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叟披舊蓑，趿著破草鞋，蹲坐在船頭，“叭滋叭滋”地吸著一桿旱煙。

他皮黝黑，頭發似草窩，眼角皺紋叢生，糙的老臉飽經風霜之。燕擊浪縱掠起的一剎那，他剛好滿足地吐了個煙圈，垂下煙桿，在足底敲了敲銹跡斑斑的煙鍋。

他看似平常的一敲，竟與燕擊浪的一躍奇妙契合，沒有誰快一分，慢一分，雙方連作的弧度、節奏也完全相同，仿佛鳥雀掠向天空時投映在水上的倒影。

突然間，燕擊浪疾掠的形一頓，停滯在半空，左拳猛地揮起，擊向前方無人。“轟隆”巨響，一記炸雷恰好從虛無中跳出來，撞上拳頭。

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同樣與炸雷的一跳完全契合，時間上不分先后，如同雙方事先約好一般。

震耳聾的轟鳴聲中，炸雷被拳頭砸飛，雷四散激濺，掀起狂的氣流。江上的小舟微微一晃，燕擊浪的軀同時一震。慧遠到波及，立刻暈了過去。

這是合道巔峰高手的互拼。老叟與燕擊浪雖無實際接，但兩人神互鎖，意在先，全憑神意敵。老叟應到了燕擊浪飛掠的路線，悄然在途中埋下雷法，燕擊浪同樣察覺出暗伏的雷法，悍然出拳破除。

“空明子”燕擊浪遙視船頭老叟，高喝一聲，響若霹靂。江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拳頭擊中，“砰”地往下凹陷，四周掀起數丈高的驚濤駭浪，轟然卷向小舟。

利用腔震的聲浪，燕擊浪再次拔高形，飛速掠向遠空，毫不戰。

“嘩啦”小舟被巨浪高高掀起，在半空翻滾，又隨著浪谷急跌下來，在湍流里顛簸打轉。空明子始終半蹲著，足底牢牢黏住船頭，隨著小舟上下跌宕。旱煙鍋的火一閃一閃，不曾沾上半點水漬。

“嘻嘻，燕小子，你既然來了，就陪老頭子玩玩，干嘛跑得像火燒屁一樣”空明子抬起頭來，咧一笑，出滿口污漬黃牙，牙里還嵌了一點隔夜的韭菜葉子。全然瞧不出他就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榜的大晉道門第一人，太上神霄宗的掌教太上元始通玄道德真君。

“若只有你一個，灑家陪你過幾手又有何妨不過你一個糟老頭子，有甚麼好玩的”燕擊浪豪笑一聲，背部猝然拱起，一彈一，在高空瞬息劃過數百丈，化作天邊渺茫的一點。

“你跑得了嗎”隨著空明子的嬉笑聲，天空陡然一沉，整片往下墜落，仿佛水面乍降，一寸寸低下去。與此同時，附近的大地、江水向上升浮，如被一只無形的巨掌托起，飛快迎向高空。

從數十里外看過來，天地徐徐合攏，似要一張平平的畫紙。云霄、山水、江灘、古道無不呈現出怪誕的扭曲，趨向于扁形。

小舟上的空明子和天上的燕擊浪，相隔的距離不斷拉近，恍若為畫中之人。

“江山如畫”燕擊浪濃眉一抖，停下形，暗自調息運氣，不再做無謂的消耗。

江山如畫是真五指天的鎮派魂，可從天地中截取一段，封攝畫，如同生生挖掉一整塊空間，裝魂。如今方圓數十里天地盡被封畫卷，他跑得再遠，也是枉然，依舊在這件魂里打轉，難以困。

除非找到執掌魂的主人，將之擊斃。

“既然來了，就別遮遮掩掩小家子氣了，都給灑家滾出來吧”燕擊浪長嘯一聲，猶如滾滾怒浪，掃過四面八方。附近的景并無異樣，白云飄浮，碧水流淌，遠山林高聳錯落。只是線變得曲曲折折，層層疊疊，生出怪異的空間錯位。

“死到臨頭，還要撒潑”一個氣派威嚴的中年男子背負雙手，沿著古道昂然走來。他頭戴金珠冕旒，銀章袞服玉帶，足下云霞繚繞，七彩瑞氣像一條條繽紛飄帶，環繞周飛舞，正是玉皇宮的現任宮主張虛。

“正因為死到臨頭，他才要撒潑啊”天際的一朵浮云裂開口子，宛如人臉，發出回不絕的狂笑聲。浮云忽聚忽散，時而白云蒼狗，時而又幻模糊的人形，卻是白云宗的宗主白無瑕，出自蒼梧白氏。

“燕兄稍安勿躁。待你死后，吾等一定將你好生安葬。此亭名曰斷浪，臨水背山，風景絕佳，乃是最適合燕兄的埋棺之地。”斷浪亭，浮出真五指天掌教五行尊者的影。他語聲渾厚綿長，盤膝端坐在亭中，長長的白眉一直垂到下頷，雙手一上一下，虛抱于小腹前。

三名合道高手接連出現，強大的神力猶如三條鎖鏈，遙遙延而來，織鎖定燕擊浪，強行拘住他的軀。

“除了糟老頭子還夠看，爾等幾個跳梁小丑，何足掛齒”燕擊浪哈哈一笑，左手抓慧遠，右手拿起葫蘆，渾不在意地仰頭灌酒。他這個作看似普通，卻如山澗曲折迂回，靈難辨方位，從張虛三人的神力鎖中輕巧掙出來。

張虛三人臉上同時變。

空明子兀自坐在船頭，滋滋地吸著旱煙，順手從蓑里捉出只虱子，丟進里，咀嚼了幾下。

燕擊浪眼中神一閃，五行尊者是江山如畫之主，運轉此件魂時，他必須在畫，方能人畫合一，縱自如。當務之急是拼著負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先干掉此人。但對方既敢現，想必早有后著，應付自己的突襲。

若是孤注一擊，反會陷對方陷阱。

果不其然，亭子旁的蘆葦叢里，水波輕輕漾，映出一個高挑曼妙的倒影。

蘆荻青青蒼蒼，凝著霜白的珠，麗影搖曳在晨曦的漣漣水里，橫劍孑然而立，分不清是容照人，還是劍更加明艷。

“空雨”燕擊浪雄軀一震，目久久停留在絕麗人上，和得像吹皺春水的風，“你你也來了。”

“燕大哥，好久不見了。”寧空雨輕聲應道，音宛如空山靈雨，清洌無垢，又似月夜拂琴，和無塵。

“你也是來要我命的嗎”燕擊浪眼神睨睥，語聲驟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