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雖只短短的說了一個字,聽在楊培耳里卻有些不同。這幾日天子連綴霞宮一句都不曾提到，雖與平常一般無二，多是在前殿置宮務,召見文武大臣們，但楊培等前一干人等伺候天子多年，便是天子如常，卻仍他們下意識小心謹慎。

到現在,楊培連著提了好幾日的心才得以放回去些。天子心高興了,他們伺候在前的才能松泛幾分。要他說起來，這回回陛下心緒不好了，往綴霞宮走走，出來后便不一樣了，上回陛下進后宮去了那怡春宮出來,楊培本也大著膽子要建議陛下往綴霞宮坐坐的,誰料陛下卻盡直回了前殿，反倒是白白不高興了好幾日。

楊培提燈照路,還分神想著這些,面上不敢出半端倪,穩穩當當的在前邊走著，路上十分安靜,只有一行人發出的走的腳步聲來,一直到了前殿里，揮退了伺候的宮人后,楊培又連忙命人上茶抬水來等。

下邊早就置辦妥當,很快便有前宮人們魚貫而,楊培便替天子寬洗漱,待洗漱后,楊培捧了里來，正要替天子更，聞衍目落在那里上，卻是掩著眸，人看不出緒，他沉著聲：“換一套來。”

楊培一愣，下意識看向這套里，這素白的里讓楊培看實在看不出有甚不同的，但既然天子發了話，楊培便只能捧著里重新回去，開了柜子，楊培重新拿了一套便要走，突然頓了頓，把放置在柜子最里邊的一套里取了出來。

這一套里上回捧到天子跟前兒，憑白的惹了天子不喜，楊培便把這套里放到了一旁沒在捧出來的，過后楊培才想起來這一套卻是那綴霞宮的鐘嬪娘娘親手制的。

帝心難測，陛下正從怡春宮出來，心緒不佳，楊培也不著陛下是不是遷怒到這一套里上頭，但過后數日他并未捧這套里近前，陛下反倒不曾說過甚，恍惚楊培以為陛下連那鐘嬪娘娘都不喜起來，這自是楊培心中約閃過的一二念頭，卻是不敢再深想下去，但楊培今日冷眼看著，陛下去了綴霞宮一趟，整個人又不若前些日子了，想來對鐘嬪娘娘并沒有不喜的。

楊培手在這一套里上再三思慮，卻不過是須臾之間，楊培咬咬牙便把這套里拿了出來，奉到了天子面前，只待天子裁決，楊培雙手奉上，聞衍目在這套里上看過，只淡淡掃了幾眼，這才移開眼：“更吧。”

楊培捧這套里來便是一個“賭”字，賭這回陛下會不會他再換一套來，如此也能準兩分天子的脾，好在他只捧了沒一會，陛下卻沒再他換一套，楊培連忙替天子更，心里倒是越發肯定了，陛下現下心中好著呢，他早前在心中猜測陛下對那綴霞宮的鐘嬪娘娘不喜果然做不得真。

楊培麻利的替天子更好，伺候的宮人們便捧著銀盆巾帕緩緩退了下去。

聞衍靠在床榻，隨手撿了一本書看了起來，這書與平日殿中的書籍不同，能放在天子近前天子觀閱的書籍最是齊整，從書面到紙頁便是用的最為上等的貢紙，做工更是考究，這一本卻不同，便是楊培這個只在前當值，伺候天子的也能眼的品出糙來。

邊角的線頭都了出來，可見制極為隨意，陛下堂堂天子，能擺在他面前的若非是傳下來的各種書籍，便是收錄的孤本，在宮中收藏時匠人們又重新給所有書籍清理過，每本都宛若嶄新一般，這等隨意糙的書籍是呈不到陛下面前來的，連前都走不到，更何況過他這個大總管的手了。

但楊培也毫不意外，沒有過他的手還能遞到前來讓陛下偶爾翻一翻的，整個宮中也只找的出一個來，便是綴霞宮那位娘娘了。陛下都能親自教導那位娘娘讀書認字了，更別提看一看鐘嬪送來的書了。

