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燒,濃煙滾滾。

看火勢，整個驛舍已經燒得不樣子，有人在烈火中喊嘶吼,悲切淒厲,歇斯底裏。

瑤英想起留在驛舍的謝青和其他親兵，頭暈目眩,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夜風吹過，子輕輕戰栗起來。

耳畔一道聲音響起：“驛舍的人出城了,放火是為了向我們示警，有人夜襲。”

冷淡得不帶一煙火氣,又有種能安人心的平靜。

瑤英心口驀地一鬆，徐徐地吐出一口氣。相信蘇丹古,他話不多,既然這麽說,一定有七八分的把握。

他和親兵之間肯定有什麽約定的暗號。

瑤英慢慢回過神來，“夜襲的人是衝著我們來的？尉遲達走了消息？”

蘇丹古搖頭。

腦海裏一道雪亮電閃過，瑤英一震,“他們是衝著金來的！莫非海都阿陵已經來高昌了？”

尉遲達隻知道他們是曇羅伽派來的使者,還不清楚他們的份，他為人圓,能屈能,年年向王庭遞送國書,用詞謙卑,不會無緣無故得罪曇羅伽，至不會在會之前就下手殺了他們,夜襲的人應該另有主使。

瑤英隻能想到海都阿陵。

蘇丹古道：“未必是他親自手。”

瑤英點點頭,想起金邊那幾個跋扈張揚的護衛,一個念頭飛快騰起，道：“說不定金出發的時候，海都阿陵已經在他邊安排了殺手，等金到了高昌以後，殺手立刻手，海都阿陵人在北戎，不僅可以洗去嫌疑，還能嫁禍給尉遲達。”

瓦罕可汗重視狼族子孫的榮譽，不願背後傷人，海都阿陵可沒有這個忌諱，何況金他們曾幾次設下陷阱謀害他的命，要不是他勇武過人，早就死在幾兄弟手裏了。m.X520xs.Com

瑤英雙眸掠過一驚駭，喃喃地道：“假如海都阿陵在每個王子邊都安排了殺手……”

王子們瞞著瓦罕可汗借援兵除掉海都阿陵，海都阿陵將計就計，留在北戎，暗中派殺手潛伏在王子們邊。

這樣一來，他不僅神不知鬼不覺除掉了對手，還能借此事迫尉遲達這樣的人和他聯手，等瓦罕可汗反應過來時，已經無力挽救。

瑤英越想越覺得心驚跳。

海都阿陵野心，一旦取代瓦罕為新的北戎可汗，必定會揮師踏平中原。但願謝青記得的囑咐，救下了金，金雖然蠢鈍，到底是瓦罕親子，說不定能派上點用場。

蘇丹古撥轉馬頭，帶著瑤英穿過一條條空的巷道，他反應靈敏，總能避開巡視衛。

驛舍方向不停發出巨大的燃燒聲，烈火照亮了半邊天際，牆頭屋瓦的積雪籠了一層彤紅的暗，瑤英仿佛能到遠焚燒的烈焰，臉頰被烤得發燙。

一邊擔心謝青的安危，一邊思考海都阿陵會不會還有其他謀詭計，神思恍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蹄聲忽然停了下來。

他們停在一僻靜的宅院前，門廊掛了兩盞燈。

燈火搖曳，罩下的暗影裏站了個人，聽到馬蹄噠噠，人飛快迎了出來，正是留守驛舍的親兵之一。

親兵先恭敬地行禮，小聲以梵語說了幾句話。

蘇丹古嗯了聲，先下馬。

瑤英和他共乘一匹馬，他一，背後驟然一空，子晃了晃，整個人朝下栽倒。

親兵張大了。

瑤英昏昏沉沉，渾發，想掙紮著穩住形，人已經墜了下去，心裏迷迷糊糊地想：這一地厚厚的積雪，摔下去應該不疼吧？

手臂突然一，一雙戴著皮套的手地握住的肩膀，止住的下墜之勢。

瑤英覺到蘇丹古清瘦有力的手指握著自己的肩，下抵在頭頂，他上一清冷的藥味。

下一刻，撲進他懷中。

蘇丹古以為又腳了一下，扶站穩，立刻就要收回握在雙肩上的手臂，順著他的作又往前倒了一下，軀整個靠在他懷裏，掙紮著想爬起，卻綿無力，弱無骨。

蘇丹古眉頭輕擰，低頭看瑤英，對上微紅的眼睛。

麵頰暈紅，眼神朦朧，雙肩微，猶如一枝梨花春帶雨，我見猶憐。

親兵覷眼看著瑤英，目瞪口呆：“攝政王……文昭公主……”

蘇丹古打橫抱起瑤英，轉走進庭院。

“病了。”

他還以為這又是一次試探。

親兵呆了一呆，蘇丹古已經抱著瑤英匆匆院。親兵忙醒過神，牽著馬跟進門廊，轉扣上門，跟進主屋，想了想，沒跟進室，垂手站在屏風外麵等著。

蘇丹古快步走進南屋室，放下瑤英，垂眸，輕輕拉開腕上的袖，手指搭在出來的雪白皓腕上。

瑤英上一陣熱，一陣冷，輕輕哆嗦。

蘇丹古看著額頭沁出的細汗珠，收回手指，起，繞過屏風走到外間，問親兵：“所有人都出城了？”

