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立在下邊,心里雖有幾分忐忑，但面上卻笑盈盈的回著話，把德妃娘娘的激一五一十的說了。

雖說德妃娘娘的反應與他想象的不同,沒有激涕零,沒有驚慌失措,與尋常嬪妃聽到被參后的反應不同,生怕前朝傳來降罪旨意的,但德妃娘娘不也表明了敬重之麼。

聞衍目淡然，臉上人瞧不出緒來，聲音從案后沉沉傳了過來：“是麼？”

楊培忙點頭：“是,此話可是鐘德妃娘娘親口說的,娘娘對陛下的激之可是有目共睹的呢。”

聞衍抿了抿,不說話了。楊培等不到天子的話，弓了弓,退到后伺候了。

楊培伺候天子側多年,也是頭一回見天子這般明目張膽偏袒的，天子頭一回偏袒的在楊培記憶中,往前數只有太后娘娘一個。

因著帝位之爭,太后娘娘曾中了招，傷到了臉,宮中主子,上至帝王，下至臣下，皆要四肢健全,樣貌周正,無明顯傷疤殘疾,尤其是宮的后妃們,因著要伺候的是天子，在宮之初，便要有嬤嬤親自查驗，有明顯疾癥者是萬不能擔任高位的，這是自來的規矩。

拿著這個把柄，高太后當年險些被著剝奪了皇后之位，是天子帶兵挾持，與群臣據理力爭，這才先帝等人退了一步。

楊培還記得當年對峙時的那種氣氛，天子領兵從外趕回來，渾還帶著跡，大殿中如同久未開刃的銅臭味一般，帶著森森腥氣，天子凜然冷酷，一盔甲還有鮮順著甲胄紋路流下，在殿中流淌一汪水洼，就此震撼住先帝一干人等和文武朝臣，他們再也說不出祖宗規矩之類的話。

如今天子登基數年，朝中一應早在掌控之中，面對參奏，天子已不用攜兵震懾，但天子袒護之心卻是人在心中暗暗吃驚。

不止楊培，文武大臣心頭各有想法。

鐘正江對天子如此袒護宮中的德妃十分得意，鐘雪闖禍都未曾牽連到德妃上，可見德妃盛寵，鮮有人能扳倒的，天子對寵德妃，他們江陵侯府是德妃母族，自也會兩分照拂的。妹夫趙大人的叮囑，鐘正江并非半點不心，回了府上后便命人給江陵府傳信，言辭鄭重的告誡鐘雪勿要再生事端。

鐘家族長為人古板，恪守禮儀，對庶記在正室名下十分反，按鐘雪之前想的，有了江陵侯的親筆書信，又抬出了宮中的德妃來，族長要識時務，只是當即便要開祠堂把此事辦妥當。

只出乎意料的是族長不吃，并不肯開祠堂，糾纏了兩日，鐘雪隨著兩位兄長一起去了知府府家的鹿鳴宴。

鐘雪是子，子們都在后院中，剛過了前廳，鐘云輝二人隨著家大公子錦慶去了前院，廊下，大小姐如玉娉婷的站著，親自迎鐘雪后院。

鐘雪在如玉上看了眼，想來也是認出了，高高仰著頭顱，朝如玉點頭：“帶路吧。”

如玉為江陵府小姐中頭一個，卻是第一回人不看在眼里的，對如玉自是覺得奇恥大辱，但大人同代過這鐘雪的背景，家惹不起，只能捧著、哄著，如玉只能強忍下來，把人帶到后院。

鐘雪份特殊，連老夫人也不敢托大，鐘雪朝見禮，還沒完，老夫人就笑盈盈指著左邊第一個位置，請座：“鐘小姐遠道而來，今日才請你登門，實在是家中辦事不妥，鐘小姐快些請坐。”

鐘雪本就看不上家這院中烏泱泱的，提了擺便在左邊坐下了，連一句客套話都沒有的，可謂是十分囂張了，家人面都有些難看，反倒是今日登門參加鹿鳴宴的夫人小姐多有在上打量。

如玉前兩日眾目睽睽被人欺負的事們都有所耳聞，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人，甚至頭一回見在江陵府向來高貴的家人也有這等委曲求全的時候。

消息不靈通的，悄悄問了起來：“這位小姐什麼來頭？怎的連家對也如此客氣的。”

“還有誰家的？江陵侯府的姑娘。”在江陵府，也只有遠在京城的江陵侯府的姑娘們能比知府大人家的千金金貴了。只那江陵侯府遠在京中，鮮會回江陵府，更闊論是讓姑娘回來了。

有人見家老夫人幾個的反應，卻是更不解了：“便是那江陵侯府的姑娘，也不該有這麼大的架子吧，老夫人好歹那也是長輩，又是大人的母親，正四品的生母，按理也是敕命，一個侯府姑娘哪里能擺譜擺得比老夫人還高的。”

