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

江河一怔，

“你的道心，便是麼？”

道心，歸結底，不過是一個人力修行的執念。

正因有了這份執念，才會不顧一切地，向著更高的彼岸邁進。

只是江河沒想到，于薛正這般儒雅直率的人而言——，才是他不顧一切追求的彼岸。

薛正眸微黯，終究是點了點頭：

“大概是在我道三十余年后，師尊將帶上了山來。天機山向來未有人煙，自那之后，便是我們三人一同生活的日子。

的天賦極為卓越，遠非我之天賦可以比擬，最重要的是，有天衍道臺，可以傳承師尊的缽，為萬仙山的第二位天機士。

這也是我師尊將帶上山來的本因。

我其實并不對此到嫉妒。因為師尊一直安我，每個人皆有自己的緣法，他能推演出我的未來，總是警醒我不要被眼前的事所迷障了雙眼。

我甚至到慶幸。因為我害怕師尊一輩子也找不到缽傳人，又要因為我的無能，而讓他苦心經營數百年的法埋黃土，不得后路。

所以師妹被帶上山來，我由衷到開心。

很開朗，是一個會在每個清晨，主敲響我的房門，與我打招呼的好姑娘。

但其實天機士的，向來是很寡淡的。

因為他們能通過卜算，看破因果，貫徹古今。

便如向來不假辭的師尊一般。

可不知我那師妹，是還未苦心鉆研天演卜算之道，不能看人生百態，還是天如此。

在之后的許多年里，一直開朗如初。

而我，雖然并沒有天演的資質，但跟在師尊邊多年以來，也對算一道有些涉獵研究。所以很多時候，有些不太敢向師尊請教的問題，便會來請教我這位名義上的師兄。

在日積月累的相伴下，我對這位師妹，產生了些不易被察覺的愫。

師尊或許早早便看了天機，卻從不會對因果加以干涉，他默許了我與師妹朝夕相伴，也眼看著我一步步陷沉淪——

在與師妹相的那段時間，我愈發到了莫名的力。

那是師妹上山后的第十年，我已接近六十。修行火法近四十載，瀕臨人七之境——

而二十有六，修為……亦如是。”

“……”

江河一時語塞。

天資。

似是這天地之間，太多人無法逾越的鴻。

人的資質上天注定，人的一生，似乎也早在誕生之初，便被天命所既定了廓。

自己四十年的歲月，只被他人十年趕超。

自己百年的一生，只是他人漫長的一瞬。

這很殘忍，也很現實。

而當意識到，自己與所在乎之人的前，注定隔著一條無法越的天塹時。

心中的痛苦，更是溢于言表。

江河飲酒掩飾心中的無奈，又道：

“那又是什麼原因，促使你踏上了地境之岸。”

這個橫幾十年的故事，也才堪堪過去一半而已。

“便是。”

回想起往事，薛正只到心頭有一抹郁氣遲遲不消，抓撓一番心口，又痛飲下一口烈酒。

雖無濟于事，也能聊以心安：

“當時的我，常常陷到無力之中，心頭始終縈繞著對的念想，但更讓我痛苦的是，我知道我不能再更進一步了。

我時常會幻想，如果我是這萬仙山上絕無僅有的天才，是萬千修士中那個最有踏道飛升的人，我一定會告訴我真正的心意。

我會向保證，自己能夠呵護的一生，與共度漫長的歲月，攜手相伴，直至時間的盡頭。

可我不能。

甚至在的人生剛要起步之時，我便已經走到自己的末路。

這樣的我，又能拿什麼來保證，有什麼資格去保證呢……

正待我這麼陷掙扎的時候，是將我從深淵泥沼中拉了出來。

親口告訴我，會等我。”

江河聽著，輕輕嘆了口氣。

聽起來像是個雙向奔赴的故事。

但自己眼前的薛正，定定的坐在這里，便已經告訴了他，這個故事的結局。

他靜心聽了下去：

“師妹告訴我，為自己算了一卦，這一生，終究會有一個和糾纏一生的人——

而那個人，一定是我。

所以告訴我不要氣餒。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我如今所經歷的一切，只不過是薄發前的積累，我總有一天能與一同，抵達遠方的彼岸。

自那之后，師妹便不再刻苦修行，而是陪在我的邊，等待我厚積薄發的那一天。

師尊詢問修行的進度，便瞞師尊，謊稱在修行的過程中出了很多岔子，每次都要絞盡腦，才能想出一個還算像樣的理由，蒙混過關……

可其實不知道，師尊早已卜算過我們兩人的一生，他什麼都知道，只是從來不說。

我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再這般沉淪下去。

我所深的，甘愿放棄漫長的大道，選擇等待我這個庸人，但我卻不能因為這份而捆綁，讓心甘愿為我這麼做，讓永遠只為我付出。

于是，我力修行，想要與度過漫長歲月的執念愈發深重，它時時刻刻影響著我的靈臺，直至勾連起心與靈的神橋。

我的道心，便這麼塑了。”

可說到這里，薛正的語氣并未多麼放松。

四周霎時間變得安靜。

江河只覺得氣氛更沉重了。

因為一切過程的好，都不過是在襯托結局的悲哀。

薛正艱難道：

“后來，我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雖然仍然與師妹有著相當程度的差距，但對平庸的我而言，已然甘之如飴。

于是我的修為開始進，不斷突破七境、八境、九境，乃至人與地之間的，那第一道天劫。

一朝踏地境，待我回過頭來時，便見師妹已然在我的后向我微笑。

與我一同步了地境之中。

那時，已然是三十年之后。

我已九十有余，而師妹，則生生等待了我三十年。

在這三十年間，乃至踏地境的后十年里，我們仍是朝夕相伴，時而一同下山磨礪技藝，時而在山上清心苦修。

對我來說，這興許是一輩子里，最值得珍重的回憶了。”

薛正幽幽一嘆，話鋒也霎時一轉：

“而變故，則發生在十年之后。

又或者說是，一年之前。

師妹最終離開了我，離開了師尊，也離開了天機山。”

江河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能妄加猜測一番：

“離開了，是指因意外過世麼？”

薛正搖了搖頭：

“不是。

的離開……只是因為變了。

其實在踏地境之后的十年里，我能很清晰地覺到師妹的變化。

的話越來越，一個人獨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哪怕山上的一切從未有過變化，也仍然不再那麼開朗。

無論我是否愿意承認，都沒辦法否認事實——

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數十年如一日，在清晨時刻敲響我房門的師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