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四的事兒,到底是鬧開了。
徐月如早猜到了。
有心事是藏不住的,哪裡瞞得過父兄。
何況那個什麼百花宴,本來就是為了給選婿的。
只怕宴散後,就顛儿顛儿的要去同母親說的。
馮夫人生了好大的氣,把馮四鎖在家裡不許出門,可到底也心疼孩子,怕想不開,於是派了人到徐家去接徐月如,只說讓過府玩兒的,別的一概也不提。
徐月如臨出門前,徐夫人去了屋裡一趟。
春芝正替梳妝別簪,見徐夫人進門,猶豫了下,蹲一禮,領著小丫頭們退了出去。
徐月如從銅鏡裡瞧見了,起了要去做禮。
徐夫人一把把人給按住了,拿了梳妝案上春芝已經挑好的簪,在髻上比了比:“我原本以為,你們小孩子家家,渾說胡鬧的。”
徐月如眉心一,了聲母親。
徐夫人笑著替簪好了,才彎腰去拉手:“馮家派人來接你去玩兒,大概是怕四丫頭想不開,但是如兒,這事兒你始終是局外人,知道嗎?”
徐月如面微沉:“可馮四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呢?”徐夫人扭臉兒看,“你能勸四丫頭死心,還是能去求母親許嫁沈熙?”
徐月如一時無話可說。
都不能。
能做什麼呢?
至多陪著馮四,看著馮四,不馮四鬧脾氣,弄傷自己而已。
咬了咬下:“母親,我不太懂。”
徐夫人低著問:“不懂什麼?”
“馮四是因為沈熙的出,看不上他嗎?還是因為別的?”
徐夫人沉默了很久,搖了搖頭:“我不是馮尚書,更不是馮夫人,我怎知他們夫婦怎麼想?”
“那母親呢?”
問這話的時候,有些急切,惹得徐夫人眉心一挑:“你今兒是怎麼了?”
徐月如啊了聲,低聲說了句沒什麼。
可是想了很久,到底還是沒忍住,多問了兩句:“沈熙和新科會元關係好的,那位公子跟我說,沈熙是個正人君子來著。”
徐夫人眉心一凜:“你哪兒認識的什麼新科會元?”
“您急什麼呀,就是前兩天在馮家的宴上見的人家,聊起來,多說了幾句。”
一面說,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麼著,一低頭,別開眼,不肯與徐夫人對視:“說實在的,就馮四那樣的,您指瞞過誰呀?那點子小心思,全寫在臉上了,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所以才跟我說這些。”
又欸了一聲,彷彿是怕徐夫人追問,自顧自的解釋著:“馮四也不知道哪兒打聽來的,估是跟哥哥掃聽的,那位齊六公子,雖然出商賈,可文采出眾,如今做了蔣大人的弟子了。”
徐月如拉著徐夫人去坐下來,緩了口氣,才側目看過去:“父親從前不是總說,蔣大人看人,總是不會錯的嗎?”
這其中的淵源,還得從大哥上說來。
也是長大後,聽祖母跟講起大哥的往事,才知道的。
大哥七歲那年,跟著父親去赴宴,席上見了蔣大人,那位大人彼時便已是國子監祭酒,真正的桃李滿天下。
那時候大哥尚未從軍,蔣大人有心收大哥門下,父親沒答應,後來蔣大人朝上見了父親,還問過兩回,父親卻沒打算大哥從文,每回都推辭了。
蔣大人見此,才不再提此事。
一直到大哥戰死沙場,蔣大人來弔唁,跪在靈堂上,偶然間聽見了那麼一,大抵還是惋惜一類。
大哥剛過世那會兒,父親每每懊惱,又人去收拾整理大哥從前留下的詩詞文章,理了冊子,放在自己的書房裡。
世人都說蔣夫子心氣高,他若看不上眼的,便是子龍孫,也不頂用。
所以徐月如那天聽馮四說起來,齊明遠是被蔣大人追著,收門下的,便已然打心眼兒里高看他兩眼了的。
然則徐夫人並不意外。
都說榜下捉婿,新科放榜,多人的眼睛盯著這些人,只盼著能捉個乘龍快婿,將來若再進一步,得個履歷清貴的郎君做婿,自然也是一段佳話。
是以打從放榜後,在外行走,真是沒聽人對著這些學子們品頭論足的。
談論最多的,當然就是這個新科會元齊明遠。
只是徐夫人沒那個心思,也沒打算捉什麼婿,所以那些世家貴婦們議論這些,只一旁聽著,不摻和就是了。
但齊明遠的事蹟,早聽了不知多回了。
徐夫人觀徐月如面,心下越發沉了沉。
自己上掉下來的,自己做了解。
從小到大,孩兒就不是個什麼溫順賢婉的姑娘,那世家子弟,尚且不放在眼中,如今倒把個什麼齊明遠放在眼裡了?
