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早,瑤英搬長案放在毯和睡的氈毯中間當作隔斷，側躺下。

旁邊半天沒靜，從氈毯裏出腦袋,趴在案上往外看,睡眼朦朧：“將軍怎麽還不睡？”

燭火搖曳，烏黑澤的長發披了滿肩,雙頰淺暈氤氳，眸中像含了一汪水。

曇羅伽下意識去佛珠,手指隻到糙的繭子，想起沒戴佛珠,抬手輕揮，帶起一陣輕風,撲滅燭火。

帳中陷一片幽暗,卻有淡淡的火把亮進營帳裏,線約浮，豔的麵龐依然清晰可見。

曇羅伽挪開了視線，掀開毯,慢慢躺了下去。

聽他躺下了,瑤英也躺了回去。

不一會兒，的呼吸聲變得緩慢綿長。

等睡了,曇羅伽坐了起來,起,繞過隔在中間的書案,手指輕輕掀開瑤英上的氈毯。

瑤英雙眼閉，一不,睡態憨。

他眼眸低垂,卷起的袖,取出一方錦帕蓋住出來的一截皓腕，兩指搭了上去。

不知那天到底和曼達公主談了什麽，聽緣覺他們說，曼達公主離去時容煥發，言談間並無怨憤之意，醫因此頗為激，送了很多調養的藥給。

在阿桑部的時候，傍晚去找，想問服藥的事，不巧莫毗多也在，而且在房裏待了很久，說說笑笑的，一時半會沒有要走的跡象，他不想引起莫毗多的注意，便離開了。

脈象和緩，略有些虛弱。

曇羅伽收回手指和錦帕，作輕微，沒有到的。

夢中輕輕哼了一聲，忽然了一下，啪的一聲，手臂揮開氈毯，袖落，出胳膊，黑暗中，勝雪。

曇羅伽移開目，眼角餘掃到一泓溫潤的芒。

他的目又挪了回去。

瑤英手臂上籠著那串他給的佛珠，灰白佛珠潤澤清冷，似一捧月華盈聚，每一顆珠子都著如雪的。

白天穿窄袖袍，看不出戴了佛珠，原來是當臂釧一樣籠著，不會下來被人看到。

曇羅伽垂眸，扯起氈毯籠住瑤英，把的胳膊塞回氈毯底下，輕輕按了按。

他繞過書案，背對著瑤英躺了下去。

……

不知道是不是邊多了一個人的緣故，瑤英這晚沒再做昨天那樣的噩夢。

翌日早上，被一陣輕微的拍打聲吵醒，翻坐起，束起長發，環顧一圈。

帳中線明亮，書案另一頭的毯疊得整整齊齊，完全不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他已經起出去了。

瑤英出了營帳，金將軍飛撲下來，停在胳膊上，了幾聲。

黑鷹腦袋，取下羊皮卷，去大帳找畢娑。

信是尉遲達送來的，瓦罕可汗著實畏懼曇羅伽，這次行事非常謹慎，並未從高昌征兵，不過最近依娜夫人頻繁派親兵打探報，他懷疑依娜夫人會帶兵襄助瓦罕可汗。

大帳以幾層皮製，堅韌牢固，尋常箭矢不易穿，比尋常營帳要大數倍，將領們正在議事，帳中數十人圍坐談，氣氛沉重。

昨天中軍不斷派出斥候，發現果然不止阿桑部遭到襲，各個部落告急，這些部落中，很多部落同時歸順於周邊幾大勢力，因此將領們意見不一，認為不必管這些部族。

瑤英趕到大帳時，將領和幕僚們還在激烈地討論，畢娑向邊臉上罩了層防風麵罩的曇羅伽。

帳中爭吵聲此起彼伏，曇羅伽恍若未聞，在沙盤上運算演練，最後道：“盡量多通知幾個部族，多救一個人，一個敵人。讓阿桑部人出麵，先別走消息。”

部族力量雖然不能和北戎銳相比，但是所有部族組建聯軍，也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很可能會改變戰局。

