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蘅是在四月十二趕到歙州城的。
也並不是一個人回來,徐月如陪著一塊兒的。
彼時溫桃蹊正在家裡逗弄寶貝侄兒,時不時還要跟李清雲鬥個。
如今李清樂也出了月子,趙夫人整天除了逗弄孩子,什麼也不想管,就還把家裡的事給去辦。
李清樂自個兒心裡是有愧疚的。
頭一胎生了個孩兒,可長輩們沒有一點兒嫌棄的,反而還來安,說是小夫妻年輕,孩子將來還怕沒有的嗎?
於是侍奉趙夫人更盡心,一天到晚,除了理事看顧孩子,恨不得守在趙夫人側,寸步不離,弄的趙夫人哭笑不得,溫長青也很是頭疼。
偏偏才出月子不久,雖然底子好,可剛生產完,子多還是有些虛,溫長青又不想惹生氣,只能自己想開了。
小丫頭鑽進屋裡回話那會兒,面上寫滿了高興,眉眼彎彎的。
溫桃蹊和李清雲兩個人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毯子,把孩子放在地上逗著玩兒,一抬頭,見小丫頭笑著進來,欸了聲:“怎麼這麼高興?”
趙夫人手上給孩子繡著一件蕭兜兜,也緩了緩作:“怎麼了?”
那小丫頭才蹲做禮:“林姑娘來啦,還有徐夫人陪著一起。”
溫桃蹊手上撥浪鼓登時也不搖了,躺在地上的嬰孩兒手去抓,抓不著,乾嚎了兩嗓子。
李清雲把撥浪鼓從手中出來,腦子像是沒轉過彎兒似的:“哪個林姑娘……”
話沒說完,瞳仁一:“表姐?”
也不對。
林蘅不是林家了,就不是表姐了。
可還是高興的。
溫桃蹊又驚又喜,實在是沒想到。
騰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跑。
趙夫人一把把人給按住了,側目去看李清樂:“既是嫂嫂陪著一塊兒來的,你陪著一起去見,關係再親近,也別失了禮數。”
李清樂欸的應了,跟著起,往溫桃蹊邊兒去,牽了的手:“走吧。”
李清雲也想去,低頭看看躺在地上的孩子,一咬牙,抱著孩子給趙夫人送到懷裡去:“我也去!”
一向是說風就是雨,都沒等趙夫人應一聲,追著溫桃蹊們就跑出去了。
徐月如和林蘅已經由婆子們引著進了宅子來,一路往趙夫人的會客小廳去了的。
溫桃蹊進門時,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林蘅和徐月如對視一眼,笑著起迎過去,把人攬懷中:“我來了,你不高興嗎?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呢?早知是這樣,倒不如不來,白我趕了這一程的路,又怕錯過了正日子趕不上,一點兒也不敢耽擱。”
溫桃蹊從懷中掙出來,在胳膊上輕捶了一拳:“你最壞,當日寫信跟我說來不了,害得我難過了一場,結果悄默聲的就來了!”
徐月如幫腔開了口:“如今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多古靈怪的點子,月前接了你的信,得知你四月要與陸掌櫃大婚,就打定了主意要來歙州的,偏偏回了信,跟你說來不了。
結果呀,一轉臉,就吩咐人在京中買了好些東西,還開了自己的嫁妝箱子,尋了三五件,說是你喜歡,東西也用得上的。
這靜整的大,連謝夫人和大嫂也驚了,知道要來歙州看你大婚,不得,人家也添了好些禮,一併帶了來。 ”
溫桃蹊心下。
除了林蘅對的誼,還有林蘅如今的活潑。
當初那樣悶著的一個人,現如今嫁了人,也有了這種時候。
李清樂是等們敘舊了幾句才迎上來的,同徐月如見過禮,徐月如客客氣氣的回了平禮。
一路上過來,也沒聽林蘅說起李家姐妹。
對林家人沒有一點兒好,自然對李夫人也是這般,想想李家的孩子上還留著一半林家的,真是沒打算給什麼好臉。
但林蘅說,在歙州小住的時候,李夫人就待極好,又說起當日李夫人要將婚事攬下的事兒,以及李清樂姊妹對的呵護備至,才知錯怪了人家。
這會兒當然客氣得很。
且按年紀算來,李清樂還要比年長一些。
李清雲一路小跑著追來,來的稍晚了一些,上氣不接下氣的。
一進了門,咋咋呼呼的:“怎麼把我丟下自己來?我可想表姐了,你們也不知道等等我!”
