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位賢妃娘娘,實在是很奇怪了。
陸錦惜愣是沒猜出半點可能的端倪來,更不明白衛儀口中這一句“傻人有傻福”到底從何說起。
陸氏哪裏有過什麽“福氣”了?
青梅竹馬被新帝一道聖旨賜婚拆散,新婚的夫君不僅不還帶回來個胡姬所出的庶子,婚後又常年在外,沒幾年還為國捐軀了,陸氏從此竟然守了寡。
本就善良弱,哪裏撐得起那偌大的將軍府?
一年一年磋磨下來,早沒了個人樣。不然如今陸錦惜也不在這裏了。
說什麽“傻人有傻福”,話是要看人的。
換了個瀟灑的來,自然覺得升發財死丈夫是件好事,比如陸錦惜。一品誥命在手,家產嫁妝都不,名義上的夫君也死了,這不是想嫖,咳不,想睡誰就睡誰嗎?自然高興。
可換別人來,那就是要人命了。
不換立場,就隨便說什麽“傻人有傻福”,殊不知,衛儀自認聰明,落在陸錦惜眼底,也就是那模樣。
倒是有些明白,最終為什麽會進宮了。
即便衛儀對顧覺非有那麽幾分義,可顧覺非未必會喜歡。
原地站了一會兒,陸錦惜咂咂,忽然就對這兩人之間的事好奇了幾分。但這時候,也不往深了想,隻當自己什麽人都沒見,什麽話都沒聽,照舊循著自己的方向,隨意走著賞花罷了。
儀殿的筵席散得早,太和殿前的大宴卻才正到熱鬧。
上首是皇帝與匈奴的使臣們說話前,下麵的文臣武將卻都是難得有機會這麽聚上一聚,再添上幾位“酒中仙”,除了數幾個心裏不很痛快的,剩下的都很快打了一片。
顧覺非這裏,人自然不。
周圍都是階不很高的文,又大多仰慕顧覺非才名,得了機會上來勸酒,顧覺非習慣了滴水不的行事,也沒管來人階到底是低是高,能喝就喝。
隻不過,待喝得差不多了,醉意便有點上來。
原在禮部那一小片跟人喝酒的陸九齡遠遠看見了,不由有些為他發愁。
想到回頭還想拉攏這年輕人到禮部來做事,他沉了片刻,便對邊人道:“你且先坐,我得去勸上兩句。”
旁邊人都有詫異,也沒明白他要去勸什麽,就見陸九齡已經離座起。
這時候,去醒酒走的人不,也沒幾個人注意到陸九齡。
他一路走了下去,很快就到了顧覺非附近,挑了個位置就坐了下來,翻出一隻酒盞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才語重心長道:“你還年輕,這酒喝多了,到底傷。”
顧覺非酒量還,剛在微醺之間。
這是喝酒最舒服的一個狀態了,他本也沒打算再來者不拒地喝下去。隻是一下聽見陸九齡的聲音,有些沒有想到。
“陸大人,您怎麽來了?”
“這不是隔著大老遠就見你喝個沒完,怕你年輕人到底沒節製嗎?”陸九齡端著那酒盞跟他了一下,“借酒消愁不是個事兒,你啊,我先前說的,你真認真考慮考慮。”
先前說的……
是到禮部去供職那件事?
顧覺非這腦子轉得多快,都不用多反應就知道陸九齡指的是什麽了。他之前沒明確答複,可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隻是沒想到,這一位老大人竟然這樣執著?
這還擔心他,怕他是借酒澆愁,來勸自己了。
這一瞬間,他心底有些暖融融的覺上來,可下一刻又覺得很冷,就連那腹酒所帶來的溫度,都無法驅走這一寒意。
看著手中被陸九齡了一下的酒盞,他笑了一下,便端起來一飲而盡。
“還請老大人放心,覺非心裏有數的。況且還有您提拔,我有什麽可愁的呢?”
“哈哈哈……”
這話說得,陸九齡一下就高興了起來,他自己也喝了不,本就有些上頭,這回立刻就把麵前的桌案給拍了一下。
“那是,好歹你也是老夫教過的,算名義上的學生。你爹這事兒做得不厚道,你甭擔心,回頭我便幫你罵他去!”
顧覺非一下就聽樂了,故作為難道:“這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
陸九齡半點沒意識到這是個陷阱,聽著顧覺非有阻攔之意,還要往下麵跳,直接對著他一擺手。
“哪兒有老子不讓兒子當的道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反正我跟他是同窗,出不了事,你甭擔心,包在我上。”
說著,他還又給自己倒了一盞酒,頗為豪氣地一飲而盡。
顧覺非看著,沒作聲,心裏卻是思量起來,也不知這一位老大人是來勸酒了,還是來喝酒了。
“老大人您也喝些吧。”
“哈哈,沒事,一把老骨頭,子還算康健。”陸九齡不當回事,笑得開心,“我這是人逢喜事神爽,難免多喝兩杯。”
“哦,有喜事?”
顧覺非眼皮莫名地跳了一下。
陸九齡也不瞞他,隻是畢竟不好讓太多人聽到,所以略低了些聲音:“我家那閨,就要改嫁啦!正托永寧長公主幫忙相看相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呢。”
竟是這件事?
