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跟我出去住吧

從林家正堂出來，右手邊兒就是九曲回廊。

長廊的盡頭，接著一道圓拱石門，再過了石門上甬道，穿過花圃，便能進到后院去。

林蘅看臉不好，小手一直捂著肚子，只道是突然鬧肚子，語氣張，也沒回頭，徑直吩咐后丫頭：“快去請大夫……”

溫桃蹊卻一把按在手背上。

林蘅低頭。

原本小臉兒發白的人，本該不舒服極的人，這會兒瞧著……臉是不怎麼好看，鬢邊冒出的汗珠也還掛著，可眼神靈，面上也并無痛苦之。

心下咯噔一聲，打發了那丫頭：“先去我院子里告訴一聲，人準備些熱水。”

小丫頭不是伺候的，只是林家宅院里的使喚丫頭，平日跑兒傳話之外，就是做些灑掃打雜的活兒。

年紀也還小，人又老實，看不見林蘅和溫桃蹊的眉來眼去，私下里使眼，老老實實的聽了主子姑娘吩咐，一溜小跑著就往宅院林蘅的住而去。

等不相干的小丫頭跑遠了，們也走出越有一箭之地。

溫桃蹊撥開林蘅的手，噙著笑：“我演的像不像？”

林蘅黑著臉：“你這丫頭，就不怕你哥哥擔心你嗎？你要干什麼，好端端的裝不舒服！”

老人們常說出門在外，最怕水土不服。

溫桃蹊長這麼大沒出過遠門，雖說這一路上倒也都相安無事吧，可保不齊到了杭州，鬧起水土不服的。

不是個沒輕重的人，倒不怕惹得溫長玄為懸心擔憂？

溫桃蹊仍舊笑著，有些得意：“我二哥看得懂我的眼，知道我沒事。”

林蘅心越發往下沉：“你借故辭出來，又誆著我一塊兒出來，是有什麼話跟我說嗎？”

溫桃蹊小手背在后，盯著看了許久，視線又落在了那盡頭的圓拱石門上。

抿了角，一時無話。

于是林蘅也沒再問。

直等到二人過了拱門，也穿過了花圃，進了垂花門，了宅院，又向西南方向上了抄手游廊，往林蘅住的寧溪院去，林蘅才上手，扯了一把。

溫桃蹊深吸口氣，正待要開口時，眼是廊下懸著的一個鐵所鑄花鳥架子，架上一只翠羽紅頂的鸚鵡，左腳被拴著。

瞧著，養的不算心，八是宅姑娘們的玩而已，同養在小雅院的那只雪羽紅頂的，簡直沒法比。

心想，這林家兄妹真是養的不太行。

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既養了，又不肯好好養，只拿來當做玩，全憑自己一時高興或一時不高興的。

那鸚鵡卻突然開口了聲呆頭鵝。

溫桃蹊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靜下心，再去看鸚鵡，鸚鵡竟沖著林蘅站的方向，又了一聲。

心一沉，臉徹底黑下來，轉頭去看林蘅表，果然也是僵的，只是別的倒沒瞧出來。

要麼，就是這鸚鵡胡言語，要麼，就是早聽習慣了——

溫桃蹊以為該是后者才對。

就連后白翹和連翹兩個丫頭，面面相覷過后，也面惱。

鸚鵡學舌，本就不是一日之功，非要經年累月，循環往復，要人時常教導，才能學一句，或一字。

看林蘅這樣的態度……

溫桃蹊呼吸急促起來：“他們以前總這樣你？”

林蘅按住的手：“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一只鸚鵡而已，快走吧。”

溫桃蹊原本想把手出來，這事兒不說清楚，就不肯走的。

可轉念一想，尷尬難堪的，只有林蘅而已。

想掐死那只鸚鵡，那只會辱林蘅的鸚鵡，只要說是失手，林家也不能把怎麼樣。

但偏偏是個下不去手的人……真是沒用！

深看了那鸚鵡一眼，轉頭連翹：“你去告訴二哥，我林家養的一只鸚鵡琢傷了手，二哥要是細問，你就說我看見這鸚鵡，想起我自己養的那只，想逗弄它，給它喂點兒食，誰知道這鸚鵡竟咬了我，倒沒什麼大礙，只是你見我上不爽利，手上又傷了，跑去回話的。”

