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長公主此刻的心，並不很好。

近日在忙朝中一些事，又逢著太後病了一陣，在宮中侍疾，所以外麵來的不大要的消息，都沒理。

直到昨日出來了，才知道，薛老將軍竟然發話，讓薛遲去參加閱微館考試！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閱微館這一次的事，看似是幾位大儒的招牌，實則背後都是顧覺非的影子，想也知道顧覺非在這件事之中舉足輕重。

怎麽薛老將軍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查才知道，竟是顧覺非親自登門，去過了城外的莊子拜訪。隻怕不知道對薛老將軍說了什麽七八糟的話，才引得他做出這般的決定。

旁人或恐不認為這兩件事有什麽關係，可在永寧長公主心裏，卻是一片的驚濤駭浪。

當初在府邸，顧覺非那一番話，可讓記憶猶新！

坑殺了薛況還不夠，還揚言要娶人家孀妻，如今還手道人家兒子上來！

這個顧覺非，天知道包藏的是什麽禍心！

即便他們已經算認識那麽久了，可從沒有一次，永寧長公主有這樣看不清，完全不知道顧覺非腦子到底怎麽長的，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侄媳給嬸母請安。”

那一道清淡的嗓音，在前響起。

永寧長公主正倚坐在椅子上，左手手肘支著扶手，用手指點著自己的太，聽見這聲音，便抬起頭來，看見了陸錦惜。

這侄媳，隻怕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麽人盯上了。

麵上有著致的妝容，更有著比妝容還要致的五，素來是京城排得上號的沒人，即便歲月流逝，也沒在上留下什麽痕跡，反而像是越來越年輕。

溫和的眸子底下，藏著的似乎永遠是善意。

唉。

永寧長公主一見，心裏就歎了一聲，覺得棘手極了，道：“不必多禮了，坐吧。我原是聽說這邊有熱鬧看，又是顧覺非在鼓搗，便過來看看。倒一下才想起來，你也在這裏。聽說遲哥兒也參加了，怎麽樣？”

侍上前來，幫陸錦惜拉開了椅子，陸錦惜也就依言坐在了永寧長公主邊。

已經有一陣沒見過永寧長公主了。

今日來看，照舊是那天潢貴胄的氣質，雙眸威嚴，眼角一些細紋卻更給添上幾分風韻，隻是神有些不對勁。

但陸錦惜也說不上有哪裏不對勁。

隻回道：“隻怕說出來您都不信，他也不知道走了哪裏的大運，來參加了考試，竟然混過了第一，又進了第二，方才閱微館的先生們來找，好像還覺得他第二有一張答卷不錯。不過現在其他人都出來了，就他沒有。侄媳已經讓人下去問問了。”

那一瞬間，永寧長公主心頭便突了一下。

竟都沒去注意陸錦惜說薛遲的事兒，眉尖微微一蹙，便問道：“閱微館的先生來找你？誰？”

這句話，在陸錦惜方才那一番話裏，不過一語帶過，且說得很模糊。

一般來說，即便是永寧長公主也不一定能注意到。

可偏偏注意到了，甚至還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誰？

陸錦惜心底那一點不對的覺，於是強烈了一些，一閃念，卻是一臉自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是太師府的顧大公子。好像遲哥兒答的第一題是他出的，他閱卷時看了遲哥兒的答卷，好像很喜歡的樣子，略問了我兩句。聽說……嬸母與他是相的，您覺著，遲哥兒能拜師嗎？”

說到後半截，眼底已經添了一點忐忑，還有一點小心翼翼。不管是誰見了，隻怕都不會懷疑作為一個母親對孩子懷有的那一份期許。

毫無破綻。

永寧長公主對素來是同與憐憫，從來沒有過懷疑。

眼下見了，也隻覺得是顧覺非千般萬般的可惡，這是千方百計要拐跑這侄媳！看答卷哪裏需要見薛遲娘親，隻怕是掛羊頭賣狗。

至於打的是什麽算盤，經百戰的永寧長公主能不知道嗎？

心裏恨得牙，按著太的手指都不由用力了兩分，勉強才能保持鎮定：“本宮雖與顧覺非好，卻算不得最了解他的。不過他既然好像很喜歡那答卷，想必不會讓你希落空。倒是你這回見著顧覺非了，覺如何？”

覺如何？

陸錦惜心底覺得這問得很奇怪，想起永寧長公主與顧覺非的，當然也想起當初永寧長公主對顧覺非那一番評價……

一番斟酌後，著永寧長公主道：“顧大公子倒是沒與侄媳說上兩句，不過覺其談吐風度，倒與市井之中所傳一樣。侄媳想，他該是個有真才實學的。至於其他，比如嬸母曾提到過的那些，侄媳……還不大看得出來。”

“得虧你還沒忘記本宮當時說的話呢。顧覺非若能被你看，也就不是他了；你若能看顧覺非，也就不是你了。”

