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小暖剛起來洗漱了,古云歡就打發小丫頭過來,笑嘻嘻的稟報道:
“表小姐,我們姑娘差我過來說一聲,讓表小姐別忘了今兒要過去翠薇廳聽事兒的。”
李小暖一口氣堵在嚨裡,悶悶的點頭答應著,打發了小丫頭回去,帶著蘭初,去瑞萱堂請安去了。
吃了飯,周夫人溫和的待著李小暖,
“別怕,你先跟著雲歡學學,前些日子,怕雲歡一個人忙不過來,我憶經打發了周嬤嬤每日過去幫襯著,如今還是讓每天過去著,府裡的規矩舊例,都,你們兩個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問就是。”
李小暖急忙站起來,恭敬的垂手聽著,曲膝答應了,又辭了李老夫人,才和古云歡一起,往翠薇廳去了。
翠薇廳榻上,原來古云姍的位置坐了古云歡,李小暖坐在古云歡原來的位置上,瞟了眼腰背直的站在古云歡旁邊的周嬤嬤,周嬤嬤神依舊端莊著,臉上彷彿帶著沉,彷彿沒看到坐在旁邊的李小暖。
婆子一個接著一個,小心翼翼的上前回著事,古云歡接了帳目明細,轉手就塞給李小暖,
“小暖你對對這數目。”
李小暖接過一張張帳目,覈對好數目,又吩咐蘭初取了歷年帳冊子過來,再對上一遍,核清楚出,才點著頭或搖著頭,將帳目明細給古云歡。
周嬤嬤目沉的盯著一張張仔細覈對著數目、比照著舊例的李小暖看了一會兒,才轉過眼神,一個個掃過垂手侍立著等著回話的婆子。
管事婆子呈了廚房採辦單子,稟報著下個月的米菜等各項用度,李小暖按過古云歡遞過來的單子,覈對了數目,又取了帳冊子覈對了,微微皺起眉頭,轉頭看著古云歡說道:
“二姐姐,大姐姐上個月出嫁,這個月林先生也辭館回去了,這碧粳什麼的,用度倒還和從前一樣。”
古云歡轉眼看著管事婆子,婆子飛快的瞄了周嬤嬤一眼,看著李小暖笑著說道:
“這做菜做飯的,哪能可著頭做帽子的?總要留出些富餘來,不能委屈了各院大小主子不是?!”
李小暖看著,笑著只不說話,只歪著頭看著古云歡,古云歡臉沉了下來,把帳目單子重重的擲到了地上,盯著婆子,惱怒的問道:
“那姐姐出嫁前,你們都是可著頭做的帽子?府裡統總七八個主子,如今去了兩個人的份例,這數目字竟不用是從前剋扣了哪個?還是如今死撐著做帽子的?”
婆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的磕著頭,周嬤嬤微微了,笑著說道:
“二小姐且靜靜心,我倒約約聽廚房的人說過幾次,各院多多都抱怨過廚房送的飯菜總是不怎麼夠。”
古云歡眉梢挑著起來,轉看著周嬤嬤正要說話,周嬤嬤急忙笑著接著說道:
“廚房送的飯菜,主子們吃必定是有餘的,只是咱們府裡一向待下寬厚,主子邊侍候的丫頭們,多是和主子們一吃些,來來回回,難免就不夠了,如今府裡也不這些小錢,就寬厚些,也是咱們府上的風範。”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著周嬤嬤,又轉眼看著古云歡,古云歡臉沉著看著周嬤嬤,侍琴看了眼捧畫,轉頭看著周嬤嬤說道:
“嬤嬤這話可不能說,我們院子裡,可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姑娘有姑娘的份例,我們自然也有我們的份例,你去問問大廚房,我們這些個人,哪一頓沒到大廚房去吃的?嬤嬤總不會說我們都是要吃了兩遍的吧?”
李小暖面無表的垂下了眼簾,蘭初看著李小暖,也跟著低眉順目,安靜的垂手侍立著。
古云歡挑著眉梢,似笑非笑的看著周嬤嬤,周嬤嬤尷尬著,有些惱怒起來,古云歡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轉過頭看著李小暖笑著說道:
“咱們府上這個風範,我倒真是頭一次聽說,從前姐姐在家時,那裡咱們去得多,我可從來沒看到珍珠、玉翠們跟著姐姐吃過飯,我這裡也沒有這樣的規矩,你們松風院呢?冬末和你一吃飯的?”
李小暖笑著搖著頭,
“除了病著的那一陣子,我都是在瑞萱堂吃飯的。”
古云歡轉過頭看著周嬤嬤,慢騰騰的說道:
“這府裡,我和姐姐都是苛薄的,沒你說的這寬厚規矩,小暖和古蕭一向是在瑞萱堂吃飯的,我倒不知道,你說的這慣例,是哪個院子裡的?”