說是什麼蔣夫子高看,實則怎麼樣,自己心裡清楚。
徐夫人拉了一把:“如兒,你覺得齊明遠怎麼樣?”
徐月如一怔,驚詫的目落在徐夫人臉上:“母親說什麼?”
徐夫人面皮繃著:“你不是見過他嗎?我這陣子,總聽人說起齊明遠,說他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又說他什麼貌比潘安一類的,你既見過他,你覺得他怎麼樣?”
徐月如乾笑了兩聲:“您別是想問我,是不是看上他了吧?”
笑的有些尷尬,也有些生。
親母,從來都是無話不說的。
徐夫人深吸了口氣,了鬢邊:“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還中意他?”
徐月如小臉兒一垮:“現在不是在說馮四嗎?”
“是,你是你。”徐夫人在後背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掌。
“就……還行啊。”徐月如烏黑的眼珠滴溜溜的滾著,也不再看徐夫人,“是長得好的,言談舉止又儒雅的很,是個君子做派,不愧是飽讀詩書的新科會元,大概……就這樣?”
能從裡聽見幾句誇讚的話,就已經十分難得了。
徐夫人心裡多有了數:“那你是因為他,也覺得沈熙不錯了?”
“那沒有!”
徐月如聲兒拔高了些:“齊明遠是齊明遠,沈熙是沈熙,怎麼混為一談?我哪有那麼糊塗。
再說了,我也不過見了齊明遠一面,至多也是蔣大人不會看走眼,我對他,能有什麼了解?
對他都不了解,又怎麼可能因為他覺得沈熙還不錯! ”
徐夫人瞇了瞇眼:“那你方才問我那些幹什麼?”
徐月如深吸口氣,去挽徐夫人胳膊:“是因為我了解馮四呀。”
“你是說,是非沈熙不可了?”
這話徐月如不知道怎麼回。
思考了很久,才重開了口:“我說不好。現在正在興頭上,看沈熙哪裡都好,我那天去赴宴,試著勸過兩句,聽不進去。
母親您知道,馮四那個脾氣子,兒就不是個聽人勸的人。
脾氣上來,幹什麼都隨心所,才不管別人呢。 ”
徐夫人當然知道。
不然小的時候,滿京城裡,也不會就一個人跟如兒打架,還打贏過好幾場了。
那丫頭是個直來直去的子,家裡寵著,幹什麼都只管自己高不高興而已,怎麼可能是個聽人勸的。
徐夫人在徐月如手背上拍了拍:“你先去陪陪吧,我倒不覺得會尋死覓活的折騰,可發起脾氣來,邊兒沒個人攔著,再弄傷了自己,不上算,只是你別忘了我叮囑你的,見了,別胡說八道。
馮家估計也沒指你能勸收了心,可你別給我攛掇著跟家裡對著幹,不然我第一個綁了你到馮夫人跟前去請罪! ”
徐月如欸的應了,這才站起來,拜過禮要往外走,走了三兩步,一頓,回頭看徐夫人,扮了個鬼臉:“我就那麼沒算,這樣的事也敢攛掇著上呀,您把我當什麼了。”
事實證明,馮夫人和徐夫人的擔心,是相當有道理的。
徐月如推開門進馮四的屋子那會兒,整個人都看傻了。
一室狼藉,簡直比強盜土匪洗劫過還嚇人。
多寶閣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無一倖免。
那上等翅木的兩張禪椅,也東倒西歪。
馮四簡直是把眼所能見的,能砸的,全都砸了。
地上的碎瓷片,還有扔在地上,已經出了鞘的長劍——那柄長劍,是十二歲生辰時,馮尚書送的。
人家當爹的送珍寶首飾,馮尚書行武出,馮四又喜歡舞刀弄槍,過生日,馮尚書就送了一柄寶劍。
也是離譜的。
徐月如倒吸口氣,趕忙先上前去,把長劍回鞘,重新掛了回去。
虎著臉,扭臉兒去看坐在床邊的馮四。
倒安心的唄?
