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漢武帝的皇陵,西漢王朝甚至是整個中國史上都非常有名的帝皇陵,除了前面的秦始皇的始皇陵,漢武帝的茂陵是目前爲止規模最大的皇陵,實際上僅論地面陵園的建築奢華程度,茂陵比始皇陵有過之而無不及,原因很簡單,漢武帝時的國家財力非秦始皇時可比,而且秦始皇在位只有三十七年,和漢武帝的五十三年相比差了不。
依照慣例,天子即位第二年開始修陵,天下貢賦的三分之一用來修陵和其中的財寶。漢武帝在位時間太長,國力又強盛,以至於最後修好的帝陵雖然規模非常大,卻無法藏下所有的陪葬珍寶。
武帝一朝名臣輩出,茂陵左有衛青墓,右有霍去病墓,霍、金日磾皆在其側,規模都不小,地面還有大量的石人石,依稀可見當年的恢宏氣像。
劉修看到了曾經無數次看到過的馬踏匈奴,只是心中卻沒有一愉悅,他著石馬背上被打砸後留下的痕跡,看著眼前雖然已經經過收拾,卻還是無法掩蓋當年那場浩劫留下的衰敗氣相,沉默不語,心中充滿了淒涼。
西漢亡了,曾經雄居天下的長安城敗落了,以前他就知道這個結果,但是遠遠沒有現在這麼目驚心,因爲大漢中興不到二百年,命運又將再一次降臨到城,在親眼目睹了城的繁榮之後,他爲即將到來的人間地獄而恐懼萬分。他極力想阻止這幕悲劇,可是真能如願嗎?
劉修坐在石馬背上,雙手託著臉,看著遠寂靜無聲的山陵,好半天沒說一句話。馬騰和許禇在不遠看著,他們不明白劉修在想什麼,爲什麼會出這麼憂傷的神,但是他們什麼也沒說,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任何一個人都會心沉重。
張則遠遠的走了過來,看到劉修那落寞的背影,腳步不由得一頓。他遲疑了片刻,走到石馬面前,擡起手拍拍石馬,嘆了一聲:“赤眉爲禍不淺啊。”
劉修聞聲轉過頭看了張則一眼,心中暗笑。到你府上去求見,你把我晾在那裡,現在倒追到茂陵來了,這名士的脾氣果然與衆不同啊。
“赤眉雖然難辭其咎,可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不是赤眉。”劉修從石馬背上跳下來,著石馬上被敲破的殘缺:“把良民了暴民的人,纔是真正應該追究的。”
張則遲疑了一下,認同的點點頭,“是啊,王莽政,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劉修搖搖頭,對張則的看法不以爲然。不過,張則能認識到這一點已經不容易了,真要從他裡說出制度的問題,那才大白天見鬼。他衝著張則呲牙一樂:“臥虎大人匆匆而來,又爲何事?”
張則曾經擔任牂柯太守,在南中地區非常有威信,永昌、越嶲一帶的夷人非常懼怕他,稱之爲臥虎,他後來還因討伐狄人升任護羌校尉,是位允文允武的幹才。
聽到劉修稱他的威名,張則沒有說什麼,笑了笑,看著遠仿祁連山而建的霍去病墓出了好一會兒神,這才收回目,輕聲說道:“曹鸞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是在永昌還算是有治績,爲黨人鳴冤也算是難得,大人既然也有心爲黨做點事,又何必折辱他?”
劉修搖搖頭:“我不是折辱他,如果你認爲我這是要折辱他,那我接下來豈不是還要折辱天下的讀書人。”
張則神一冷,他是看到了劉修的留言,知道他來辦理曹鸞的事是想爲解黨出力,這才趕來和劉修見面,現在聽劉修的口音,好象他並不贊黨人,可能還要對黨人不利,他不免有些不快。雖然他不是黨人,但他還是欽佩黨人的。
“大人也覺得黨人罪有應得?”張則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寒意和冷漠。
“罪有應得談不上,但要說是自取其辱,倒也不是冤枉他們。”劉修微微一笑,指了指遠的茂陵,突然說了一句題外話:“有所堅持是對的,可是也要看堅持的是什麼,有所反對也是對的,可是也要看反對的是什麼。”
張則被他繞得有些暈,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劉修已經舉步向前走去,他指了指四周的陪葬陵墓:“這裡有這麼多的名臣,卻沒有那位上天人三策的董仲舒先生,大概也是天意。”
董仲舒是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的首倡者,也是漢代學傳承方化政策的建議人,他對漢代經學的影響之深遠不言而喻。張則雖然不以經學出名,但是對董仲舒還是敬重的,聽劉修對董仲舒頗有輕慢之語,不免有些不快。
看到張則臉上出的不快,劉修嘆了口氣,看來要打倒董仲舒這塊牌子還真是不容易,張則還算不是經學出,對董仲舒還有這樣的心理,那些天天讀著聖人經典的讀書人又當然如何?任重而道遠啊。
爲了防止進一步刺激張則,劉修迴歸到了正題:“我到槐裡來,不是我自己的事,是陛下安排的任務。”他放緩了語氣,“陛下並不是不想解黨,可是你也要知道,曹鸞與其說是想爲黨人鳴冤,不如是想爲他自己求名,象他這麼搞,黨也許永遠都解不開,只會越來越嚴厲。這難道是天下讀書人希看到的?”