楊培送了茶水在一旁，聞衍看了會，就著茶水喝了幾口，又翻上了幾頁，見時辰不早了，楊培在一旁提了一回，便放了書，想了想，他開了口：“明日你去庫里挑幾樣首飾給鐘嬪送去，去歲不是有不各國的進貢賀禮麼，你挑幾個寶石。”

他目向下，在書上看了看：“告訴鐘嬪莫要分心，這本默寫的書籍勉強能看，下回送來的要更進才是。”

讀書要記牢最好的便是默寫，通讀背誦，倒背如流，只有如此才能不會忘了的，下場科舉的學子們就是如此，便是簡單的生試、院試，也要考校功課學問的功底基是否穩健，能否倒背如流，從各種拼湊的字句中找到準確的答案。

下場的考生幾乎人人都要默寫無數本書籍方才小有就，才有資格下場一試，從萬千學子中穎而出。

楊培為陛下跟前兒的大總管，日日伺候在天子側，觀天子置公務，聽大臣匯報朝中大事，對科舉的流程十分絡，便是他這般人，在見到學子們讀書數十年下場科舉也頗為嘆，若換做是他，怕是早便讀不進去了的。讀書除了耐心，還得勤，得有天資才是，反正他是聽到那些之乎者也的便頭疼。

學子們要出人頭地，要改換門庭，讀書便是唯一的出路，只有出頭了才能得了天子重用，加進爵，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楊培著實不明白，陛下在教導那鐘嬪娘娘時為何會拿學子讀書這一套來要求鐘嬪娘娘。

那學子們這樣讀出來是要下場，鐘嬪娘娘便是默寫了，倒背如流了，卻又不能去下場參加科舉的，這不是白費功夫嗎？

楊培著實不懂，但一聽陛下這話，他心里便生出了句“打個掌給個甜棗”的念頭來，陛下也是，著實太嚴厲了些，但那鐘嬪娘娘也奇怪，楞是一一照辦，跟要下場的學子一般認真，這倒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了，楊培心里已經想開了去，但聽得陛下吩咐，下意識便低了低頭：“是，奴才定然給嬪主子挑幾個最大的過去。”

賞賜后宮向來不過是天子一句話的事，挑甚，挑多都有下邊人負責，以天子的份，便是吩咐人賞賜下去，對后宮嬪妃來說也是天大的恩賜，們恩戴德的，往常對后宮賞賜，聞衍吩咐下去后便不再過問，這回本也是如此，臨了聞衍突然想起那鐘萃的子來，與其的嬪妃不同，這鐘氏不是那等喜這些外之的，平日里的穿戴也都是樸素為主。

聞衍頓了頓，緩緩開了口：“不必了，挑幾個小的，平日里能用到的就行。”若是給挑了大的寶石去，這些寶石說不得又被存著放著了。

楊培楞了下，“欸”了聲。

翌日，楊培早早就去了庫里，他不時便來幾回，守門的侍衛早就認得他了，“公公來了。”

楊培打著招呼：“是，來取幾件東西送到后宮去。”

侍衛放了行，楊培進到庫里，在進貢來的各寶石中各挑了一二，輕輕放到墊上綢布的托盤上，再取了一方綢布蓋著，庫里除了有侍衛守著，還有專門登記的侍監，仔細把寶石的大小和都做好了登記這才放行。

楊培出了庫，也沒耽誤，盡直便送到綴霞宮去了，他到得早，鐘萃也不過才用過早食不久，正溫了會書，準備去務的。

楊培把蓋著的綢布掀開，出奪目絢爛的寶石來：“陛下昨日便吩咐了，奴才不敢耽誤了去，一大早便去取了給送了來，陛下還特意代過了，要選這種半大的，正好嬪主子平日里也能用得上的。”

鐘萃接過，輕輕點頭：“多謝公公，煩公公替本宮向陛下道個謝的。”

楊培笑盈盈的：“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替娘娘傳達。”說著，他臉一正，“嬪主子，陛下還奴才傳句話的。”

“陛下吩咐，請嬪主子下回默的書再進一些。”

鐘萃一見楊培突然正經的臉，下意識跟著正起了臉，聽了這番話，鐘萃抿了抿兒，比楊培還認真：“本宮知道了，下回定會更進的。”

