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前頭幾個回合隻是在底，那麽這一刻，戰爭一即發。

方管家知道了許默的視死如歸。

許默也明白方家並非毫無算。

他們抓住彼此的，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可他們也沒有鐵證，贏不了對方，說服不了大眾。

但他們又不一樣。

方家能夠以勢人，強權震懾，許默卻隻有這一次機會，不功便仁。

他扭頭看向奉天府尹，又對著幾位貢院的老者躬，“煩請大人和老先生將原卷拿出來，孰是孰非，一辯明了。”

字跡是帶有濃烈個人風格的，練字的年限，提筆的習慣，橫撇豎捺，每一個筆畫都做不了假。

許默也不怕方家讓方遠重新謄抄一份會元卷換了自己的卷子，因為他沒有寫過方遠那份落榜的卷子。

總共兩份原卷，至要有一份是他的字跡吧。

許默的心思輾轉，抬起頭的時候依舊平靜如水，筆豎直。

反倒是旁邊的方管家麵微變，逐漸凝重。

請出原卷並不算什麽特別艱難的決定，奉天府尹跟貢院的幾位老先生商量過後，便由兩位老先生帶著六個衙役回了貢院。

等待的時候，奉天府大堂一片肅靜，大堂外倒是喜氣洋洋。

齊淮高興地直跺腳，“許兄太能藏了，前頭我都快急死了，結果在這還有一招呢，他為什麽不直接提出來查看原卷？”

長宴瞥了他一眼，“你打仗直接和將軍對戰？”

無論誰和誰打，總得要小兵試探，總得索對方底線，總得尋找對手習慣。

耽誤點時間之後的一擊斃命，總比自大狂妄之後的傻眼強吧。

齊淮也沒想到，自己都十八歲了，還能讓個十二歲的頭小子給鄙夷了。

偏偏話又很有道理，他隻能深呼吸，秀氣的鼻孔擴大再回，回再擴大。

趙元原本還想兩句，看到這個況，趕躲在安浚後頭，假裝鵪鶉。

很快原卷被取回來。

堂也好，堂外也罷，所有人的目都落在兩份原卷之上，等待著謎底被揭開，也等待著還給許默遲來的公平。

“府尹大人。”方管家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真的要打開原卷看嗎？”

又來了，又以勢人了。

奉天府尹皺著眉頭，死死抓住驚堂木，“不看原卷，如何斷案！”

方管家不說話了。

幾位貢院的老先生分別打開兩份試卷，又拿來許默連夜默寫出來的會元試卷。

然後，他們怔立當場。

奉天府尹奇怪地過去看了眼，也深深地皺起眉頭。

這種覺，不像是偏向了哪方，也不像是判斷出了答案。

更像是疑，愈發滿頭霧水。

難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許默的心沉了下去，原本篤定的心也隨之破壞，變了忐忑不安。

“大人，怎麽不看了，有什麽問題嗎？”方管家揚聲詢問，“斷出來案了嗎？”

奉天府尹不說話，幾位貢院的老先生也不說話，整個大堂一片寂靜。

倒是外頭的人又開始嘩然。

“出什麽事了，府尹大人怎麽不講話？”齊淮握拳頭。

長宴不再回答，表眼可見地嚴肅起來。

好半晌，奉天府尹才沉聲道，“這兩份試卷與你的字跡完全相同，實在無從區別，隻能據姓名判斷。”

落榜的那個上麵寫著許默。

會元卷子則明明白白地寫著方遠。

一樣的……

怎麽會一樣呢……

大堂外再次喧嘩，所有人都不解，都激烈地討論。

隻有許默站在大堂中，頭腦像是置於鼓中，雙耳隨之嗡鳴，整個世界再聽不到其他聲音。

他好像看到方管家得意洋洋的臉，又好像看到了弟弟妹妹擔憂的神，以及父親筆直的背影，母親溫的笑意。

生長在端方正直的家庭，接的教育也是規矩大於一切。

父親說，做人要懷天下，要心存萬，要國民，要剛直不阿。

但父親沒說過，即使拚勁全力，也對抗不了龐然大該怎麽辦。

父親也沒說過，當所擁有的一切被無故掠奪，是怯懦退卻，還是勇敢還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如果優秀是一種錯誤，那他是否不該寒窗苦讀，不該晝夜研讀，不該勤學苦記，不該拚勁全力。

就像齊淮，吊著車尾為舉人，又吊著車尾為進士，雖然沒有明亮至灼眼，但卻穩紮穩打，也不會惹人妒忌。

可優秀，是無數人努力追求的啊。

許默低下頭，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心頭湧出悲涼與無助，淒苦與寒冷。

那規整中帶著豪氣，端莊中帶著風骨的字跡，曾是他勤學苦練的驕傲，也是他跟方家抗衡的關鍵，是苦思冥想十數天後找到的唯一機會。

但現在，什麽都沒了。

方家用一個管家告訴許默——世家大族的本事，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世家之能量，也不是他們普通老百姓能夠撼的。

你所想到的，所預測到的，都在世家的計算之中。

權比不過人家，本事比不過人家，心思也比不過人家，拿什麽跟人家抗衡？

那就認栽麽。

許默怔怔站立，耳邊傳來方管家的聲音，“安水郡時我就瞧你是個好苗子，隻是心有些不正，別以為模仿了我們家公子的字跡，就可以往方家上潑髒水，搶奪我們公子的會元份。”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還有誰在喊，聲嘶力竭地呼喚，“大哥，大哥……灰堆，灰堆。”

有什麽被串聯起來。

安水郡鄉試門口許默被為難，方管家突如其來的善意。

京二進小院門口經常被翻的灰堆，的應該都是他作廢的紙張吧。

一模一樣的字跡，不知道方遠苦練了多久。

這盤棋，方家下的真大。

之前的博弈，不過是方管家在逗許默玩，提到原卷時的變，也不過是為了讓許默自信篤定——這樣真相呈現出來，才能在緒上擊潰許默。

從篤定到驚疑，從自信到彷徨。

哪怕優秀如會元，也會懷疑自己。

幸好，他是許默。

幸好，他有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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