“隻顧自己，終究會陷被北戎包圍的境地，必須聯合所有能聯合的力量，讓中立的部族始終中立。”

畢娑小聲應是。

瑤英低頭進了大帳，站在角落裏和帳中認識的幕僚小聲談，遞上羊皮卷，掃一眼圍坐的眾位將領，目在畢娑邊的曇羅伽上停了一停。

他低頭沉思，上仍然穿著藍衫白袍，腰間革帶勒，勾勒出清晰的線條，拔幹練。

瑤英退了出來。

後腳步聲響，緣覺追了上來，盯著了半晌，神掙紮。

“公主，您昨晚見過攝政王嗎？”

瑤英點點頭。

緣覺一臉驚異，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道：“公主，攝政王上次運功時突然被打斷，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妨害，我把攝政王的藥給您，如果您發現他氣不對，務必提醒他服藥。”

他取出一隻瓷瓶。

瑤英答應一聲，接過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好。畢娑和提起過，他安排隨軍就是因為擔心蘇丹古，所以帶上以防萬一。

“誰打斷了攝政王運功？”問。

緣覺看向其他地方，含糊地道：“一個小意外。”

看他不想細說，瑤英沒有追問，問起服藥的忌，緣覺一一答了。

說話間，一個傳令兵快步跑了過來，請瑤英去馬廄一趟：“阿史那將軍不久前俘獲了一批戰馬，不知道是不是海都阿陵部的戰馬，請彥公子過去看看。”

瑤英立馬來了神。

緣覺道：“我給公主帶路。”

馬廄在另一山坡，兩人走了很長一段路，離開中軍駐紮的營地。

整座營地更像一座城鎮，數千頂帳篷麻麻散落在向的山坡下，旌旗大旛迎風招展，著不同服的士兵穿行其間，雖有數萬人駐紮此，但秩序井然，有條不紊。

帳篷和帳篷之間進行過縝的規劃，看去道路平直，四通八達，不過瑤英走了一會兒就發現所有道路都不是直路，而是彎彎繞繞七拐八拐。行走其中，沒有人指引又看不懂旌旗指示的話，很容易迷失方向。

緣覺帶著瑤英穿過迷宮似的路徑，和解釋：“營地這麽安排是有緣故的，北戎人擅長突襲，如果全是直路，他們的戰馬很容易長驅直。紮營前，攝政王吩咐下來，多設幾道拐彎，營地和營地之間設有關卡和通關語，即使敵人攻進來也無法發衝鋒，可以給營地的人爭取更多反擊的時間。”

他們穿過幾座營地，期間果然有士兵盤問通關語，兩人答了，來到馬廄，馬奴帶著瑤英轉了一大圈，這才知道畢娑為什麽讓來馬廄。

各個部落為了區分各自的財產，通常會在所有馬匹左骨的中心部位烙一個印記，作為標識，不同部落的標識不同。

在中原，每個馬場所出的馬匹也會烙上馬印，而且詳細標明馬匹的年齡、種類和出自哪所馬場，方便征調辨認，培養馬種。

馬奴道：“這批戰馬的馬印我們以前從未見過。”

瑤英看了馬印，搖搖頭：“我也沒見過，可能是其他遊牧部族的。”

馬奴記下，讓人去通報畢娑。

兩人騎馬回營地，遠傳來一陣接一陣沉悶的號角聲響，王庭軍隊每隔幾十裏設有一驛站，越接近營地，驛站越集，每當一地發現敵軍向，立刻示警，吹響號角，傳遞軍，以減斥候軍馬來回奔波。

號角聲響過後，營地並未慌，左右兩翼沒有靜。片刻後，隻聽蹄聲如雷，一隊人馬從中軍營地馳出，數十人肩負長弓，腰佩長刀，馬鞍旁掛滿鼓鼓囊囊的箭袋，朝著號角聲傳來的方向疾奔而去，像一卷烏雲刮過大地。㊣ωWW.メ伍2⓪メＳ.С○м҈

