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不在步雲裡這段時間,盧家父子的日子不好過。大大小小幾十口人要吃飯,要房租,每天都要用錢,盧植做了大半年的廬江太守,一個錢也沒攢下來,幾乎是空著手回到的。一到,看到滿滿當當的一家子人,開始也沒太在意,當時一切開支都是劉修負責,他也沒想到一個月要花多錢,劉修到太極道館“閉門思過”了,家裡的一切開支都要盧植來打理,他這才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首先要吃飯,近二十個人,一個月要四十石糧,且不說他的俸祿本只在帳面上,就是真能拿到也不夠,必須到市場上去買,按現在的時價,一千三百錢一石,一個月僅吃飯就要四五萬錢。其次是房租,一幢大院子,月租一個月一萬錢,這還是當初看在劉修面子上給的價。再其次,十幾個僕人的傭錢,每人兩三千錢,一個月又是四萬多錢。
再加上十幾個人的服、化妝品,再怎麼節省,一個月沒有十金肯定是拿不下來的。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盧植以前要麼是和盧敏父子兩個在外面苦熬,要麼是一家四口在老家過日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況。以前過慣了苦日子也就罷了,不覺得怎麼苦,現在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再重新過苦日子,那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了。雖然在盧植的威嚴之下,從張氏到盧慎都不敢說什麼,但是從劉備、宗三天兩頭跑到太極道館打牙祭的頻率上,他們到了極大的力。
更重要的是,現在要到袁府做客,盧植髮現自己沒車,張氏發現自己沒有新首飾,盧慎他們沒有新服,自從劉修離開步雲裡,他們就沒做過新服,上穿的還是兩個月前做的。
一文錢尚且死英雄漢,更何況這麼多錢。至於盧敏要的那些糧食就更不要提了,盧植一想到這件事就做噩夢。
劉修看著一臉窘迫的盧慎,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先讓人給他們安排一頓好吃的。劉備和宗是經常來,盧慎不好意思,一次也沒來過,下都尖了,相比於被他養得又胖了一圈的唐英子,盧慎可有點寒磣。
“先生和你阿母還好吧?”
慎一邊小口小口的吃著面,一邊說道:“只是宮裡催得,太后派人來讓我們幾個宮陪,大皇子也哭著鬧著要英子。”
劉修沒說話,他不在步雲裡,盧慎他們是不敢宮陪太后耍錢的,沒錢還怎麼耍,陪太后耍錢要有資本的。唐英子到了太極道館之後,也不太願意進宮,這裡多好玩啊,從劉修開始一直到胡招待都把當寶貝疙瘩,誰願意到宮裡去陪小心。大皇子?誰認識他啊,哭死活該。
現在正常進宮的只有張飛,他也不是自願的,只是負劉修安排的重任,不得不去,但他現在大部分時間也不在永樂宮,他跟著掖庭令畢嵐他們做畫工。從六月初開始就在挑選秀,張飛畫技一流,又是劉修的弟子,畢嵐不能不給面子,這份差當然要給張飛留一份。
其實說起來,宮裡的畫師在業務上還真沒哪個能超過張飛的,這一點就連那幾個史上留名的大畫家也沒有什麼異議。
兩個月的初步篩選,一共選出了一千多名年齡在十三到十八歲之間的宦人家的子,王楚名列其中,據初評,大概在二百名以,既不是非常出也不算差,最後選的機率在兩可之間。這個結果讓王家父子在充滿了希的同時,又有些焦慮不安。
這些當然是劉修百忙之中空去夜會王楚的時候,王楚親口告訴他的。
“先生最近在忙什麼?”
“在寫書。”盧慎放下筷子,細心的抹了抹,又衝著送茶過來的羅掌櫃致了謝,這才接著說道:“他寫了一部《三禮解詁》。”盧慎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劉修,劉修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盧植這是被得沒辦法,豁出老臉,準備著書只爲稻樑謀了。對於一個把學問當經天緯地之業的大儒來說,混到這一步也算是廝文掃地。
“大兄要糧,可是他送來的那些錢……實在不夠。”盧慎底氣不足的解釋道,他低下了頭,覺得非常慚愧。盧植寫這本書當然是花了力的,學問也不能說不好,但是想靠這種專業非常強的書來掙錢買糧支援盧敏,不如說是自欺欺人。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盧植居然知道要掙錢養家了,不能不說是個進步。
劉修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件好事,還是做了件惡事。“先生的學問,那自然是沒話說的。你回去問問他,如果放心的話,到時候把書稿給我吧,我來替他經營。做學問我大概是沒什麼出息了,只能在這方面出點力。”
盧慎大喜,他知道這件事只有劉修接得下來,劉修開了口,事就算是辦了。
劉修讓人上市裡買了新和禮,然後一起回了步雲裡,盧植夫婦坐在堂上,看到劉修笑容滿面的走進來,總算鬆了一口氣,張氏是一臉堆笑,親熱無比,盧植卻還端著架子,不肯落了威風,捻著鬍鬚說,“你閉門思過,思得如何?”
