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老夫人坐直了子，睜開微瞇的雙眼，渾濁的雙眼仔細在鐘萃臉上看過,卻又看不出分毫與先前不同來。如老夫人這等人，跟著后宅妻妾們一路斗過來,謹言慎行,便是一句話都要再三思量琢磨,分析話中深意，生怕落了下風，們一言一行都有深意,推己及人,自也覺得旁人是這般行事。

鐘萃回看過去,眼里再是認真不過。除開半點沒有多余的雜念,倒是顯得多疑了一般。老夫人一時倒當真有些進退兩難了。一個人不溜秋的便不如有那等有心思的人容易拿了，但也并非毫無法子。

老夫人來之前本是早早打算好了的,他們這樣做事周的人,在宮前就已經想好了各種應付況，若鐘萃的子還如同往常一般好拿，們也就不用費多大心,若是鐘萃對侯府有怨懟,那就從別的地方手,只老夫人沒料早已在心中準備周全的計劃會出現意外。鐘萃的反應不如之前想的任何一種。這是不吃。

老夫人還沒想出再用什麼法子拿鐘萃,應下為侯府奔走的事。實在是鐘萃的反應出了的意料,一時把老夫人接下來的作給打了,外邊守門的彩蝶進來提點了：“主子,時辰到了。”

宮妃見外臣眷們也是有規定的,到時辰便要出宮,若是耽誤了出宮時辰便是犯了宮規的。

杜嬤嬤在鐘萃耳邊多次提及到宮中的規矩，杜嬤嬤出自前朝，天子本就格外重規矩，杜嬤嬤這等在前伺候的宮人嬤嬤們自也更重規矩一些，在杜嬤嬤不時提點下，鐘萃對宮中的規矩也悉不，輕輕頷首，坐直了子，雙手握于前，朝老夫人幾個說道：“既如此，本宮便不再多留。”

鐘萃朝一旁的幾個丫頭看了看，命向來穩重的彩霞送老太太等人出去。

穆氏幾個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呼吸一重，本來鐘萃的不吃就打了老太太的計劃，還不等有時間重整旗鼓，想一想新的法子，宮中規定的時辰又突然到了，老太太心里也慌了。這一回能宮已是不易，老太太做外命婦多年，也清楚宮中規矩，后妃能破格見外眷本就不易，這一回見了人，等下回還不知道該是何等時候才能得見的，那職升遷之事可等不得這許久的。

老太太原本還顧著三品命婦的面，說話婉轉，這回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也顧不得殿中宮人婢子都在，當場便要不管不顧的把目的說出來，剛一張，還不待發出聲兒，就已經走到跟前兒的彩霞打斷，抬了抬手：“老夫人，三位夫人，請。”

老夫人再看去，鐘萃已經帶著人回后殿了。

就這一會的功夫，老夫人的臉由紅轉白，臉上像是空了氣神一般，一聲嘆息溢了出來。老夫人心里清楚，這一回錯過了，侯爺鐘正江的事是再也沒機會的了。

鐘萃從后殿側門出了主殿，回了偏殿，還未到，見守在門口的楊培，便知天子正在里邊。天子國事繁忙，平日到綴霞宮都是空過來，多是在晌午時，或是下晌經筵后，如這般半晌天來的卻是極。

鐘萃在門口停住，著聲兒朝楊培問了句：“楊公公，陛下何時來的？怎的這個時辰過來了？”

楊培笑瞇瞇的，先給鐘萃見了禮，他口風，面上表毫未變，上笑盈盈的：“回嬪主子，陛下來了有一會了，陛下已經在里邊等著了，嬪主子快些進去吧。”天子為何而來，他卻是絕口不提的。

后宮中的各位娘娘們，以及下邊的宮人們，想在楊培里探聽到消息的數不勝數，尤其是后宮的娘娘們，本也是探聽陛下的行蹤緣由，卻非得冠冕堂皇的用無數句話來掩蓋，轉而想打聽出來，彎彎繞繞的也不過一句話的功夫。

楊培在天子跟前兒伺候多年，早就習慣了娘娘們如此轉彎抹角的問話，倒是這鐘嬪娘娘，明明也是想知道緣由的，偏生卻從來不轉彎抹角，大大方方就問了起來，此等涉及天子之事，倒是半點不避諱的。

鐘萃問這一出，也是想著先有個準備的，若是陛下今日心緒不佳，便好生伺候，不惹了人大怒，但鐘萃站了會，沒聽見心聲，只得提了提擺，進了殿里。

天子閑逸的挑了靠案桌的椅子坐下，手上正捧著鐘萃放在案上的書看了起來，鐘萃進來，他連眉都不曾抬一眼，只在鐘萃到了側，淡淡的說上了一句：“想問朕為何而來，怎的不親自來問朕？”

鐘萃哪里敢的，福了個禮：“臣妾見過陛下。”

聞衍合上書，也并不再繼續追問避而不答的事，突然問了句：“論語二十冊，你已盡數讀過，朕問你，子張為人？”