瑤英認出領頭的人是蘇丹古，勒馬停在原地，目送他遠去。

緣覺在一旁小聲說：“我們不知道瓦罕可汗的主力藏在哪裏，幾位將軍越來越急躁。攝政王說，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躁，前天攝政王置了幾個指揮使，將軍們都冷靜了下來，現在就算四麵八方都有號角聲響起，營地的人也不會慌。”

瑤英心道，細枝末節很可能決定敗，現在確實不能急躁。

這日遲暮時分，號角聲再度響起，這回聲音平穩悠長，蘇丹古帶著隊伍返回，他們發現一小輕騎，中軍沒有現，斥候給附近部落示警，讓部落攔下那輕騎。

“遇到大軍，不能暴，立刻返回報訊。遇到斥候，能抓就抓，不能放過。遇到小部隊，由部落攔截。”

“從馬印來看，北戎從更遠的地方召集了部族，遇到陌生部族，不能貿然靠近。”

命令傳達下去，接下來的幾天，士兵們漸漸習慣這種小部隊流巡視的方式，繼續探查北戎大軍所在。

畢娑每天帶人收攏附近被攻擊的部落，將他們帶到另一營地安置。

……

每天晚上，瑤英伏案給尉遲達、楊遷、謝青幾人寫信，然後整理文書，為畢娑理文書、記錄士兵的賞罰懲之類的瑣碎小事。

其他幕僚急於獻策，厭煩理這些瑣碎，以彥之名隨軍，平時盡量待在帳中整理文書，任勞任怨，絕不會爭功，其他幕僚大喜，慢慢地將一些不涉及軍機的小事給理。

一開始有些磕磕絆絆，悉以後，漸漸能辦理得井井有條，從前為李仲虔理過軍務後勤，理這些不難。

曇羅伽每晚深夜才回，瑤英也忙到深夜。

每晚，他掀開氈簾，帳中燭火微晃，瑤英盤坐在案前書寫，抬起頭，朝他一笑，等他拂開頭巾，端詳他的臉。

“將軍回來了。”

夜夜都是如此。

有時候明明已經忙完當天的軍務，仍舊手執卷冊，坐在案前等他，直到他回來，才收拾好書案，確認他沒有不適，躺下睡覺。

這日淩晨，天還沒亮，營地裏忽然號角聲大作，有人發現瓦罕可汗一個兒子的蹤跡，畢娑和曇羅伽帶了幾千人出營地，戰馬嘶鳴，營盤氣氛凝重。

直到紅日沉天際，幾千人仍沒回營，瑤英有些心神不寧，理了幾件雜事，站在營帳前，朝遠茫茫無際的荒原張。

剛一夜，氣溫驟降，狂風大作，冷得直打哆嗦，回到營帳裏，鋪好毯，往裏麵塞了幾塊烤熱的石頭。

夜深沉，一支隊伍踏著月返回營盤，馬蹄上綁了氈布，悄無聲息。

曇羅伽翻下馬，渾浴地回營，上氣勢沉凝兇悍，宛如厲鬼，旁人不知道他的份也畏懼得不敢上前，幫忙挽馬的士兵嚇得直哆嗦。

他看到雙打的士兵，腳步頓住，轉離開。

營地旁有一條從山上蜿蜒而下的河流，是軍隊取水的地方，河水冰涼刺骨，他了衫，直接走進河裏，洗幹淨黏稠的跡，泡在冰冷的河水裏，念誦經文。

等戰爭結束，天下太平，各個部落間可以和平共。他刀下的罪孽，盡歸於他一。

緣覺找了過來，給他帶來幹淨的袍，瞥見他腰上有道淺淺的刀痕，忙找出傷藥。

曇羅伽抹了藥，換上衫，回到營地，站在營帳前，沒有進去。

營帳裏的燈一直亮著。

他轉去巡查武庫房，走了一大圈，再回到營帳時，燈滅了。他又等了一會兒，掀開氈簾往裏看。

窸窸窣窣一陣輕響，黑暗中，瑤英騰地坐起：“將軍，你回來了！”

曇羅伽走進去，黑挪到毯邊，背對著，下長靴。

“怎麽還沒睡？”