周嬤嬤臉紫漲起來,呆怔了半晌,抿著,不再說話,古云歡笑著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移開目,盯著膽怯著伏在地上的婆子吩咐道:
“你回去對對清楚再來。”
婆子急忙磕了個頭,揀起地上的帳目單子,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端著杯子慢慢喝著茶,瞄著臉青紫的周嬤嬤,心底暗暗盤算起來。
李小暖苦惱著忙碌起來,每天早上去瑞萱堂請了安,就直接和古云歡一到翠薇廳聽婆子們回事,這家務,不管不知道,管起來,大大小小的瑣碎事,一件接一件,一點也不輕鬆。
從翠薇廳回來,換了服,就得去瑞萱堂,吃了飯,陪著李老夫人到後面小佛堂,抄一會兒經,然後就是整理那些舊冊子、舊日文書、往來信札,諸如此類的故紙堆。
也就是晚上吃了飯回到松風院,還能看上一兩個時辰的書,李小暖哀嘆著調整著自己的節奏,什麼時候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日子,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呢?
今年裡,李小暖量長得快了起來,也比往年顯得更削瘦了些,李老夫人眼看著一天比一天靈秀漂亮的李小暖,越發憐起來,只要見到時新些的服樣子,就吩咐人做了給李小暖和古云歡兩人穿,這一春一夏,兩人的服足足比份例多出好幾倍去。
過了端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李老夫人午睡的時候稍長了些,李小暖抄完經,有些空閒,就跟古蕭打聽了陳先生正在教授的書和文章,找出來跟著看了起來。
夏日午後,李小暖穿著件白對襟雪絹上,一條白底繡著淡綠蘭草的綃紗十六幅百折曳地,這是今年京城的新款子,坐到小佛堂旁邊的廂房裡看著本文集。
這是兩浙路現任學政錢繼遠的文集,字句瑰麗,奇峰迭出,都說文如其人,這錢繼遠必定是個有才而古怪的文人才子。
李小暖鬱悶著放下手裡的文集,看這樣子,陳先生是打算讓古蕭明年就下場考試了,古蕭的文也和他的人一樣,敦厚有餘,靈不足,要學錢繼遠這樣的文風,只怕是有心無力。
李小暖站起來,走到北面窗下,過綃紗窗,看著後院鬱鬱蔥蔥的花草枝蔓,自己這樣的想法,要不要和李老夫人去說?
正怔怔的發著呆,翠蓮進了廂房,笑著招呼道:
“表小姐,老祖宗醒了。”
李小暖急忙轉過,笑著謝了翠蓮,急步進了東面廂房。
李老夫人正淨著面,李小暖忙上前接過靶鏡捧著,侍候著李老夫人淨了面,秋實捧了茶上來,李小暖接過奉給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接過,慢慢喝了兩口,看著李小暖,笑著問道:
“又看蕭兒的文章呢?”
“嗯”
李小暖笑著點了點頭,側著子坐到榻沿上,猶豫著看著李老夫人問道:
“老祖宗知道一個錢繼遠的人嗎?”
“知道那是咱們兩浙路現任學政,是個大才子”
“嗯”
李小暖贊同的重重點著頭,
“前幾天古蕭說陳先生讓他好好研讀錢先生的文章,我就找來看了幾篇,真是好文章用詞遣句,瑰麗異常,與衆不同,奇峰迭出,文章看得人驚心魄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寫出來的,那些詞句、那個意境,怎麼想到的呢?”
李小暖重重的慨著,李老夫人笑了起來,點著頭說道:
“這錢繼遠是蕭兒他爹後面一科的探花郎,京城世家子弟,沒中舉前,在京城就極有名聲,才高脾氣古怪,目無下塵,他能看得眼的人可不多倒是到咱們府上拜會過蕭兒他爹。”
李小暖挑著眉梢,笑了起來,
“那明年古蕭若是下場應試,說不定他能青眼相加,照應一二呢”
李老夫人頓了頓,微微擰著眉頭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
“不會,這錢繼遠做學政,風評一向不大好,他脾氣太過古怪了些,只肯取合了自己口味的文章,那些四平八穩、中規中矩的文章,他一向看不眼。”
李小暖憂心忡忡的看著李老夫人說道:
“老祖宗,古蕭的文章,就是四平八穩,中規中矩,若是這樣,豈不是要吃了大虧了?陳先生讓他看錢先生的文集,是不是想讓他學著些這樣的文風?”
李小暖輕輕搖著頭,接著說道:
“老祖宗,錢先生這樣的文章,沒人能學得了的”
李老夫人眉頭擰了起來,仔細思量了半晌,轉過頭,看著李小暖說道:
“你擔憂的極是,蕭兒過於敦厚,這樣奇詭的文章,他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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