徐月如勾著頭去看。
小姑娘一張臉清秀俊麗,同溫桃蹊林蘅自然比起來遜些,但也是個人坯子。
一雙水泠泠的大眼睛著伶俐,看起來就特別討人喜歡。
雖然是咋咋呼呼的開口,但聲音有如黃鸝鳥,尾音挑著往上揚,是小孩兒特別的。
似無意的,卻最惹人疼。
舉手投足間都是,怎麼不人喜歡呢?
徐月如笑著問了兩句,又誇了兩句,倒弄的李清云不好意思,一個勁兒往姐姐後躲。
李清樂把人拽出來:“從來也不是個認生的,這會兒徐家姐姐夸你兩句,你躲什麼?”
李清雲面上紅紅的,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林蘅:“表姐給我帶禮了沒?我聽人說,京城繁華熱鬧,什麼都有,來的時候聽丫頭們說,表姐帶了好幾口箱子,全是送給三姐姐的,你可不許這麼偏心啊。”
一口一個表姐,但李清樂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從溫桃蹊口中聽說的那些事,知道齊明遠夫婦是如何寵林蘅的,就怕李清雲把徐月如給惱了。
於是又扯了一把:“咱們自己家里人倒也罷了,等來日到外頭去,你還一口一個表姐嗎?姐姐。”
李清雲才有些委屈爬上了眼底。
然則徐月如和林蘅都沒開口幫腔,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撇,改了口。
眾人才又說說笑笑一場,而後跟著李清樂去拜見趙夫人。
李清雲是沒了興致的,出了門就閃了。
本來就走在最後面,等李清樂發現人不見了,打發照月去尋,只能替解釋幾句:“我這個妹妹,從小驕縱壞了,沒規沒矩,想哪兒是哪兒,也不知是了哪筋,又跑去瘋玩,也不說一聲的。”
其實眾人心知肚明,徐月如也是客,更不會爭這個,笑了笑說沒事:“小姑娘家最活潑貪玩,這有什麼的,咱們到長輩們面前去拜見回話,何必拘著。”
林蘅擺弄著手上的帕子,不大放心的四下看了兩眼。
溫桃蹊在手背上拍了拍,給了個安心的眼神,才後話不提。
·
那頭李清雲一路跑遠,一面走,裡一面嘟嘟囔囔的罵罵咧咧,只是聲音極低,一時也聽不清罵什麼。
溫長玄剛才外面回來,要去趙夫人那兒問安的,遠遠地看見,低著個腦袋,悶悶不樂的樣子。
素日里就數李清雲最是沒心沒肺的一個人,彷彿不知道鬱悶生氣為何一般,眼見這樣,本要調轉腳尖兒轉方向繞道的溫長玄,還是十分遵從本心的踱步湊了過去。
李清雲量還不算高,眼前一片影遮擋住時,知道是有人湊過來。
但不高興,張口就罵:“怎麼走路的,你不長……眼睛啊。”
溫長玄失笑看:“看見是我,還要罵完?不說收了你後頭的話,還非要說完啊?”
這要是放在平日里,小姑娘一定拿尖尖的下衝著人,理直氣壯的囂起來了。
可今日只是撇撇,又把頭低了下去。
溫長玄眉心一,抬手落在頭頂,就那麼按著頭頂,把的頭給抬了起來:“好端端的,誰惹你了?”
李清雲還躲了一把:“林蘅姐姐和嫂嫂從京城來,這會兒我姐姐和三姐姐陪著去見伯母了。”
這可真不知道。
早前也沒聽桃蹊提起,反倒是他聽陸景明說,林蘅來不了了,桃蹊為這個還難過了好幾天呢。
這些小姑娘家的心思真是人難猜。
可這又跟有什麼關係?
溫長玄一時更是不解:“那林姑娘們來了,你不高興?”