說話的往前邊看了眼，見老夫人等都圍著那江陵侯府的小姐說著話，這才小聲說道：“敕命又如何，人家這位背后那可是有靠山的，宮中的娘娘可是親姐姐，誰敢開罪的。”

鐘雪的份在江陵府場上并不是甚的，當日貢院外的事，貢院里的大人們都是聽見了的，事關宮中嬪妃，大人們雖心知肚明，不曾朝外傳去，但在江陵府的場上卻是人盡皆知的。

問話的不吭聲了，也難怪連知府家都要吃下這個悶虧，大小姐吃了虧還要笑臉相迎，卻原來是遇上了更厲害的。

也不是沒人想在鐘雪面前討好一二，只是見著鐘雪這般脾，家夫人們要臉面，生怕湊上去出了丑，等會下不來臺，對他們這等有份有地位的夫人們而言，面也是放頭等的。

家夫人們還在猶豫著，富家夫人們卻沒這個顧忌，不時湊上去說上幾句，鐘雪被捧得高興，偶爾也朝們兩個笑臉來。

在京城時，的份可沒這麼好用，京中貴甚多，份比鐘雪高的不知凡幾，便是有德妃這一層份在，也只能夠讓鐘雪勉強了貴們的眼，貴們承庭訓，與鐘雪可不同，在貴們當中，鐘雪不上話，旁的貴們也不會特意的討好。

哪里像是在這里，連知府的千金都要在面前卑躬屈膝，百般委屈卻又只能忍不發。

鐘雪給面，夫人們更加奉承，正說著，外邊下人匆匆趕來，提到鐘云輝離府的事，臨走叮囑鐘雪要謹言慎行，莫要再生出事端來。

鐘雪只聽到前邊便擺擺手，揮退了下人，眉心十分不耐。

同為侯府庶子，憑什麼要聽別人吩咐？

邊不知個中，只針的捧著，滿臉替正：“姑娘不必生氣，以姑娘的人品貌，定是家中傾力培養的大家嫡，何必與那些不懂事的計較。”

關瀾在外走許久，眼見時辰不早，便帶著人重新回了來，剛踏進門，鐘雪邊的人撇了撇兒，說了句：“比方說那等庶便是上不得臺面的，便是出再好的家中又如何，嫡庶分明，做出這等高傲的模樣又有何用，反倒人生厭，別說在家了，便是在我們商賈人家那都是看不上的”

鐘雪打斷的話，冷著臉：“你說什麼？”

這位穿金戴銀的夫人不準鐘雪的脾氣，見驟然冷下臉，細細想了想，沒覺得方才說的話有何問題的，說的正是剛進門的家大夫人關瀾，江陵府的夫人們也都是看家行事的，家娶了這位大夫人進門，從上到下都看不上眼，他們自然也跟著看不上，這位大夫人的不討婆家歡喜可是江陵府眾所周知的。

下意識的重復起來：“我說姑娘定是家中傾力培養的大家嫡”

“下一句。”

“下、下一句，下一句是嫡庶分明，庶都是上不得臺面的”

——“啪”的一聲脆響。

房中夫人們朝著這看來，穿金戴銀的夫人捂著半張臉跌坐在地上，頭上戴的金釵掉在地上兩支，眼中還帶著不敢置信，分明是在恭維人，怎麼就憑白的挨了打的，如此眾目睽睽之下，便是商賈之家的夫人也是要些臉面的，夫人眼中蓄著淚花，又又惱，都忘記了鐘雪是家的貴客，腦子一熱，頓時口而出：“你憑什麼打人！”

關瀾腳步一頓，房中的夫人們更是倒吸一口氣，江陵府多年來，卻是從未有大戶人家的小姐眾目睽睽之下如此逞兇打人的，連如玉那般頤指氣使在外都會顧忌一二的。這位從京城來的侯府小姐怎麼敢的？！

鐘雪抬著臉：“本姑娘就是打了你一掌又如何？”

夫人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了兩句，好好的日子在家發生了這等事，換做往日，早就命人把人趕出去了，但對上鐘雪，夫人卻只能忍著怒氣，迎著笑，充當起了和事佬來：“鐘姑娘，這是怎麼了？方才還好好的，不如咱們好好說說。”

鐘雪看向夫人，在上打量一二，突然開口問了起來：“夫人，你說，這庶可是不是上不得臺面？”

夫人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來。

庶自然是比不得嫡，上不得臺面的！但夫人對鐘雪的家知知底，如今是萬不能按自己想的回話，夫人勉強笑笑：“鐘姑娘這話說的，甚麼嫡嫡庶庶的，不都是出自同府麼。”

夫人往常可不是這般說的，尤其是當著關瀾這個兒媳婦，向來是不掩飾自己對庶的不喜，看不上的，甚至在下人面前也從不避諱的。關瀾忍不住勾了勾。

鐘雪本就因族長不肯記名之事惱怒得很，如今又聽人一口一個庶，上不得臺面的話，哪里還忍得住的，嗤笑一聲，不知對夫人的話滿意還是不滿意，只從夫人上移到先前口口聲聲嫌棄庶的夫人上，滿是厭惡：“知道本姑娘為何打了你麼？”

