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村子裡的人們都以爲這是誰家的臭小子搞出的惡作劇，都沒有當真。

畢竟外頭還下著雪，誰的好奇心都不會過嚴寒，讓他們從稍稍可以避寒的屋子裡出來。

頭一個跑出去的是虎子。

他還有些將信將疑的，但虎子心裡頭卻固執的覺得那個好看的小姑娘有一雙溫的大眼睛，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不會騙人的。

尤其是，當滿村都響起鑼聲時，虎子更是覺得，那個好看的小姑娘不是在說謊了。

虎子裹著件破舊的棉襖，一邊瑟瑟抖著，一邊掙開了他拉著他不讓他出去挨凍的手，固執的往門外頭跑去。

外頭的風雪，直直的拍在虎子臉上，凍得這個逆著風奔跑的孩子都有些忍不住流淚。

但天實在是太冷了，流出的淚就在眼角凝了一些冰晶。

虎子用力的抹了一把臉，呵出了大片大片的白氣。

他氣吁吁的跑到村口大槐樹底下時，看到村口那兒已經搭起了一個極爲簡易的天棚子，棚子上頭鋪著遮風擋雪的氈布，多餘的氈布從三面垂了下來，擋住了風雪。

虎子呆呆的看著。

看著棚子裡頭整整齊齊摞著的一疊疊厚厚的棉，虎子差點以爲自己在夢中。

他用力了眼睛。

“虎子，過來啊。”方明淮有些急，乾脆出了棚子，一把把虎子拉進了棚子裡頭。

外頭確實冷的，虎子上穿得又顯得有些單薄了，方明淮雖然看不慣這個人竟然敢跟他的逸飛哥哥搶他家二姐，但看不慣歸看不慣，方明淮心地善良，看見虎子這般傻愣愣的站在風雪裡頭挨凍，也是著急。

方明淮把虎子拉進了棚子裡，又去從那幾疊摞得整整齊齊的棉裡頭拿了件中號棉，遞到虎子手裡頭：“趕穿上吧，這麼冷的天，別凍壞了。”

虎子呆呆愣愣的接過，然後下意識的了手裡頭的棉，像是在確認自己並不是夢中。

方明淮又問：“你家還有糧食嗎？——你家裡要玉米麪還是窩窩頭？”

虎子下意識道：“玉米麪……”

接著，他的手裡頭又被塞了一小袋子玉米麪。

其實說是一小袋子，但分量卻是沉甸甸的，虎子這早早就跟著家裡下地幹活的莊稼小子，竟然一下子被手上的重量差點閃了腰——倒不是說他拿不，他著實是沒有料到，這些人竟然真會給這麼多！

虎子呆愣了半晌，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竟然拿著東西撒就往村裡方向跑，一邊跑一邊竭力大喊：“是真的！——他們真的發服發糧食了！”

喊聲驚了沿途的一些百姓。

那些人認出了虎子的聲音，這下，都有些遲疑的悄悄打開了門，或裹著笨重厚實的服，或直接上裹著層黑乎乎的舊被子，都在門裡頭小心的張著。

虎子一路狂奔回家，他激的拿著手裡頭的棉跟那小袋子玉米麪給他看：“是真的！你看！是真的！”

“哎呦！”老人家難以置信的了那棉，竟然是厚厚實實不摻假的棉花！

再打開那袋子玉米麪一看，也不是那種陳年的快要發黴的舊糧食，是實實在在的好糧食……

“老天爺！竟然都是真的！”老人家失聲道。

一直頭窺視的鄰居都有些被震驚了。

而後，有人咬牙豁出去，竟然真的也領到了棉跟糧食甚至還有木炭回來。

領到的人熱淚盈眶，激不已的告訴別人：“是真的，都是真的！”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像是一頭趴在地上傷已久的老突然躁，整個村子的人不管男老，都奔出了屋子。

很快，村口大槐樹下的棚子前頭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有棉的裹著自己那破破爛爛的棉，若是再冷，棉外頭再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套點什麼服就胡套上點什麼服，那些沒有棉的，甚至直接裹著家裡頭的被子出了家門去排隊。

棚子前頭人頭涌。

有打扮普通鏢師的軍士在那兒維持秩序：“排好隊，不要，每個人都有！”

——話雖這麼說，可還是有不人擔心自己排得太靠後，裳糧食木炭到自己時都被領了怎麼辦？——這些人就拼命的往前。

負責盯著軍士分發棉的阮芷萱哪裡遇到這種況，嚇得臉都有些發白。

好在阮家的軍士們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遇到這種人，都直接強行把對方拉出隊伍外頭，“請”到隊伍最後頭去。