“誰說的!”嘟囔著,腮幫子氣鼓鼓的,“我可高興了。”
“那你怎麼……”
“我表姐習慣了,改不了口,姐姐罵了我兩句。”李清雲眉眼往下垂,寫滿了不高興,“罵我做什麼呀,我一直都是表姐的。”
這其中的事,溫長玄知道,但家里人不知,他也不清楚,李夫人知不知道。
不過人家去了上房院拜見,這會兒倒不好往上房院去請安了。
正趕上照月找來,溫長玄見了,問了兩句,知道是李清樂來尋,低頭看看不接茬的小姑娘,無奈的笑了聲:“你去跟大嫂說一聲,我領去聽戲,一會兒帶回來。”
照月啊了聲,猶豫了下:“二爺,這……”
溫長玄還沒說什麼呢,李清雲虎著臉去瞪:“二哥哥帶我去聽戲怎麼了?還非要把我回去嗎?罵了我兩句差不多了,還要罵我?”
照月哪裡還敢吭聲啊。
這是個祖宗脾氣。
本來來溫家,算是客,就算是親家,那也不是自己家,但這祖宗又不管,只當自己家裡是一樣的,又沒人轄著,氣上來,誰也惹不起的。
於是照月掖著手蹲禮了,只能目送溫長玄領著李清雲出門去。
李清雲心還是不好,出府門下台階的時候,一個走神,踩空了,差點兒沒摔下去。
溫長玄把人穩住,黑著臉。
自己也嚇得不輕,白著小臉兒抬頭看,見他不高興了,眼尾紅紅的:“你也要罵我!”
一副你敢罵我我就哭的樣子,溫長玄哪裡還敢說重話。
要說李清雲最沒心沒肺,胡打海摔長大的,可實際上,最像個瓷娃娃,輕易不得,招不得,比桃蹊還金貴。
麻煩也是他自己要往上攬的。
溫長玄了眉心:“不罵你,你自己留神看路,我不扶著你,你還不摔慘了?”
“你不是會扶著我嗎?”
還有道理。
溫長玄一時語塞,沉默了好久,才想著總歸是要開解的。
年紀小,做什麼,都只順著自己的心意。
李清樂年紀長些,以往就喜歡管教著。
倒也不是不服管教,就是……
溫長玄嘆了口氣:“你覺得,大嫂是為了罵你才罵你嗎?”
“那倒也不是。”李清雲掰著自己的手指,低著頭,也不看路,就盯著自己指尖兒看。
瓮聲瓮氣的,溫長玄拍了後背一下:“抬頭看路。”
才略略抬眼,照樣不好好看路。
溫長玄無法,只能多顧著一些。
好似得意起來,臉以眼可見的速度緩和許多:“我知道姐姐不是存心要罵我,也想的明白,人家既然不是林家了,我還表姐,是不合適,外頭人聽見,又不知道要胡猜測些什麼,沒那個必要。”
“你不是都明白?”溫長玄側目去看,“那還委屈什麼?”
“那不能好好跟我說啊?”
嗓門兒突然大起來,嚇了溫長玄一跳:“你什麼?”
李清雲哼了聲:“你們罵我,還不我委屈,誰家的道理?”
溫長玄有心打趣,想哄高興些,於是十分順口的接了的話:“溫家的道理。”
李清雲果真一怔。
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
白一眼過去:“姐姐罵完我,你就又來說教我,二哥哥,你們是不是老拿我當沒長大的孩子看啊?”
的確像個孩子。
但這些天,抱著小侄兒逗弄,又不像個孩子。
姑娘家是這樣的,邊兒帶著孩子,就總是婉許多,連李清雲這樣素日里不著調的,也不例外。
溫長玄本來想說是,怕惱了,改了口:“怎麼會呢?你和桃蹊差不了幾個月,四月裡就要完婚了,你怎麼還能是孩子?”
“可我母親也沒有提我的親事,我就覺得,還當我是孩子,不放心我嫁人,怕我嫁了人,禍害人家家裡。”
還有自知之明的。
溫長玄又看了一眼:“那聽你這意思,想嫁人了?那你跟我說說,你想禍害誰家,我替你去跟伯母說?”
“禍害你行不行!”
李清雲一跺腳,衝著他啐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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