“本姑娘便是你口中的庶。”

說得輕，但卻挨了一掌的夫人瞪大了眼。

“庶怎麼了？本姑娘便是庶出，與宮中的德妃娘娘乃一母同胞，德妃娘娘也是庶出，皇長子殿下的生母，怎麼，莫非德妃娘娘也上不得臺面？”

夫人大驚失：“七姑娘，這話可不能說的。”

老夫人也趕打起了圓場來：“是啊，這不過是不知姑娘的份這才胡言語，說起來我們家與侯府也是有些關系的，關兩家是姻親，聽聞年底侯府的姑娘便要嫁關家了，咱們說來也都是一家人的。”

鐘雪撇撇，卻到底沒反駁，起了：“算了，這宴著實沒意思，本姑娘先走一步。”

夫人勸了兩句，見鐘雪盡直往外走，只得如玉跟了上去，把人送走，夫人雖里挽留，但鐘雪要走，夫人心里卻是狠狠松了一口氣的。

實在是這位七姑娘太混不吝了些，脾太大了，哪有好人家的兒家不會手的，實在太俗了些，庶卻當真是庶，至卻從未見過有哪家嫡如此行事的。

自都察院謝大人參奏后，宮宮外皆知天子態度，謝奎參奏不反倒惹了天子不悅，又同僚排斥，上朝時臉便格外難看。

尤其與江陵侯鐘正江相比，鐘正江春風得意，兩人在當日大朝會便爭論過一番，如今在朝外遇見，也難免槍舌戰，鐘正江仗著有天子偏袒，每回都堵得謝奎說不出話來。

謝奎一進都察院，下見他臉不好，當下便猜到了幾分，這連著快兩旬來，謝大人都是如此，下已然見怪不怪了，忙讓人送了茶點來，親自遞了過去，勸道：“大人何必跟江陵侯計較，那鐘家闔府只江陵侯掛了個五品閑職，再沒出甚麼能人出來，若是陛下當真偏袒鐘家，又如何不肯提拔一二的？”

謝奎哪里不知道這個道理，天子若是當真要提拔，給那江陵侯只提拔一分，那江陵侯也不至于多年還寸步未進，若不是江陵侯府出了個好兒，在這京城里哪里又有如今的風的，但他只一想到那江陵侯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便心氣不順，哪里還能冷靜下來的。

下繼續說著：“如今他正是得勢之時，不如大人先忍一忍，咱們慢慢看著，這得意之人總有出破綻的一日，待咱們抓了那破綻來，再狠狠的參上一本，定能他悔不當初。”

謝奎下一點點勸了下來，理智也慢慢也恢復，狠狠點頭：“不錯，那鐘侯爺本就名聲不顯，本何必跟他爭個高下，反倒旁人看了笑話的。”

正說著，外邊傳來了靜，卻是調任去江陵府的唐大人回京了。謝奎臉上大喜，帶著下出門，朝唐大人抬抬手：“大人可算是回來了。”

唐大人風塵仆仆，從江陵府回來直奔了都察院，連唐府都沒，也朝謝奎回了禮：“謝大人，多日不見。”

都察院行都察之責，以左都史、右都史為首，為正二品，往下左都副史、右都副史，為正三品，左僉都史、右僉都史為正四品，唐大人為正四品右僉都史，領命赴任，如今回來，稍作休整后便要朝上峰匯報的。

謝奎多日來手參奏之擾，起因正是因著唐大人給他寫的一封書信，如今唐大人就在面前，謝大人也顧不得其他：“唐大人，上回那封信你可還記得？”

唐大人看過來，面上有些詫異，卻還是點點頭：“自是記得的。”唐大人給謝奎寄信，便是知道這位同僚脾直，做事沖。

謝大人把當日參本的事一一說了：“本按唐大人說的參奏，卻全然無用，陛下許是覺著并無甚出格之，連訓斥都不曾訓斥，總之，如今那德妃娘娘深得陛下寵，本已是參不的，好唐大人知道，便是唐大人另有想法，本勸大人也不要去上的。”

唐大人倒是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了，似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朝謝大人安道：“本知道了，多謝謝大人提點，不過本卻并非去做那等沒把握的事的。”

謝奎看他模樣，眉心一蹙，到底為同僚，他已是提點過，唐大人若是聽不進，那便也不賴他了的，謝奎拱拱手告辭：“唐大人先忙著，本還有事。”

唐大人回了禮，休整了一番，很快便同上峰右都副史匯報此次監考之事。

通政司一早送了折子來，天子昨夜安歇在綴霞宮，一早陪著鐘萃母子兩個用了早食才回了前殿。“待會去看看庫房里有甚能用得上的，挑了都送到綴霞宮去。”

天子吩咐下去，楊培弓應了聲，瞥見天子肩的裳沾著水滯，開口說了聲：“陛下，可要換件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