親兵抱拳，回道：“回攝政王，方才在驛舍，金小王子的護衛和舞姬突然刺殺小王子，百夫長按著將軍的指示，護著小王子逃了出來，因怕城中還有殺手，先出城去了。隻有屬下和阿蘭若奉命在此等候攝政王。”

……

進城之前，蘇丹古吩咐過，假若事有變，所有人先撤出高昌王城，若是城中戒嚴，無可去，可以到庭院這裏匯合，阿蘭若就是看守這庭院的人。

今晚蘇丹古幾人離開後，驛舍廳堂翩翩起舞的舞姬突然一抖雙臂，袖間出雪亮匕首，朝喝得醉醺醺的金撲了過去。金的護衛反應過來，拔刀相迎，頓時鮮四濺，滿場刀劍影，觀看歌舞的胡商嚇得抱頭鼠竄，的，喊的，罵的，吼的，一團。

眼看金就要慘死胡姬劍下，謝青立馬拔出佩刀衝了出去，救下金，謝衝和其他護衛幫忙製服了那幾個胡姬。

金差點濺當場，心有餘悸，酒卻沒醒，扯著謝青的手不放，大：“多謝這位壯士出手相救！”

謝青沉著臉甩開金，旁邊幾個護衛哈哈大笑。

就在此時，又生變故，金的護衛居然一刀斬向了自己的主人！

場上眾人目瞪口張，接著又有幾個北戎護衛暴起，趁著眾人發愣之際，手起刀落，殺了邊的同伴，人頭滿地咕嚕嚕轉。

金被砍了一刀，鮮噴湧而出，這回徹底酒醒了，嚇得哇哇大起來。

這時，驛舍外傳來馬蹄踏響，弓弦震。

胡商們早已四散而逃。

謝青幾人對一眼，懷疑金邊的近衛可能都背叛了他，而且他們還有幫手，驛舍不是久留之地，再不遲疑，直接抓起金衝了出去。

親兵留了下來，提醒王庭這邊的人逃出城後，一把火燒了驛舍，給蘇丹古幾人示警，免得他們回來時落對手的圈套。

……

主屋隻點了一盞油燈，燈火昏暗，看不清屏風上的圖案。

蘇丹古聽親兵簡單說明今晚發生的事，問：“院中可有侍？”

親兵愣了一下，搖搖頭，道：“這院子一直由阿蘭若守著，除了他，就隻有幾匹馬、兩頭駱駝，沒有旁人了。”

蘇丹古沉默了片刻，“送些熱水過來。”

說完，轉繞過屏風，走進室。

親兵一呆，反應過來：文昭公主病了，需要人照顧，可的人剛剛都趁逃出城去了，所以攝政王才會問有沒有侍。

他去找阿蘭若要了一壺熱水，送到主屋。

“攝政王……屬下剛剛問阿蘭若了，驛舍的火已經撲滅了，王宮那邊不知道是什麽狀況，剛才有衛挨家挨戶登門發出警示，現在城中頒布戒嚴令了，隻要有人出門走就會被抓去關起來。”

也就是說，李瑤英必須熬過今晚，深更半夜的，別說出門請郎中找侍，隻要門鎖一響，衛可能就循聲而至了。

蘇丹古嗯一聲，接過銅壺：“再去找一幹淨裳。”

親兵道：“攝政王，府中備有裳，不過都是男子的。”

蘇丹古已經轉進了室，沙啞的聲音過屏風傳出：“拿來。”

親兵應是，找了些換洗，幹淨的被褥巾帕，燒了幾大桶熱水，和阿蘭若一齊抬著送到主屋，抬進室。

屏風後，一星如豆燈火輕輕搖晃。

蘇丹古立在床榻前，影清臒拔。床帳匝匝圍著，看不清榻上文昭公主的形，不過約可以看到床上子窈窕玲瓏的姿，弱的息聲斷斷續續傳了出來。

阿蘭若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床榻，一道冰冷目掃了過來。

蘇丹古瞥他一眼。

似有一盆雪水兜頭澆了下來，阿蘭若頓覺不寒而栗，連忙埋下頭，和親兵一起退了出去。

門從外麵合上了。

屋裏，蘇丹古轉，麵對著床榻，抬手攏起床帳。

黯淡的燈落在床榻前，瑤英側躺在枕上，抱雙臂，蜷小小的一團，領散，出一痕雪脯，最裏麵的衫已經被汗水，出雪，鬢發也汗了，發黏在臉頰上，泛著。

意識朦朧，覺到亮，睜開眼睛，濃睫抖，虛弱地道：“給蘇將軍添麻煩了……我這是犯了老病，不礙事的。”

即使在這個時候，的聲音依然平和，端莊冷靜。

“公主是不是忘了服藥？”

蘇丹古問。

瑤英在枕上搖搖頭，“還沒到日子……我算過的……”