連翹欸了聲，轉頭就要走。

林蘅揚聲住：“多年了，這鸚鵡就這麼養在家里頭，桃蹊，何必呢？我早就習慣了。”

“那不！”溫桃蹊聲音是冷肅的，“我只恨自己是個下不去手的，不然立時打死了這畜生，不論是誰教的，都活該打死它！連翹，你去，二哥知道我不是個隨便人家家里東西的人，你告訴他，他就知道我看這鸚鵡不順眼，會替我討說法，置了這鸚鵡，剩下的，等晚些時候回了客棧，我自己去跟他解釋。”

連翹是很喜歡林蘅的，這樣好的姑娘，怎麼能只畜生辱了，雖然這畜生顯然是被人刻意教的如此，是以蹲應了，再沒理會林蘅的話，一溜兒煙似的就原路返回了去。

林蘅抿：“打死這鸚鵡事小，回頭林縈又要鬧，我想想就頭疼。”

溫桃蹊心頭一：“姐姐？”

林蘅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拍了拍手背：“沒事兒，你看它不順眼，打死就打死了吧，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你在家里境不好……”溫桃蹊噥聲嘀咕了兩句，“方才我就是在正堂待不下去了，才想避出來，我瞧著，你大概也不想在那里待著的。”

自是不想的。

他們是一家子其樂融融，卻像個外人。

桃蹊是的閨中好友。

母親明知道這十幾年來，都難得有個閨中友，卻拼了命的把林縈往前推。

一直想不明白。

是母親親生的，如果說，林薰是長，得母親寵多些，也就算了，那林縈呢？

姨娘生的孩兒，雖從不曾輕看了庶出的兄妹，可母親卻待林縈也要好過。

林蘅苦笑：“讓你看笑話了。”

“我沒有看你笑話。”溫桃蹊端的是一本正經，“我早知你在家里過的不舒心，卻從不知道，是這樣難過的。嫡出的孩兒，還要林縈一個庶你一頭，還有你那個姐姐——”

嘖聲咂舌：“我看手段倒是高明，也不知是怎麼收服了林縈的，就那麼心甘愿給利用，替沖鋒陷陣，來欺負你。”

“小的時候，林縈就很會爭寵，不是在父親母親面前，便是在哥哥姐姐們跟前，也是一樣的。甜，生的也好看，會撒，會扮樣兒。”林蘅拉著往寧溪院走，像是在說著與自己不相干的事，語氣和神，全是淡漠。

“很有眼，也很會觀察人的。大概是早看出來姐姐容不下我，不喜歡我，所以就一直欺負我。我子悶，了欺負，也不會跟爹娘說，即便是說了，姐姐也總護著林縈，時日久了，我就懶得開口，也懶得同們爭，都由著們去了。

你剛才瞧見的那只鸚鵡，大概是在我九歲的時候，林薰求著爹給買的。

后來們總那樣笑話我，又日日教那鸚鵡，把那鸚鵡提到我面前，沖著我喊……”

“姐姐……”溫桃蹊心像針扎了一樣的疼，有些聽不下去，攔了林蘅的話頭，“們這麼壞，你爹娘也不管嗎？”

林蘅搖頭：“娘從來都不管，一向都縱著我姐姐，而林縈有我姐姐護著，再加上姨娘雖然得寵，對我娘卻很恭順，宅中勉強也算是和睦，我娘就很為難們。

至于我爹嘛，最初的時候，也回護過我兩句。

后來我姐姐說，爹請了家法要打，可我娘攔著不許，還質問我爹，我姐姐和林縈，哪里說錯了，難道我不是呆頭呆腦的？”

林蘅說著越發想笑，可是面上表僵住了，實在是笑不出來。

不爭不搶的安靜子，于母親而言，便是呆頭呆腦，這多可笑。

溫桃蹊氣的心窩疼，牙兒。

虧得大哥還準備了禮給林家母，什麼東西，憑們也配！

一扭頭，看見白翹手上還抱著那個匣子，冷哼一聲：“我的東西，便是要送，也不能送給們這些人！”

“姐姐，你跟我去天寧客棧住吧！”