鐘萃對學問知識十分認真，一聽陛下在考校，立時下其他的念頭，小臉十分認真的回道：“子張相貌堂堂，素有涵養，心大度，擅友。”

“歷代對此莫不推崇，由明帝巡狩，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至此歷代府不斷祭祀，追加謚號，封“陳伯”，往前又封為公，至如今，你認為可還能再加封陳公？”

在勛爵中，公位已是到頂。大越如今的公侯也不過三四家，皆是對大越有功臣之后，隨著高祖打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又有輔佐新君等功德，如今依然顯赫，在朝堂上下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往上，便只有王位。

前朝有員上奏了折子，請天子下令對陳公加封，如前幾朝一般施以恩惠，以天下學子之心，供人祭祀。

他目看過來，眼中毫沒有興趣，仿若不過是一時興起，隨口問問而已。鐘萃想了想，挑了聞衍提及的這一段，引出了一則典故來：“陛下方才說”陳公“，可在陳公前，前朝先是封為侯，再封為公。朝中本未有異姓王，想來圣人弟子與圣人一般，皆是從不在乎這些沽名釣譽的，天下學子皆拜圣人，敬其傳道事之理，對圣人弟子同樣心懷敬意，方有天下學子祭祀一事。”

鐘萃如今也讀書認字，同樣對先賢有崇敬之意，著陛下的想法細細思索一番，若換做為掌權者，此事的思量的角度便不同了。歷代帝王，對有功之臣獎賞也不過定為公侯，有破例提為異姓王。

便是有幾例，到最后又哪有好結果的，帝王天多疑，功高蓋主便是如鯁在，人提防生疑，君臣之間的誼稍有不慎便全盤瓦解。是以高祖在打下江山后，也只封了幾戶國公作罷，為君臣戎馬一生的分留有余地。其后帝王繼位，也從未有過此冊封。

鐘萃絞盡腦，盡量自己的言語不沖撞了先賢，又不顯得生了去：“圣人諸多弟子，若是為陳公加封，余下有名之弟子又該如何？”

聞衍手指在桌上點了點：“繼續。”

鐘萃看他一眼，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十分委婉了，鋪墊好了，這才下了結論來：“臣妾認為不能再加封了。”

楊公公說過，天子發怒時需順著哄著，夸贊著，對人都是如此，對其他事想來也需要先夸獎上一番。

聞衍在前朝已經把這封折子打了回去，下了請天子加封之事，命禮部員親自去持祭祀一事，便把此事揭過。逢太平盛世，是帝王與文臣的相爭，逢世，是帝王與武的相爭，權力一旦過大，稍有不慎就會迷人心。天下學子學圣人之道，如今卻是天子門生，自當以天子言行為先。

這鐘氏雖未提出解決法子，但讀圣人書，仍舊能堅定的說出反對話來，比之前朝上折的臣下洋洋灑灑的諫言之詞，詞藻奢華優，頂頂大帽，更合天子心意。能做到不同流合污，順著旁人保持中庸，儼然是有了自己的思慮所想，在聞衍看來，已是極為不錯的了。

他眼里閃過滿意，對能這般說出合乎他心意的話來，油然生出幾分喜悅來。果真只有一手教導出來之人才能如此契合，想來立鐘氏為后的決定斷是沒錯。

鐘萃說完，見聞衍沒開口，大著膽子問了句：“陛下，臣妾說得可對？”

彩霞把老夫人幾個送出了綴霞宮，自有引路宮人引著們朝著宮外走。老夫人幾個來時雖能看出眉宇見遮掩的疲倦來，但到底氣神尚好，如今過了一遍綴霞宮，幾個臉都一片慘白，連老夫人這等擅于藏心思之人都出幾分端倪出來，足見這回在綴霞宮中該是鬧得何等不快。

引路宮人低眉垂眼，從頭不曾問過一句，直到在路過時又遇上了熙妃一行。這會圍繞著熙妃的嬪妃卻是盡數散了，熙妃邊也只有一個穆妃，二人本要分開各自回宮，見引路宮人引著老太太等人過，這才客氣停下腳步。

熙妃見老太太臉不好，面上出兩分關心來，溫和的說道：“老夫人這便要出宮了嗎？本宮瞧著老夫人這臉可不好，不如在一旁亭子里歇一歇再走。”

引路宮人臉一下變了，出言提醒：“娘娘，出宮時辰到了，不能耽誤的。”

熙妃向來溫和親近，在宮中也十分好相，同宮人們說話也不擺妃嬪架子，引路宮人言，熙妃也并未覺著被冒犯了，臉不變的回了句，指了指老夫人：“你別怕，宮中規矩是該遵照，只這老夫人面如白紙，此去到宮門還有好一段路，老夫人年紀大了，你不讓歇一歇，若是待會走到半路出了意外可怎生事好？”

引路宮人臉也白了起來，侯府老夫人在宮中出事，主子們自是不會被連累，但們這等無權無勢的宮婢卻難免要落一個照顧不周的責任。

熙妃見神變幻，忙出言安：“你也別著急，現在離出宮時辰還有一會呢，你不如讓老夫人在一邊先坐坐，歇一歇，待歇好了，待會再加快趕著出去便是。”