永寧長公主聽的話，已經沒忍住笑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

“本宮念著當年與薛況也是識，到底提醒你幾句：便是日後顧覺非真了遲哥兒的先生，你可也得提防著他點。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提防……”

陸錦惜眼神裏帶了幾分茫然，好像不大聽得懂永寧長公主的話。

“您的意思是……”

永寧長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過了，但若能讓陸錦惜往後對顧覺非生出警惕，倒也不算什麽。

擺了擺手：“總之你記著就是了，總不會有錯。”

“……是。”

永寧長公主既然這樣說，陸錦惜便也沒有多問，順從地點了點頭，隻是心底的深思，卻一重深過一重。

沒兩個閃念，就明白過來：為什麽那相親名冊上沒有顧覺非的名字？

昔日太師府壽宴上，看永寧長公主與顧覺非乃是一片好的樣子，但永寧長公主是什麽人？

朝堂上混跡的人。

與顧覺非之間好，這沒問題，但未必覺得顧覺非是陸氏的良配。

且當初顧覺非竟然也直接說，永寧長公主給的那一份名冊上沒有他的名字。

這種涉及到大將軍夫人要改嫁的“私”之事，他一個外人，還是個男人，知道得未免也太細了些。

前前後後一想，陸錦惜竟覺得事通了不：原來，就算是好，永寧長公主也沒有撮合與顧覺非的意思。

更不用說，今天是來提醒不要騙的。

看來，該是顧覺非在永寧長公主麵前表現出了對自己的興趣，所以才引起了永寧長公主的警惕？

越想越覺得有趣。

陸錦惜心裏琢磨著，若讓永寧長公主知道自己才是套路最深的那個，且與顧覺非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不知該作何想？

“你剛才從那邊過來，那旁邊坐的是？”

永寧長公主點過了陸錦惜，便朝著周圍看去，目便自然地落在了之前陸錦惜的那一桌，便瞧見了個側影。

藏藍的長袍，人端端地坐著，側對他們，顯得很安靜。

陸錦惜順著目看過去，便解釋道：“回嬸母的話，是大公子。今朝閱微館考試，他也想過來看看，我便一起帶著來了。不過，他運氣不如遲哥兒，並沒有進第二。”

大公子……

那個胡姬生的庶子？

永寧長公主反應了過來，倒有些錯愕，隻道：“到底是有異族的脈在上，量格都要被中原人健壯些，看著倒像是十八十九弱冠的，我竟一時都沒想到他上。”

大約也是因為上還有另一半薛況的脈，他上給永寧長公主一種悉的氣息。

但要說的時候，又說不上到底是哪裏。

“你近日待這庶子，好像還不錯？”永寧長公主回頭問了一句。

陸錦惜並不知心是何想法，隻道：“他本就有疾在，長年未愈，到底可憐。我還承他喚我一聲‘母親’，加之近日又發現下麵下人奉違地苛待，所以不得要我自己上點心了。您該清楚的……”

踩低捧高這種事，哪裏都不會。

尤其是在永寧長公主的生活環境裏。

永寧長公主聽了，但是暗地裏卻想長歎口氣：對一個人來說，養著小妾生的孩子，該是多複雜的一種？

這天下的人，有幾個能是永寧呢？

眼簾一垂，出手去，輕輕在陸錦惜手背上拍了拍，隻道：“苦了你了。”

永寧長公主的手掌，帶著點暖意。

陸錦惜的角微不可察地了一下，可轉念又想起，若不是有這一位嬸母在背後支持，昔日的陸氏哪裏能在府裏撐那麽久？

隻是可惜了，最終也沒能熬過去。

“多謝嬸母關懷，侄媳目今也不會再讓自己委屈了，您就放心吧。”彎一笑，反倒過來安永寧長公主。

永寧長公主便也跟著笑了起來，眸一轉，卻忽然問道：“說起來，都過了這許多時日，名冊到你那邊也有許久，看得怎麽樣了？可有挑得上眼的？”

名、名冊？

陸錦惜頭上冷汗都要下來了，想起這件事來，一時有些無言，支吾了半晌才回道：“勞嬸母多費心，送了名冊來。侄媳看倒是看了，隻是看得還不慎仔細，也沒有細想過，因而現在還沒什麽想法……”

得。

必定是沒看得上眼的，又不好直說。

永寧長公主何等毒的一雙眼睛？看樣子就知道了七八分，一下就想起當初繡寒回來回的那一句“還行吧”，真是裏發苦。

說陸錦惜眼高吧，其實也不高。

這可是當年京城第一等行列的沒人，更別說出書香世家，是一等一的好品貌。即便如今守了寡，可如今陸九齡的位也更高了啊。

更別說陸錦惜這容氣度，何亞於當年？

挑剔，可其實也的確有挑剔的資格。

隻可惜這天下，也不知怎麽，總是好的人很多，好的男人太——以至於，顧覺非這種人，竟敢放狂言，說名冊上沒一個人鬥得過他！

真真氣煞人也！

永寧長公主一時也想不到應該再說什麽，隻能道：“那回頭再看看吧，京城到底也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朝廷員的調派也頻繁，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有合適的了。隻是你自己，總歸對你自己的事走點心。陸老大人，可都跟本宮提過了。你也莫要辜負了他一番的苦心。”