先天不足，每個月都服用凝丸，上次服藥的日子記得很清楚，就在來高昌的路上，距現在才十天而已。今晚一直覺得暈暈乎乎，有些發熱，還以為自己是做賊心虛，沒想到竟是犯了舊疾。

蘇丹古接著問：“公主上可有藥丸？”

瑤英抱著雙臂，子輕，沒說話。

蘇丹古俯坐在榻前，道：“公主向來謹慎，上想必帶著藥丸。”

瑤英不吭聲。

蘇丹古問：“公主是不是怕散藥的時候沒人看顧？”

瑤英心尖一，抬起眼簾，看著蘇丹古。

四目相接，他雙眸幽深，眼神沉靜，似從雲端俯瞰，仿佛能看的所有心思。

瑤英蒼白的臉上綻出一個清淺的笑，輕聲道：“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熬過今晚就沒事了。”

蘇丹古俯視著：“我略通醫理，公主不必掩飾。”

瑤英一怔。

蘇丹古平靜地道：“雖說男有別，於我而言，公主隻是個病人，我是釋門弟子，可以看顧公主，公主不必為難，服藥吧。”

他音調冷清，一字一句從他口中說出，像幽泉淌過石灘，冷冽清寒。

有種若有若無的威，溫和，又帶著千鈞力道，讓人有些不過氣。

瑤英渾難，眼睛發酸，攥住胳膊，低低地嗯了一聲。

蘇丹古問：“藥丸在何？”

瑤英鬆開手，哆嗦著在上索了一陣，找到一枚小巧的玉瓶。

蘇丹古從指間接過玉瓶，倒出一丸藥，手指抬起的下，喂吃了下去。

藥丸腹，瑤英上漸漸發熱。

上了，必須換幹爽裳，掙紮著起：“將軍，勞你扶我一把……”

蘇丹古扶起，把攙到木桶旁，讓倚靠著站好，轉退了出去。

幾聲腳步聲後，他停了下來，站在門前，背對著屏風，姿直。

瑤英看不到外麵，也就顧不得赧了，下衫，費力地絞了絞帕子，了上。

屋中生了炭火，暈乎乎的，頭重腳輕，渾綿綿，是的幾個作就讓氣籲籲。現在謝青不在邊，蘇丹古又是個男人……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清醒，匆匆換上旁邊屏風上搭著的衫，轉往回走。

一步邁出去，腳下綿，整個人倒在地。

噗通一聲沉重鈍響，站在門邊的蘇丹古霍然轉，走到屏風前時，腳步一頓，“公主？”

瑤英摔在地上，渾都疼，咬咬牙，想自己站起來，手掌剛剛撐地，隻覺眼前天旋地轉，腹一陣惡心，無奈，隻得輕聲答應了一聲。

腳步輕響，屏風前人影微晃，一雙皂皮靴一點一點朝靠近。

蘇丹古俯抱起瑤英，送到床榻上。

瑤英疲力竭，全酸痛，低聲說了句多謝，腦袋剛到枕頭，眼睛已經閉上了，眼睫輕。

蘇丹古放下，視線從散的襟一掃而過，扯過被褥蓋在上，拉起的手，輕輕擼起袖子，手指搭脈。

服了藥，脈象平穩了些，不過還得熬過今晚的散藥。

像這種長年服藥之人，散藥之時會渾時熱時冷，必須臥床休息，等藥散過去也就好了。

蘇丹古放開瑤英的手。

掌心發燙，微微汗，手指卻冰涼，指節如蔥，纖細，如玉。

蘇丹古頓了一下，拉著瑤英的手送回被褥底下，扯過錦被蓋好，怕風進去，手指又按了按被角。

他起，放下床帳。

門上幾聲叩響，親兵送來兩碗熱騰騰的素湯餅，道：“攝政王，府中隻備了些傷藥，沒有其他藥材。”

他說著話，踮腳往裏張了一下。

屏風擋著，什麽都看不到。

親兵沉默了半晌，懊惱地道：“攝政王……我從來沒聽說公主會犯病……一次也沒有……”

文昭公主來到王庭以後，他負責護衛公主，從王宮到佛寺，他一直跟隨公主，公主總是神采飛揚、明豔人，隻有這兩天瞧著好像憔悴了些，他隻當公主累著了，沒想到原來公主生病了。

蘇丹古接過素湯餅，一語不發。

王庭近衛當然不會知道李瑤英生病的事，甚至邊的親兵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每個月必須服藥的人，可能隻有謝青。

貌和弱能博得憐疼寵，但換不來尊重敬畏。

在這遠離中原的域外之地，大魏公主的名號就像縹緲的海市蜃景，終將褪去那層虛無的華，假如李瑤英弱膽怯，一個小小的親兵就能毫不猶豫地背叛。

所以不敢怯懦。

必須永遠冷靜理智，永遠意誌堅定，永遠目標明確，如此才能真正收服屬下，獲得他們的忠誠。

現在，的親兵，那支立不久的商隊，全都效忠於李瑤英，而不是魏國公主。

一步步走來，曆盡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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