引路宮人往老夫人臉上看，見臉蒼白，掩在寬袖下的手還抖了抖，宮人也不敢再著非要現在出宮了，若是當真這老夫人在路上出了意外，哪里能得開的。宮人滿臉激的朝熙妃福禮：“多謝娘娘提點。”

熙妃擺擺手，和和氣氣的看們去了一邊亭子里，此離東六宮近，熙妃還命了宮人去怡春宮奉了茶水來。

老太太在綴霞宮不曾到家中小輩的關心，反倒是如今應該高高在上的妃子對一個外命婦百般照料，老夫人容起來，心頭的憋悶漸漸散去，臉也開始回暖：“老謝過娘娘了，娘娘可真是菩薩心腸了。”

熙妃抿了抿兒，笑得含蓄：“老夫人不必客氣，此離著鐘嬪妹妹的綴霞宮稍遠了些，否則理應告知鐘嬪妹妹才是的，老夫人可莫要嫌我多事才是。”

老夫人如今聽見鐘萃，心里便莫名有一火氣，下意識重重說了句：“不必提！”待說出口，老夫人這才忙找補起來，臉上的僵緩和了兩分：“那綴霞宮離著遠，老的意思是不必再麻煩鐘嬪了。”再如何鐘嬪也是江陵侯府出的姑娘，老夫人要臉，不愿讓人知曉侯府同宮中的鐘嬪不睦。

熙妃像是不曾見到老夫人臉上的異樣，善解人意的不再過問，巧笑道：“老夫人說的是。”

怡春宮的宮人很快送了茶水來，老夫人用過茶水，又坐了坐，臉已經好轉些許，再不敢耽擱下去，隨著引路宮人忙朝宮外走去。

熙妃看了眼亭上留下的茶水，命人收拾好，帶著宮人回了怡春宮。捧著茶盞的宮婢落在后邊，等熙妃進了主殿，忙攔下熙妃邊的一位大宮，朝手上努了努：“姐姐，這茶盞可是繼續放回去？”

大宮朝宮婢上一瞥，怡春宮上月里進了兩位宮婢，這便是其中一位，朝其中一間房后邊指了指：“去那里，里邊有箱攏和多寶閣，你隨意找個空位放著便是。”

小宮人高高興興的謝過，往那不顯的房后邊去，門欄不高，從外邊看還看不大真切，只能見到門里邊像是黑漆漆的，等踏進去后，從窗欞出來的倒是有幾分明亮，里邊擺著一排一排的架子，地上還有不打開的箱攏，架子和箱攏都擺放隨意，里邊的東西也各式各樣，甚至連繡帕都有，香囊，意料，是茶盞便不下數十套。

小宮人哪里見過這般形的，端著茶盞都不知該往何放，先前給指引的一位大宮突然進來，手上還拿著一盒胭脂，隨手就放到一個架子上，“你怎麼還在呢？放一套茶盞罷了，還杵著做何？”

小宮人往四看了看：“放、放哪兒啊？”

大宮隨手點過：“那不是麼，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可擺上去，若不然你想放箱攏里也行，只是要小心不要弄得叮叮咚咚的，放進去容易壞。”

宮中娘娘們用的瓷擺件都是上等，小宮人一聽把懷中的茶盞抱得越發了：“壞、壞了會如何？”可賠不起的。

大宮不在乎的嗤笑了聲：“壞就壞了吧，這樣的茶盞瓷哪年不得摔壞一些啊，不過也幸好咱們熙妃娘娘心地好，從來不計較這些，在咱們怡春宮當差，可是整個后宮最清閑的地方了，娘娘又好伺候，從來不會為難人，你來我們怡春宮那是福分。”

小宮人只聽見大宮說不計較這幾個字，臉頓時一松，聽話的把茶盞放到另一套茶盞旁邊放下，正要轉，見旁邊茶盞上似乎帶著點灰，便用手了，只一卻沾了滿手的灰來。小宮人本以為這間房中是專門存放怡春宮宮中之的，以便好隨存隨取，現在才放心，這房間里所有的上都蒙著一層灰。

“姐姐，這里放的東西都不用了嗎？”小宮人滿眼可惜，以奴婢們的眼，這房中的擺件可都是價值不菲的，就這樣置于柜上未免可惜。

大宮原本要回去伺候熙妃，只想著熙妃邊大宮好幾位，躲躲懶倒也無妨，現在見新來的小宮人眼的看著，不自覺的仰起頭來：“自是不用了啊，咱們怡春宮熙妃主子可是位居妃位，宮中賞賜流水不斷，哪里會缺了用度的，你才來不知，熙妃主子人好，只有一點，熙妃主子不習慣用別人過的東西。”

“這里邊以前可沒存得上幾樣的，也就如今才漸漸多了起來，左右也做不了別的，要不是那務”大宮正洋洋灑灑的說著，突然一頓，趕收了口，不再提這房里的事，當先走了出去，還朝小宮招招手：“快些出來，趕做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