顧覺非眼皮又跳了一下,一下想起自己上次在永寧長公主麵前遂自薦時,對方的反應,暗裏不很痛快起來。
“是嗎?那還真是一件好事,恭喜老大人夙願將償了。”
“還是你了解我!”
陸九齡是真高興,先才跟永寧長公主聊過,對方對此也是十分支持的。看來,自家兒改嫁的事,即便將軍府不同意,那也不是大事。
“反正此事若了,那才算是了了我一樁陳年的心願。哎,說起來你這年紀,也是時候家立業了吧?怎麽樣?有沒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呀?”
姑娘?
顧覺非一麵想著自己要對陸九齡說實話,會不會嚇住他,一麵卻搖了搖頭,笑著道:“姑娘的話,倒是沒有看中哪家的。”
他看上的,是別家的婦人。
這言外之意,陸九齡是不可能聽出來的,聽顧覺非這麽多,還為他憂慮:“你這樣也不對,眼太高了不好,過日子嘛,品貌格都要看的。總不能以你的標準來挑姑娘,這樣天底下可沒幾個姑娘能配得上你。”
不,有還是有的,隻是人家不願意。
不僅不願意,人還隻想睡了走人,半點不想負責呢!
說起來也是奇怪了,陸九齡這麽個一筋的實誠子,怎麽偏偏養出陸錦惜這麽個妖孽來?
顧覺非想到這裏,其實是有些納悶的。
隻是當著陸九齡的麵兒,這話肯定不能說出口,於是道:“老大人這可是誤會我了,覺非眼雖高,可也不都是旁人配不上我。也有覺非所鍾,而人瞧不上我的。”
“什麽?”這話可把陸九齡嚇了一跳,酒杯一放便詫異地口而出,“連你也瞧不上,哪家姑娘這麽眼瞎呀?”
“咳……”
嚨裏的酒差點岔了,顧覺非是真沒想到這一位“未來”老丈人這麽瞧得起自己,想笑又覺得不很合適,隻連忙咳嗽了起來。
陸九齡還不知道自己說的“眼瞎姑娘”就是自家的,見他竟像是嗆著了,忙上來幫他順氣兒,半點沒有高和長輩的架子。
“悠著點,悠著點,還指著你回頭來禮部幫我呢。”
這一老一兩個,一個是一心赤誠什麽也沒多想,一個是肚子裏藏了一萬心眼子,便不是個心懷的,那手段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可這下倒好,三兩句就打了一片。
旁邊人看著,怕不知道的還當陸九齡是顧覺非他老丈人呢,這樣格外地照拂著。
永寧長公主剛跟皇上喝過一杯,正想著離席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吹吹風,醒醒酒。誰想到藝一起來,竟就看見了顧覺非跟陸九齡坐一塊兒喝酒!
這一下,眼皮一跳,腳下不穩,險些就跌了一跤!
當初顧覺非可是在麵前自薦過的!更別說後麵還心懷鬼胎地收了薛況那腹子為學生!
他這點心思,哪裏能看不清楚?
簡直昭然若揭!
現在竟然不聲不響就跟陸九齡坐一塊兒去了,看著一老一竟然還很聊得到一塊兒去?
永寧長公主雖不是事事都往壞想的那種人,可這對象是顧覺非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隻覺得,顧覺非心裏一定在打算著什麽。
近日陸九齡可也提過讓陸錦惜改嫁的事,好請自己幫忙謀劃幾分呢。他也算是看著顧覺非長大的,對這一位顧家大公子從來都是讚譽有加……
可不敢他老跟顧覺非坐一塊兒!
別說顧覺非那心思比海深,就是原本他什麽目的也沒有,永寧長公主也不想讓陸九齡對顧覺非印象太好。
心思這麽一轉,腳步便也跟著轉了方向,竟然向陸九齡那邊走去了。
“陸大人,怎麽在這裏喝酒呢?”
麵上掛了幾分笑容,同時暗含警告地瞥了一旁沒吱聲兒的顧覺非一眼,永寧長公主腳步停了下來,就站在兩人麵前。
陸九齡沒想到永寧長公主竟來招呼自己,一時有些驚訝,愣了一下,才掛滿笑容地站起來,拱了拱手:“就是看讓先在這邊,想事兒,來跟他說說。”
“哦……”
永寧長公主聽著,隻覺得心底警鈴大作,暗罵一聲顧覺非險卑鄙,連眼角都微微搐了一下,才想到了接下來的話。
“我見您在他們這一群裏麵,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呢,所以來看看。如今看沒事就放心了。您啊,也別在這裏坐太久,那邊還有禮部的同僚們在等您呢。”
“不妨事不妨事,也沒坐很久。”陸九齡渾然沒聽出永寧長公主言下之意,隻當是這一位長公主人好,關懷自己,心裏還有些,“跟他們都喝過一了,倒是讓先這裏,我是始終替他鳴不平啊。您說,太師大人怎麽這樣?這事兒做得可實在不厚道。”
永寧長公主一聽,頭都大了。
半點沒想到,陸九齡竟是真心實意地為顧覺非鳴不平!這胳膊肘簡直拐到別人家去了!