有些老賴就不願意了。

好不容易纔到最前頭，怎麼能又被強行弄到最後頭去呢？

他們索就一屁坐到地上，哭天搶地的在那罵了起來。

用詞之鄙，讓阮芷萱這個自小在深宅裡頭長大的千金小姐聽得臉都紅了。

阮芷萱喃喃道：“怎麼能有這樣的人……”還有句話沒好意思說出口，在這麼多人面前撒潑，不覺得丟人嗎？

方明淮卻有些不以爲意。

愚昧的環境就會早就愚昧的人。

這些人生長在這麼一個環境裡頭，對他們來說，撒潑已經是生活常態了，本不是一件丟人的事。

有些軍士就要上去制止那些人。

那些在那耍賴的，反而更帶勁了。

他們甚至還有的起了壞心思，開始煽村裡頭人的緒：“你們看他們馬車上那麼多，卻只分給我們一點點！我們都快死了！反正都是要分人的，不如我們都搶了算了！”

一些人聽了這話甚至有些蠢蠢。

阮芷萱有些花容失。

方芝娘輕輕的了阮芷萱的手：“不要怕……”

方菡娘則是一臉的平靜，彷彿沒有把那些人那幾乎要放出綠的眼神放在眼裡。

這幾年地裡收不好，本養不活一家子，這個村子裡頭大多青壯年都出去接零活了。當然，還有一些好吃懶做的人除外。

這些人賴在村子裡頭，地裡頭的活也不心打理，整日裡遊手好閒，就那麼好賴歹賴的把日子混下去。

眼下鬧事的，方菡娘多能猜到，大概就是這種人了。

“鬧事是嗎？”方菡娘音量微微提高，“鬧事的人，我不會分給他一粒糧食的！”

風雪裡頭，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神凜然的喊出這句話，竟然一時間震住了大半個場面。

有人不服氣，鼓起勇氣喊：“我們沒鬧事，不就是，不就是沒排隊嗎？”

“頭一次不排隊，我會讓人把你‘請’到隊伍後頭，第二次不排隊，我依然會讓人把你‘請’到隊伍最後頭。第三次不排隊？”衆人只見那個好看的不得了的小姑娘薄脣輕吐，臉上的神甚至帶著幾分溫和，吐出的話卻是跟這漫天的風雪一般寒冷，“那麼，抱歉，在我眼裡你這就是鬧事，我一粒糧食都不會分給你。有那麼多人等著我們去救，我們沒必要把珍貴的棉糧食木炭浪費在一個鬧事的人上……我提示一下，有些人已經是第二次了。”

竟然威脅不給東西了？！

有幾個在那鬧事的人就有些慫了，不吭聲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灰溜溜的跑去了隊伍末尾。

還有個別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那兒轉，還在那打壞主意的，還沒張，就被一些排隊的百姓罵了個狗淋頭：

“你們這些癩子，平時在村裡頭狗的，大家也懶得搭理你們！眼下村子裡頭積了大福才盼來這麼幾位小善人給施施糧，你們要是壞了事，大傢伙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對！沒錯！張二狗子，你娘去的早，走的時候跟我們大傢伙說多照看照看你！……你看看你這鬧的，你自己領不到不說，還耽誤大家領東西！這會兒要是凍死了人死了人，你擔得起責任嗎！”

“沒良心的狗東西！”

“就是！沒良心的狗東西！你娘要知道你現在了這樣，還不知道在地底下有多傷心！”

“人家施施糧，這是天大的功德，天大的善行，你還在這裡搞事，真真是要把你娘給氣活了！”

這些大叔大媽們一人一口唾沫，差點要把那人給淹了。這可比方菡孃的威脅還要有效，那想歪腦筋的人，也灰頭土臉的跑到隊伍最後頭排隊去了。

排隊的總算是消停下來。

方菡娘見有些著單薄的人也在那兒頂著寒風冷雪排隊，心生不忍，忙讓幾個軍士抱了些棉，挨個先給那些著單薄的人發了棉，免得再讓他們凍壞了。

這又引得百姓們對方菡娘一行人口稱讚，連聲謝。

從前阮芷萱聽過下頭的婆子丫鬟們奉承吹捧過很多次，是知道的，那些人誇，都是有目地的，都不是真心實意的。

然而今天，在分發時，幾乎每個領到的人都會恩戴德的跟說一聲謝謝，這讓阮芷萱心裡頭又是酸又是有種奇怪的自豪。

大概是明白了，母親今天爲什麼要讓來這兒鍛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