陸九齡向來是不喜歡將軍府的，不得陸錦惜早些出那個火坑。

陸錦惜也知道老人家的想法，聽了永寧長公主的話，隻默然無聲地點了點頭，隻是想起自己的真正的“選擇”來，未免有一種奇異的心虛之。

好在會掩飾，永寧長公主也看不出半分。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永寧長公主便撿著近日朝中發生的一些新鮮事來跟陸錦惜聊。

這些都是深宅婦人聽不到的。

倒也不是永寧長公主刻意要說，實在是就在這般的環境裏，除了這些也沒什麽好聊的。

陸錦惜便由此益，聽了一耳朵的新鮮事，附帶著對朝堂也有了一些了解。

約莫聊了有一會兒，下麵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要開始了，要開始了！你們看下麵！”

正說話的陸錦惜與永寧長公主，便都停了下來，朝著下方看去。

原本很有些空闊的閱微館正堂，已經設了一張紫檀香案，上頭擺了一隻紫金銅爐，另有一些瓜果。更有幾個兒手中托著漆盤，盤中放著一些玉佩、竹簪、硯臺之類的文玩件。

七張太師椅則在兩邊一字排開。

先前從堂出來，又去了閱微館後麵的幾位先生並幾個被留下來的學生，此刻都走了過來。

孟濟則指揮著人，最後檢查了一遍有沒有疏。

末了，才往香案前麵兩丈的位置一站，對著樓上樓下一圈的人躬拱手，掛著滿麵的笑。

“今日幾位大儒閱微館開試，實在勞諸位青睞有加，竟來了這許多人。孟某幾位大儒之托，先在這裏謝過了。第二考試下來，共有五位高學之才為先生們選中。此刻，便在此舉行拜師禮——請天地與諸君共證之。”

樓上樓下，早已是烏泱泱的一片。

眾人聽了這話，不管是有關的還是無關的，全都肅容起來。

正所謂是“天地君親師”。

師者，所以傳道業解也，不管是讀書還是習武，都要講一個“傳授”。一個好先生和好師父的作用，可不必父母低。所以又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之說。

拜師禮有多重，便可見一斑了。

這禮前後有三段。

第一段是先生們給聖賢上香；第二段則是學生拜先生，並遞上拜師帖，先生若收下，則可行三拜九叩大禮；最末便是學生給先生奉茶，先生贈學生禮或箴言，從此學生便執師禮以奉先生。

計之等人都是知禮儀的。

時辰一到，他們便已經在旁側等候，不管是頭發還是飾，皆整整齊齊，找不出有半分不合禮儀的地方。

顧覺非自也是一的整肅姿態。

他本年輕，又兼之氣質超群拔俗。

這般整肅往香案前一戰，躬下拜之時，翩然的風度未減半分，卻更讓人覺出那種與穩重來。

隨著孟濟一聲“參拜聖賢”，二樓不知多夫人丫鬟的目，都黏在了顧覺非的上。

不人都想起當年懷春時對他的慕來。

就這一道影，曾是京城多閨秀們的夢啊？

隻是如今們大多已經為人母，嫁給了自己喜歡或者不喜歡、滿意也可能不滿意的男人，顧覺非卻還未娶。

一時間，倒有許多人臉上出一點懷念或者落寞的神來。

唯有陸錦惜，因為認識顧覺非實在很晚，且沒多久之前才“輕薄”過這一位據聞不沾的貴公子，心裏覺實在淡淡。

此刻更關心的，其實還是薛遲。

方才跟永寧長公主聊著的時候，白鷺青雀已經回來，打聽到了況。隻說薛遲還在堂之中考慮事，還沒有出來，本沒有什麽事。

薛遲這小小年紀，小腦袋瓜子，能考慮什麽事？

陸錦惜著實有些好奇。

隻是薛遲在堂，閱微館又好像沒有強迫他出來的意思，也就沒讓人去薛遲出來。

但眼下，要開始拜師了，堂門口也還不見人影。

有眼尖的，這會兒已經發現了不對。

先生們拜過聖賢像後，便是學生們拜先生。因為每個人拜的先生不同，所以都是一個個來的。

但不管怎麽數，他們竟然發現，那一塊地方裏隻站了四個人，皆是青年才俊。

可不是說一共錄了有五人嗎？

怎麽隻有四個？

“第五個是誰？”

“怎麽沒見人？”

這些人都疑起來，相互詢問，卻沒人知道原因，末了才有人道：“不急，到時候應該就知道了吧？”

前麵的四人，自然是周淳、王懷、莊克秦、石以直四人。

第四個石以直，雙手將清茶端來奉給了麵容嚴肅的賀老，賀老喝了一口後，旁邊的孟濟便宣告了一聲“禮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