林蘅吃了一驚，又失笑搖頭：“又胡說，我家就在這兒，怎麼跟你到外頭客棧去住？不像話。”

話音落下，想起胡盈袖來，人家也是有家不回，要去住客棧的，這話倒把給捎帶上，于是又找補兩句：“胡姑娘是有陸掌柜這個表哥護著，況且家里一向著的，我和怎麼比。”

怎麼不能比？

林蘅還有這個溫家嫡做閨中友，有謝喻白那個侍郎嫡子慕追求呢。

溫桃蹊眼珠子一滾：“沒事，就說我水土不服，撒鬧起來，不依不饒，非要你陪著不可，讓我二哥去跟你爹娘說，就當是把你借出去，陪我住在外頭。”

聲兒頓了頓，又想了想：“我看你娘剛才那樣子，應該沒什麼不同意的。”

陸景明其實想多了。

本就用不著給張氏送什麼禮，張氏一眼看百丈高，就憑姓溫，出自歙州溫家長房，張氏就不得和套近乎了，還會看低？

至于林薰和林縈——

“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和的子，可是林薰和林縈欺負了你十幾年，你真就忍了嗎？”

林蘅眼皮跳了跳：“不然呢？桃蹊，我從前說過，很羨慕你，你是生在福窩里的人，哪里知道旁人活的有多艱難。

這話說的也不好，像是爹娘虧待了我。

其實也沒有的——”

說話的工夫，寧溪院就出現在了眼前。

溫桃蹊駐足，仔細看來，也是不差，不，甚至可以說，也是心布置過的。

倒的確是配得上林蘅的一個院子。

林蘅看懂了眼底緒，就又笑，抬手去指：“這月門上寧溪二字，是我爹請了杭州的石雕大家，耗時三個月，雕刻而的。你瞧，爹娘其實從沒有虧待過我。作為林家嫡，該得的一切，我姐姐有的，我全都有。我只不過是……”

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不過是，比眾一眾兄弟姊妹，了父母的疼惜與護罷了。

溫桃蹊還是氣悶：“你子好，不肯計較，我卻偏要替你計較計較。”

看林蘅角了，欸了聲：“你怕我弄得你們家宅不寧，飛狗跳啊？”

林蘅撇：“怎麼會呢。”

“你放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欸了聲，“林縈是從小養在你母親邊的嗎？”

林蘅果然搖頭：“姨娘得寵，而且我母親膝下早兒雙全，所以沒把林縈抱到邊養，是姨娘一手養大的，連我三哥哥也是姨娘養大的。”

就說呢。

林縈那妖做派，跟張氏的確是不太一樣。

張氏倒像是個沒心沒肺的，有些豪爽，不大像江南水鄉的子。

果然是姨娘養大的，也怪不得那姨娘能得林志鴻寵多年了。

不過這都是后話。

只要不是當家主母養大的孩子，那就不怕壞了名聲，或是壞了事兒。

橫豎是養在姨娘屋里的，便是一時有個什麼差錯，也只是姨娘教養無方，家里的嫡，總還是好的，便真的要追究議論什麼，無非是主母輕縱，個妾養著孩子，把好好的孩子養壞了，可另一宗，又可說是這主母心，心疼可憐做妾的，這都不打。

林蘅看問完了話，半天不言聲，心下張：“桃蹊，你想什麼鬼主意呢？你要做什麼，可不許瞞著我。”

“我要做什麼，肯定不會瞞著你，不過一時還沒想好，你容我回去慢慢想想，到底要怎麼替你出這口憋了十幾年的惡氣——”

背著手進了小院中，的確著致和心。

單要看著院子，實在很難想象，林志鴻和張氏這十幾年來，究竟是如何慢待這個兒的。

溫桃蹊又林蘅：“陪我出去住吧？我這一住，大約要住到年下，等過年的時候才要回歙州去。我在杭州除了你，就只認識盈袖，我實在不想天天跑來你們府上玩兒。找個借口，陪我住到外面去，不好嗎？或是你住不慣客棧，我二哥去找商行租個院子，咱們一，每天都是高高興興的，不強過在家里林薰和林縈的閑氣嗎？”

可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躲得過一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