他輕聲問，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

瑤英聽他聲音平穩，鬆口氣，重又躺下，手撐著頭，側對著他，說：“將軍一夜不回來，我就等一夜……你沒傷吧？”

曇羅伽搖搖頭，卷起毯躺下，毯裏熱乎乎的，冰冷的覺到溫度，傷口作痛。

士兵夜裏會用這種辦法取暖，學會以後，每晚睡前都記得往毯子裏塞幾塊滾燙的石頭。

他裹著毯，覺得自己上還有濃重的腥氣，朝投去一瞥。

毯和氈毯之間的長案隔開了兩人，但是幾案底下是空的，兩人躺著的時候，可以看到對方。

瑤英也在看他，好像聞到了什麽，眉頭輕蹙，一聲不吭地躺下睡了。

往常會和他說幾句話，問他吃沒吃宵夜，問些行軍打仗、克敵製勝的事，今天什麽都沒問。

……

曇羅伽做了個夢，地藏經中阿鼻地獄的場景一一閃現，黑煙彌散，眾鬼嚎哭，橫飛。

他行走期間，手持佛珠，步履緩慢，但是從容。

夢中，一骷髏揮舞著鐵蒺藜朝他撲來，他抬手格擋，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骷髏忽然幻化一個貌子，就勢倒進他懷中，抬起胳膊抱住他的脖子，臉上笑意盈盈，眼波嫵，聲輕喚：“法師。”

掌中。

曇羅伽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掌心細膩。

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抓著瑤英的手腕。

而瑤英麵朝下趴在他膛上，試圖掙開他的手。

他上的毯被掀開了，直接在他懷中，即使隔了幾層衫，也能到……

曇羅伽怔忪片刻。

瑤英知道他醒了，輕聲他：“將軍，你抓著我的手……”

曇羅伽回過神，鬆開手。

瑤英雙手支撐著想爬起，費了半天勁兒，又啪的一聲趴在了曇羅伽膛上，姿勢僵。

曇羅伽看著，目清冷。

兩人四目相接，對視了一會兒，瑤英尷尬地笑了笑，“我好像卡著了……”

了一下，長案上的書卷發出震的輕響。

曇羅伽掃一眼書案，兩人中間以書案隔開，大概是怕冷，想直接從幾案底下探過來看他，不知道怎麽被卡住了，沒法彈，隻能趴在他上。

像書上畫的神。

曇羅伽半天不吱聲，瑤英倒也不覺得難為，安安心心地趴在他上休息了一會兒，小聲說：“將軍，你別，我從這邊爬出來。”

白天剛剛經曆一場戰鬥，來日還要麵對幾場大仗……可此時此刻，曇羅伽仿佛忘了那些事，角輕輕勾了一下。

“你別，我起來。”

他輕聲道，抬手握住瑤英的肩膀，慢慢坐起，本來是趴在他膛上，這下變躺在他的臂彎裏，他抱著，走一團卡在案幾底下的氈毯和毯，的被纏住了，所以進退兩難。

覺上力一輕，瑤英趕從案幾底下爬出去，抓起氈毯裹住自己。剛才怕強行直起會弄翻書案，想試著解開毯子，上半在外麵，上冰涼。

曇羅伽把書案挪回原位，抬眸看瑤英。

瑤英裹著氈毯躺下，小聲解釋自己方才的舉：“將軍傷了，我剛才聽見你夢中在發，怕你出事，想看看你的傷……”

掀開他的毯，看他上是不是汗了，結果被他抓住手腕，掙紮的時候又被毯子纏住，卡在案幾底下，他手上用力，就趴在了他膛上。

這下知道了，他上幹爽，沒有汗，就是渾冰冷，隻有口有點溫熱。

曇羅伽躺回毯裏。

“公主怎麽知道我傷了？”

瑤英道：“你剛剛回來的時候，我聞到傷藥的味道了。你了傷，得多休息，我不該吵醒你的，將軍接著睡吧。”

曇羅伽嗯一聲。

不和他說話，原來是怕打擾他休息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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