張則眉頭一挑,沉不語,過了好久,才輕輕的嘆了口氣:“這麼說來,倒是我想得差了。”他頓了頓,又說道:“那大人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我想請你上疏請以張奐爲太尉。”
劉修解釋了一下的況。太尉陳耽被免之後,沒有幾個人敢做這個太尉,按例,太尉去職,司徒順序爲太尉,但是袁隗卻以自己不諳兵事之名堅辭。袁隗不敢當,司空許訓更不敢出頭,其他人更是連想都不敢想,說來說去,這個機會就落到了段熲的頭上。要論兵事,誰還敢說比段熲更強?護羌校尉田晏、護烏桓校尉夏育兩大重將都是他當年的司馬,而最近在鬧得最兇的劉修更是夏育曾經的屬下,與夏育一起打贏了寧城之戰。
劉修原本也是希段熲能爲太尉,但是他現在不這麼想。
原因很簡單,段熲對付羌人用的是屠殺的手段,一舉平了東羌,聽起來的確讓人很爽,但是問題並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羌還在延續。如果讓他做了太尉,他說不定會力主對鮮卑人大開殺戒。劉修不反對把鮮卑人全給屠了,但是他現在看到了更多,也想到了更多,他知道,至在目前,重癥纏的大漢並不備征服鮮卑人的實力。
在這種況下讓段熲任太尉,風險係數非常高。更重要的是,段熲是宦一系,他一旦做了太尉,對目前微妙的權力均衡非常不利。看起來段熲上臺對劉修有利,但是劉修卻不想因此讓宦一系超過士人一系太多,否則他就不好從中做小作了。之所以和袁隗和解,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除去段熲之外,有實力做這個太尉的,就是三明之中的另一個,張奐張然明。
張奐有戰功,有學問,他在尚書上的造詣即使一般的儒生也不能其項背。但是他在士人中的名聲並不好,一方面是因爲他以戰功出仕,是武人,另一方面是因爲建寧元年竇武、陳蕃之所以死在宦手中,與他被宦矇蔽有很大的關係,他在軍中的赫赫威名了北軍倒戈的重要因素,雖然他因此後悔莫迭,拒絕了封侯,以後又多次爲竇武、陳蕃申訴,但是士人還是不願接納他,哪怕他後來也因爲得罪了宦而遭到錮。
張奐現在也遭到錮,一直閉門不出,如果能讓他出任太尉,實際上就表示天子將要開黨,重新啓用黨人,對於天子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讓步,萬一被黨人們會錯了意,再次猛烈抨擊朝政,讓天子下不了臺,那可就麻煩了。
由誰來提議,這個人選非常重要,了,他將是黨人的救星,敗了,他就是替罪羊。劉修不想做這個出頭掾子,他選中了張則。張則不是黨人,他甚至不是經學出,由他出面,不會讓天子到牴,而且他的治績很好,天子對他印象非常不錯,相對來說,接的可能更大一些,就算是不接,也不至於大發雷霆,象理曹鸞這樣理他。
當然了,要想把事辦,這些還遠遠不夠,這封上書怎麼寫就非常重要,要是還象曹鸞那樣寫,十有八九還要壞菜。劉修的目的就是打消張則的那戾氣,希他從大局出發,既把意思表達清楚,又不至於犯天子的逆鱗。
張則明白了,他雖然覺得劉修這麼做有些推他下火坑,自己躲在後面看戲的狡猾,但是並不在意,他很爽快的答應了劉修的請求,表示立刻上書天子推薦張奐爲太尉,並儘量把話說得婉轉些。劉修非常高興,兩人又說了一些閒話,這才分手告別。
張則一回太守府,立刻請來了屬吏士孫瑞,把自己的意思一說。士孫瑞嚇了一跳,猶豫了半天不敢寫。士孫家是扶風大族,他的父親士孫家財一億七千萬,樑冀向他借財五千萬,結果他只給了三千萬,樑冀大怒,示意當時的右扶風把士孫兄弟一起下獄打死。經此一變,士孫家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生怕再惹出禍事來。
見士孫瑞不敢寫,張則口一拍,你寫,有功是你的,出了事我一個人擔著。見張則這麼說,士孫瑞知道不寫是不了,只得勉爲其難,花了兩天的功夫,終於寫出讓張則滿意的奏疏,張則當著士孫瑞的面親手謄抄了一份,封了泥,用了印,然後把原稿還給士孫瑞,這個你自己收著,將來立了功再拿出來。
張則隨即將奏疏用快馬送往。
劉修遊覽了渭原上的諸陵,回到槐裡後,得到張則的消息,知道奏疏已經送出,非常高興。與此同時,曹鸞的悔過書也已經寫好了,劉修看了一遍,覺得算是檢討深刻,也讓人送往,同時附上了自己的一篇意見稿。他自己卻沒有回去,而是趕到長安城呆了大概半個月,完了寫生任務之後,才帶著一大疊畫稿趕回。
一進步雲裡的家門,劉修就覺到氣氛不對,盧慎、劉備等人像孫子一樣站在院子當中,張飛、宗和唐英子躲在屋裡,看到他一臉的喜,卻不敢大聲說話,只是拼命的招手。劉修大疑,走過去先了一下唐英子的臉頰,一邊讓許禇拿禮,一邊笑道:“沒進宮去陪太后玩?”