把屋裡砸這樣,不丫頭進來收拾,自個兒坐的遠遠地——
徐月如眉心一,腳下一頓:“你坐的那麼遠,是怕這一地碎瓷片弄傷你?”
馮四瞪了一眼:“廢話,我貴的,劃傷了,疼是我自己的,你替我著啊?”
行,真是夠可以的。
徐月如算是服了。
三兩步過去,拿腳尖兒照著馮四小肚子踢了一腳:“那你把屋裡砸這樣,圖個什麼?”
“心裡不痛快,生氣,煩得慌,見了東西就想砸。”
上手拉人,把徐月如拉在邊坐著:“我看著這屋裡不樣子,心中竟暢快許多。”
這是什麼新病?
徐月如眉:“伯母怕你想不開,派人去接我來,我臨來的時候,我母親也代我,千萬要看好了你,就怕你弄傷了自己。”
馮四啊了聲:“你跟你娘說了啊?”
徐月如嗯了聲:“我有什麼事兒都不瞞著我母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撇了撇,低著頭看著自己指尖兒:“我覺得我娘不講理,憑什麼把我鎖在家裡不讓我出門?”
徐月如聽了這話直搖頭:“放你出門去找沈熙嗎?”
“我又沒說要去找他!”馮四囂起來,“再說了,他有哪裡不好!”
“合著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個字也沒放心上嗎?”徐月如簡直氣笑了。
但馮四也夠可憐的,從來也沒對誰家的郎君過心,兒就看不上那些人,這好不容易有一個讓見起意的,又是那樣的世。
如今鬧得家里人知道了,要不為著是家中獨,馮尚書從小寶貝,這把關在屋子裡都是輕的了!
要是個不寵的兒,現如今都未必能在京城住在。
一輛馬車,就把扔回老家去了。
徐月如握著的手:“可伯父伯母總不會害你是不是?”
馮四好像真的肯聽說兩句,稍稍嘆了口氣:“我知道,爹娘永遠不會害我,我只是真的想不通,難道就因為他的世嗎?
你也聽見了的,他新科登榜,名次還很不錯,又是齊六公子的好友,而且我找人去打聽過,蔣夫子原是兩個都想收的,但沈熙自己推辭了,蔣夫子就沒強求他。 ”
若是自己推辭了,大概也只有他出不配一類的話,能讓蔣大人讓步。
但問題是……
徐月如頭疼不已:“你哪裡打聽的?”
馮四反手了鼻子:“我讓人去跟齊六公子打聽的。”
徐月如眼皮突突的:“你有病啊?讓人知道你私下里派人去見齊公子,你和他說得清嗎?”
“你罵我幹嘛!”馮四一把拍開的手,“我知道要,做的很小心,怎麼可能讓人知道。”
徐月如實在是無力吐槽了。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可能就是說馮四這樣的人吧。
想事永遠那麼簡單。
徐月如按捺著自己的子,深吸口氣,又長舒出來,如此反复幾次,才勉強平復下來:“我去人進來把屋子收拾了。”
可還沒,馮四一把就把拉住了:“別去了,扔著吧,收拾乾淨了,我還想砸東西,反而這樣糟糟的,我心裡還舒服點兒。”
“你真是……”徐月如一擰眉,拿沒辦法,又坐了回去,“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就跟伯父伯母這麼僵著嗎?”
“不然呢?讓我去哭著求他們放我出門?還是讓我乖順的去告訴他們,我不喜歡沈熙了?”
馮四哼了聲:“我都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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