天子授業，在鐘萃心中，天子與的先生一般無二，陛下既為“先生”，認為這個“學生”的學問功底還不夠，當“學生”的自是要勤勉改進，爭取下回能得“先生”夸獎一二的。鐘萃對讀書學知識最是重視。

楊培心里對陛下跟這鐘嬪非要如此在學問上下功夫著實不解，嬪主子又不去考狀元的，但主子們有這個心思，哪有奴才質疑的，楊培老老實實的聽著，傳達完天子的意思，便告辭離去。

楊培回前殿里復命，鐘萃把托盤到蕓香手上，便帶著彩蝶去務了。徐嬤嬤這兩日帶著在代務采買的事，與鐘萃介紹著宮中宮外的作坊等。

宮中作坊有多，但設立在宮外的作坊和莊子每月也有采買要送宮中，是皇莊便有兩，宮中每日的吃喝便是從皇莊里運進來的，由皇莊人送到宮中來，兩皇莊各有管事管著，宮中每日遞單子出去，皇莊翌日清早便運進來，到月末皇莊的管事會送賬目到務來。

余下作坊分布在宮中宮外，開支采買都是由宮中發下去，再由務去作坊里運進來，這其實并不難，各宮每月都會上報，務只做好登記便是。

難的是要與這些作坊的管事們打道，這些管事在作坊多年，在宮中也有關系人脈，有背景后臺，做事也圓，徐嬤嬤一開始不讓鐘萃先管著采買，便是這其中有涉及到利益之，怕鐘萃周旋不過這些老油條的。

便說先帝還在時，那蘇貴妃仗著有先帝恩寵，生生從太后手中分了些權柄，蘇貴妃年輕氣盛，不知這中間的門路，反倒下邊的管事聯合給擺了一道。

管事們管著作坊，里邊的形他們是最清楚的，若是要在其中手腳，或是推諉幾分，們在宮中本就鞭長莫及，蘇貴妃當年一口一個要斬殺，卻人在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讓前朝大臣借此參了蘇貴妃一本，大臣們本就對天子如此寵信蘇貴妃有異，這回更是深知這蘇貴妃當不得事，心中對的印象更差了。

“都說新上任三把火，當主子的剛上任，當奴才的卻也在下邊觀主子，若是當主子的沒這份能力，下邊的奴才自然生出異心，想要主子一頭，把當主子的給架空了去。”

鐘萃在開支上做得有條有理的，徐嬤嬤現在也放心了，了心思要把采買這事也付出去，也不著急，等著先帶鐘萃悉了，再把事過去，在后邊坐鎮，屆時也不怕下邊的管事們生甚麼異心來。

權利更迭向來是誰接手誰再花費大力氣去整治，最后才徹底變自己人，徐嬤嬤接手當初那賢妃留下的攤子也是花費了不功夫才整治妥當的，無論是宮中還是宮外都是如此，鐘萃接手，徐嬤嬤在背后坐鎮，便是直直的昭告這些管事們，鐘萃是自己人，莫要歪心思。

“這幾天先不急，你先見見那些管事們。”徐嬤嬤教得仔細，鐘萃便認真聽，乖巧的點點頭。

楊培回了前殿，先去天子跟前兒復了命，“寶石嬪主子十分喜歡，嬪主子還特地讓奴才給陛下道謝呢，說默寫的下一本送來時定會進許多。”

聞衍“嗯”了聲，對鐘萃好學的態度十分滿意，天子本就學問好，自是喜歡好學之人，若那鐘氏是那等不學無，甚至是只想如同后宮那些嬪妃一般只學幾個字，會讀上幾本詩書就自以為學問充實了的，他也不會再三教導了。

聞衍抬眼，瞧見楊培說著話，面上還帶著點異樣，瞥了瞥：“怎麼？你可有什麼要說的不？”

楊培哪里敢，忙收斂了：“老奴豈敢，奴才只是覺得嬪主子規矩甚好，客氣有禮，倒奴才有些寵若驚。”

聞衍收回目，緩緩開口：“你隨朕多年，掌著這前殿里里外外，待你客氣兩分倒是應該。”

