻不見了人影,走了兩圈,在架子后找到坐下來的人。
無聲無息,看不出悲喜,一雙眼睛不知在看哪里,整個人被一層淺淡的憂傷裹著。
“二娘?”
好似沒聽見,曹娘之只好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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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被參藥吊著的第五日,各方傳來捷報,北境大勝,胡人連連潰敗,西南楊家私軍全數剿滅。
如此速度的大反轉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朝中上下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紛紛夸贊皇帝英明決斷,太子一派甚至掰扯上沈謝晉,妄圖爭功。
衛海奉因著衛凌的事這幾日都沒來上朝,兵部尚書實在忍不住,出列,“圣上,臣就算丟了這頂烏紗帽也要為衛大人說一句。”
殿突然靜默下來,誰都沒出聲。
“若是沒有衛大人,哪有東夏如今盛況。衛大人未雨綢繆,早在一月前就部署了詳細計劃,調兵遣將等著敵犯自投羅網,圣上,您想想,東南到西南是五日能到的嗎?二十多萬狡詐的胡人是五日能擊退的嗎?”
兵部尚書鏗鏘有力的聲音回在大殿,敲得眾人心頭一響。
“可衛大人遭遇了什麼,流言蜚語番攻陷,且不論真假,衛大人做錯了什麼,太子之事他可有作假?為何要得非辭不可?我們在慶賀勝利,衛大人卻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竟還有人上趕著搶功勞,荒謬啊!”
一番話說得沈謝晉面紅耳赤,龍椅上的人臉越來越沉。
陳霄也出了列,“圣上,尚書所言臣皆可作證,衛大人在此次戰事中居首功不說,自他上位以來,修繕律法、整頓朝政、促進商貿等等,都是利國利民的良策,我們有目共睹,圣上,這位一個人怎麼能因一兩句傳言就罷,圣上,您三思。”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圣上,請您三思!”
宣帝額,“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議。”
捷報來得突然,他當時有猜測,不料還真是衛凌做的布置,此刻心中復雜,那孩子,是他親手推出去的。
知道他不醒人事那晚宣帝幾乎一夜未睡,明白到底是自己誤會了他,可眼下卻毫無辦法,人都沒了還談什麼補救,三思又有何用,只能每日派太醫院里最好的太醫過去給他瞧病,國庫里什麼千年人參、百年鹿茸都給他用上,但能活一時是一時。
宣帝向站著的太子,眼下人正窘迫得無所是從,當真是鼠目寸又剛愎自用,枉費他多年培養。
他心里其實早已下決定,無論衛凌能不能活,無論他愿不愿意回來,太子,都不能再要。
底下朝臣還在不斷為衛凌說話,宣帝疲累地了眉心,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辦了這許多糊涂事。
待下了朝,宣帝問魏公公,“將軍府那邊怎麼樣了?”
魏公公答:“沒醒,不過聽聞揚州來了個厲害的人,正想辦法呢。”
“厲害的人”——千玄馬不停蹄趕到盛京,一個月的路程他只用了十天。
千玄不是正經學醫出,不過當年練武時知人的結構,又識得各式毒藥,二十幾年下來,算得上個歪門邪道的大夫。
千玄尚來不及休整,直沖琉瓔軒而去,遇見守在門外的衛海奉也沒多看一眼,一把推開。
白亦趕安吹胡子瞪眼的人,“將軍,這是郎君師父,特地過來給郎君瞧病的。”
衛海奉怒火一下熄了,“他能治好域川?”
“小的不知,不過這幾年郎君的子都是千玄大師給看的,一直以來郎君吃的也都是他制的藥,想來”剩下的話白亦不敢說了。
齊大夫早給千玄去過信,要是有辦法早想出來了,哪還用得著親自過來。
不過衛海奉卻聽出了幾分希,連忙吩咐:“快,快去給大師準備休息的屋子,飯菜多備些。”
隨后匆匆進屋,小心翼翼站在一側,不敢驚擾看病的千玄。
對于這個兒子,衛海奉知道自己是虧欠他的,活到這把年紀了才明白,當年若是能稍微憐惜些,這孩子也不至于和他這麼生分,當年還跑了出去,幾年不見蹤影。
師父,他第一回知道他在外頭還有個師父,他吃的什麼藥,為何要吃藥?他統統一無所知。衛海奉心里酸,他這父親當得還不如人家師父呢。
若是衛凌能醒,他誰爹他都甘愿。
他正胡思想著,千玄冷不防回頭,“把齊老來。”
屋子里白亦白澤都不在,衛海奉直接出門去人。
等齊大夫進屋,大大松了口氣:“千玄,你可算來了!”
倆人廢話不多說,埋頭一起商量。
得知了消息的端容郡主也匆匆趕過來,與衛海奉同坐在外間等。
這一等,就等了大半日。
期間齊大夫出來了一趟,端容郡主抓著人焦急問:“齊大夫,怎麼樣了,域川能醒嗎?”
齊大夫道:“夫人、將軍,我與千玄會盡力,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端容郡主夫婦倆這些日子已經接連了不打擊,這一句無奈的“死馬當作活馬醫”彷佛是他們的救命稻草,端容郡主連聲道謝,“謝過齊大夫,也謝謝千玄大師。”
“夫人先不必言謝,勞煩夫人備些飯菜,千玄這一日來還未進食呢。”
“好好好,早備著了。”
后面倆人又在臥房待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千玄出門,見著端容郡主,第一句話說的是:“宋奾那丫頭呢?”
端容郡主愣了會,“宋奾?”
“瞧你們這父母當的,衛凌心心念念不就那個丫頭。”千玄嘆息,“我們再努力又有什麼用,要是他不想活,誰也救不了他,那丫頭才是他的藥。”
千玄說完就進了屋,留端容郡主一人僵在原地,陳箬上前來,“母親,我派人去請阿奾過來吧。”
端容郡主如夢初醒,“不用,我親自去。”郎君師父,特地過來給郎君瞧病的。”
衛海奉怒火一下熄了,“他能治好域川?”
“小的不知,不過這幾年郎君的子都是千玄大師給看的,一直以來郎君吃的也都是他制的藥,想來”剩下的話白亦不敢說了。
齊大夫早給千玄去過信,要是有辦法早想出來了,哪還用得著親自過來。
不過衛海奉卻聽出了幾分希,連忙吩咐:“快,快去給大師準備休息的屋子,飯菜多備些。”
隨后匆匆進屋,小心翼翼站在一側,不敢驚擾看病的千玄。
對于這個兒子,衛海奉知道自己是虧欠他的,活到這把年紀了才明白,當年若是能稍微憐惜些,這孩子也不至于和他這麼生分,當年還跑了出去,幾年不見蹤影。
師父,他第一回知道他在外頭還有個師父,他吃的什麼藥,為何要吃藥?他統統一無所知。衛海奉心里酸,他這父親當得還不如人家師父呢。
若是衛凌能醒,他誰爹他都甘愿。
他正胡思想著,千玄冷不防回頭,“把齊老來。”
屋子里白亦白澤都不在,衛海奉直接出門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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