唐英子接過禮,卻顧不上開心,急切的提醒道:“大哥哥,盧先生回來了。”
劉修一愣,這才知道氣氛怪異的原因了。他有些奇怪,盧植廬江太守當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回來了,一回來又是這麼大的脾氣?
張飛連忙把經過解釋了一下。劉修離開不久,盧植突然回到了,卻已經沒有了廬江太守的職,而是作爲一個待罪的員回來述職的。回到之後,司徒府也沒給什麼理意見,就讓他在家呆著,盧植一呆就是半個月,這才急了,趕到司徒府一打聽,這才知道他之所以被免職,是宮裡有人說他平定廬江的盜賊時有勾通盜賊的舉,他一去盜賊就散了,並不是因爲他有本事,而是他和盜賊有勾結。
盧植如何能得了這個污衊,他立刻上書自訴,可是上書如石沉大海,也不知道是天子看到了沒反應呢,還是本沒看到。盧植急了,只好讓兒子盧慎在太后面前爲他辯解,太后倒是好說話,和天子通了個氣,天子下詔拜盧植爲議郎,還到東觀去校書,至於廬江太守任上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盧植非常鬱悶,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很難接,倒不是因爲丟了,而是這麼不明不白的讓他很不高興。他還要上書自辯,後來盧慎勸他說,你別上書了,說你壞話的就是中常侍袁赦。
盧植這才明白,原來在他背後下黑手的還是袁家的人,歸到底的原因卻是劉修和袁家的衝突,特別是和馬倫的衝突。他氣得差點吐,卻不好去向袁隗、馬倫說理,只好把氣撒在劉備等人上,說他們學問荒疏了,天天讓他們讀書,一旦有什麼過失,就讓他們在院子裡罰站。
劉修明白了,這哪裡罰盧慎和劉備呢,這是對我有意見呢。他想了想,決定立刻去拜見盧植。經過中庭的時候,盧慎拉住了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請他在和盧植說話的時候多多忍耐。劉修笑了笑,點頭表示自己心裡有數,然後施施然的進了院,上了正堂。
盧植獨自一人坐在堂上,正在讀書,不過劉修看得出來,他的心思不在讀書上,大概是從僕人們的口中知道他已經回來了,特地在這兒等著的。
劉修上前施禮,同時奉上帶回的禮。盧植冷漠的掃了一眼,隨即又把目轉回了書上,也不理睬劉修,劉修又拜了拜,說了聲不敢打擾先生做學問,起便走。
盧植懵了,他沒想到劉修會這麼幹,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很火,而且這火就在劉修的上,劉修不戰戰兢兢的等著他發落,居然要走,甚至一點疚的覺也沒有?
“你等等。”盧植稍微一愣神的功夫,劉修已經到了庭中,如果他再擺一會兒架子,估計劉修就能跑出大門。盧植只好放棄了擺威風的計劃,提前出聲住了劉修。劉修轉過,很茫然的看著盧植:“先生有什麼事?”
盧植心裡非常堵,準備了好幾天的說辭一下子居然出不了口了。他非常鬱悶的看著劉修,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的廬江太守已經被免了。”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這麼說好象自己是個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哪裡還有一點先生的威風。
“我知道,不做也罷。”劉修很平靜的點點頭,“回也好,先生志在學問,就安心的做學問吧。議郎雖然只有六百石,又不發俸祿,但是吃飯還不問題……”
盧植越聽越鬱悶,心道我是因爲捨不得俸祿的原因嗎?我是不服氣,這被免得冤枉。他打斷了劉修的話,沉著臉說道:“德然,我難道是爲了太守的俸祿?”
“那先生是爲了什麼?”劉修裝糊塗的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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