再一看旁邊顧覺非,一直沒說話,可聽見陸九齡這一番言語之後,他隻端了那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臉上那笑意……
嘶!
虛偽!
虛偽了!
永寧長公主隻覺得整個人都不是很好,連麵上的笑都不是很掛得住,心裏罵了顧覺非一千遍一萬遍,轉頭來對陸九齡還是和悅。
“這事兒您還得問老太師去。誒,太師大人也來了?”
說著,便轉頭一看,誰料竟然瞧見了一道悉的影。
竟然是原本坐在上首位置的顧承謙走了過來!
他應該也是在那邊喝酒,偶然瞧見了這邊的況。分明腳並不利索,可走過來的時候,那速度竟然不慢,像是含著什麽怒意一樣。一章皺紋滿布的臉上,鐵青,也抿著,看著有些嚇人。
陸九齡聽見永寧長公主聲音,這才抬頭來看,果然看見了顧承謙。
隻是見他麵不大好,他就有些奇怪:“顧老兄怎麽也過來了?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
顧承謙與陸九齡乃是素來好的,有脾氣也不是對著這一位好友,所以說這話的時候還勉強出了一笑意。
但看向顧覺非的時候,那一雙老邁的眼底,就沒有半點溫度了。
顧覺非當然看見了,隻是心底那一荒謬的覺又生出來了,一麵覺得悲涼而且諷刺,一麵又覺得好笑。
從永寧長公主到他這親生父親,個個防他甚於防賊!
不過是坐在這裏與陸九齡聊了兩句,還沒說什麽呢,他們便張這樣;不知他日真要談點什麽了,他們到底會是什麽臉?
陸錦惜啊陸錦惜……
是他的緣,也是他的劫,可惜偏偏是個“瞎了眼的”,而且一點也不蠢,並不是簡簡單單就能騙回家的。
他想著,隻淡淡回視了顧承謙一眼。
麵對著比自己階高不的、甚至是他親生父親的顧承謙,他竟然就坐在那兒,半點沒有起的意思,更沒有開口稱呼過半個字。
若不是知道,隻怕還以為爺倆是朝堂上鬥得你死我活的政敵呢。
永寧長公主看了,心裏麵也莫名有些難,暗歎了一聲,卻也無能為力。
顧承謙卻是早在顧覺非揚言說要娶陸錦惜的那一夜,就已經徹底對這個長子失了,他不招呼,他也懶得搭理,隻當是個沒三兩句話集的陌生人一樣。
當下,隻手把陸九齡給扶了過來:“遠遠瞧見陸兄,忽然想起你我也許久沒一起喝過了,不如過來,喝上兩杯。”
“哎,這正好!”陸九齡一聽,便拍了一下手,一麵回顧承謙,一麵跟顧覺非說話,“我還真有點話憋不住想要跟你說道說道呢。讓先啊,你可記著別再喝了,我跟你爹聊聊去。”
顧覺非掛了滿麵的笑,起來對他拱手:“還請老大人放心,覺非謹記,不敢再喝了。”
從儀態,到神,到語氣,真真是芝蘭玉樹,挑不出半點的錯兒來。
陸九齡看了是打心底裏讚歎,擺擺手走了,轉頭還跟顧承謙誇:“哎,顧老兄啊,能養出這麽個好兒子,我是真羨慕你呀。”
顧承謙回想那場麵,卻覺得心裏針紮一樣,連話都說不出來。
兩位老大人一道走了,沒多一會兒就回了他們自己的席上。
旁人見了,隻覺得禮部這一位以前不很起眼的陸尚書,行忽然就走俏了,顧大公子跟他說話也就罷了,沒多久永寧長公主也來了,現在連顧太師都親自來跟他一道走!
奇了怪,這朝中是出什麽大事了了嗎?
許多人看了不明白。
但站在原地的永寧長公主和顧覺非,卻比誰都明白。
人一走,永寧長公主臉上那笑意便漸漸沒了,隻用那一雙有些深沉的眼眸,注視著他,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警告:“顧覺非,顧大公子,你一都是罪孽,可讓陸老大人安晚年吧。若他知道你當年做過的事,又讓他他如何看待太師大人?”
畢竟,顧覺非是當年含山關一役真正的幕後黑手,說是“始作俑者”也不為過。
是他算計死了薛況,讓他殞沙場,骨無存;也是他讓陸錦惜死了夫君、守了寡;更是他,讓將軍府那幾個孩子年紀小小就沒了父親……
陸九齡固然欣賞他,可若得知這一切,知道是他讓自己的兒苦,還能容得下他?
永寧長公主覺得,隻怕不會。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也不覺得顧覺非會猜不到這當中的因果聯係。可沒有想到,聽完了這一番話,他竟然笑了。
“如何看待?陸九齡好歹是個是非曲直分明之人,我看他高興還來不及。長公主隻怕是杞人憂天,擔心得太多了一些。”
“你!”
素知顧覺非能言善辯,隻是尋常很與人爭論,可沒料想過有一日自己竟會親驗到被他譏諷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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