不過半上午，前只有通政司送來的折子，到下晌才是天子召大臣商議國事的時候，聞衍目放在折子上，突然出了聲兒：“你說，那鐘氏待朕可有不同的？”

楊培心頭頓時提了起來，他小心的朝天子看了眼，心里想著天子問這話的意思，上笑盈盈的說著：“自然是不同，陛下為天子，四海之主，萬民朝拜”

楊培在不知天子何意時向來是順著夸著，這回也是如此，下意識先把夸獎的話一頓說了出來，剛開了口，便見天子沉下了臉：“你的意思，那鐘氏待朕不同，只是因著朕乃天子，是四海之主？與其嬪妃一般，看中的是朕天子的份而已？”

這話楊培哪里敢認的，他弓著子，腦子里快速的閃著各種措辭，聲音越發尖細起來：“自然不是。奴才的意思是陛下俊非凡，人中龍，嬪主子學問好，自是與旁人不同，一心一意記著陛下的，陛下每回的吩咐嬪主子都記著呢，做得可好了，只一心把陛下說的記在心里才能這般的。”

這普天之下，又有誰敢拿天子的話當耳旁風的？

聞衍話中難辨喜怒，聽得這奴才的解釋，眼中騰騰散去，角勾了勾。那鐘氏為人如何他自是清楚的，楊培的話卻是說到了天子心上，連奴才都知道這鐘氏把天子的話記在心里，足見確實是在意朕的。

天子想來對這個回答滿意了，不再過問，楊培趁著抹了抹腦門細細的薄汗，心里松了口氣。都說半句如伴虎，此話確實不假。

五月的天，京城開始暖和起來，城中男男都換上了輕便的薄衫，連宮中都不例外，尤其后宮娘娘們，更是云鬢薄衫，款款人。

楊培守在前殿，眼見天日不早，返了殿，行至前福了個禮，輕聲提醒：“陛下，時候不早了，該更啟程了。”

今日是順王妃大壽，高太后那邊一心惦記著，昨日便派了邊的宮人來吩咐，務必讓楊培今日提醒天子，莫要忘了那出宮時辰才是。順王妃大壽，天子要親出宮賀壽，前今日不召大臣商議國事。

聞衍放下折子，問道：“幾時了？”

“快午時了。”

聞衍輕輕頷首，從前下來，進了殿，楊培跟了進去，取了早就準備好的裳替天子換上。

聞衍在宮中也多是穿常服，但多是天子才能穿的紋路，楊培今日備下的這一卻不是平日天子的明黃龍紋常服，而是一襲玄，用金暗線勾勒淺邊，配上玉墜香囊，便如矜貴優雅的貴公子一般。

“走吧。”更好，聞衍抬步，下擺的玄隨之翻涌，楊培跟在后，出了前殿，輦駕早已候著，兩側侍衛目不斜視，手持長劍，凜然不可侵，端的是迫十足，不敢人放肆了的。

順王府上下這會最為忙碌，順王世子帶著府上公子們親自迎客。順王與王妃今年才歸京，當日宮中便有賞賜如水般賞賜下來，毫不敢人看輕了的，如今王妃大壽，京中文武百皆攜著家眷前來道賀。

王府外車馬如長龍，遠遠看不到頭一般，有落在后邊的車馬中，主人家掀了一角看了看，猜測起來：“順王妃大壽，宗室的王爺郡王，公主們全都來了，再有各家都登了門，此等形在京中也不多見，估著待午時，連宮中還有賞賜要下來，便是發道懿旨也不無可能。”

天子出宮的消息并未傳出來，連順王府都不知，猜測著依著順王妃與高太后的，宮中多半會有賞賜下來。

順王府世子與公子們在外迎客，順王在前院接見男客，王妃帶著眷們在后院接待客，以順王府在京中的份地位，登門的客人都先了院中先去拜見了主人家的。

順王材高大，雖如今上了年紀，卻依然神抖擻，十分豪爽，也一一請了客人座，王府安排的位置分左右兩側，左側依著宗室位份大小依次落座，右側為文武百位置，依著爵位、職大小座。

也并非全然都是如此安排，若是宮中諸位娘娘們的娘家，看在娘娘們的面下，位置也能往前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