劉修乾咳了一聲,一本正經的說道:“還沒想通,也許還要再思幾個月。”
盧植眼睛一翻,不吱聲了,劉修再思幾個月的過,他就要斷炊了。他雖然有些迂,可是不笨,知道自己寫的《三禮解詁》真要論賣錢,肯定是賣不過劉修的《志》。
張氏見他們又要嗆起來,生怕這師生兩個再鬧崩了,連忙打圓場道,“德然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呢,閉門思過也沒有必要天天呆在道館裡啊,那裡吵得很,哪有這兒安靜。你那屋子我讓人收拾好了,你還是搬回來住吧。你先生有什麼事也好和你商量,我一個婦道人家,子言又是個孩子,他們能拿什麼主意……”
劉修連連稱是,張氏這才放了心,讓人送上酒菜來,讓他們師生說話,自己躲到室聽,防止盧植又一言不合和劉修吵起來。
盧植默默的喝著酒,過了好半天才開了口:“德然,你知道的糧價多嗎?”。
劉修點點頭,太極道館的帳目每天他都要看一遍,豈能不知。
“一天一個價,經常還買不到糧,荒已經開始蔓延,你還上書奏請天子徵召天下有道之士京論道,這得來多人,要吃多糧?”盧植雖然強行制著不快,可是語氣中還是出強烈的不滿。
劉修一聽就知道這是袁隗向盧植髮過飈了,他歪著頭想了想,面無愧的說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盧植沒想到劉修這麼幹脆的就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不一時語噎,半天才說道:“是你上的書,怎麼和你沒關係?如果和你沒關係,那和誰有關係?”
“書是我上的,可是下詔的是天子,要負責任的是司徒,與我何干?”劉修很坦然的說道:“我只是提建議而已,如果提建議就要負責,那我就提議把那些貪污吏全都殺了。”
“德然,你這什麼話?”盧植有些不住自己的火氣了,劉修這話分明有些無理取鬧,建議是你提的,當然和你有關係,雖然不能說要你負全部責任,但也不能說一點責任也沒有吧。
“嘿嘿,先生,是司徒大人怨我吧?”劉修的一笑:“他是司徒,陛下下詔,如果他覺得此事不當行,他可以封駁,如果他覺得此事當行,而他沒有這個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他應該請辭,現在他兩個都沒有做,那我就有一個惡意的猜想。”
盧植眉頭一皺,不由自主的跟著劉修的話題走了,“什麼猜想?”
“他明知此事會加劇荒,卻不阻止,他想看陛下的笑話。”劉修像說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一樣,說出了一句非常誅心的話。盧植面劇變,厲聲喝道:“德然,你太放肆了”
“那先生以爲他是怎麼想的?是不敢封駁陛下的詔書,還是貪權位,不肯讓賢?”
盧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真的怒了,騰的站了起來:“讓賢?你如果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明天就上書袁隗,諫他讓位於你,可否?”
劉修微微一笑,笑而不答。他清楚這其中的意味,天子這是故意的,宋奇帶了近三萬金去州購糧,最多還有兩個月就能回到,那時正是荒最嚴重的時候,幾百萬石糧從天而降,的荒就可以得到極大的緩解。荒的問題看起來很大,但對天子來說卻本不是一回事,這時候如果他不爲難一下袁隗,那實在是說不過去了。袁隗如果知趣,他就應該主請辭,可是他棧,既不肯拿出糧食來解決危機,又不肯主放棄三公之位,那當然要被天子辱一頓了。
這個時候他幫袁隗解決問題,那豈不是得罪天子。
劉修不想和盧植就這個問題再發生衝突,主換了一個話題:“先生,聽說你寫了一部《三禮解詁》,能不能讓我先睹爲快?”
盧植也覺得有些訕訕,轉過臉對聞訊趕出來的張氏擺了擺手,讓把書稿拿出來給劉修。張氏聽得盧植說話聲音越說越大,以爲他們又說僵了,現在見兩人還算剋制,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把書稿拿出來放在劉修面前,陪著笑道:“德然,你先生還沒寫好,就說要讓你先看看了。”
劉修很客氣的笑著,翻了幾頁書稿,如果不論這些學問有用沒用,僅論學問本,不得不說盧植的學問還是很到的。他略微看了幾頁,合上書稿,輕輕的拍了拍:“先生如果放心的話,就安心的做學問,你做夫子,讓我附驥尾做個子貢,如何?”
劉修和盧植說了這麼久的話,就這句話最好聽了。盧植雖然覺得劉修這話說得太冒昧,臉還是緩和了不。劉修趁熱打鐵,接著說道:“先生,我正好也有個事要求你。”
“你說得這麼客氣,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吧?”盧植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劉修乾笑了兩聲,又收起了笑容,有些無奈的說道:“確實不是什麼好事,這事兒弄不好會被人罵的。不過,這事還真是非先生不可。”
盧植見他說得鄭重,也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道:“你說說看,只要於國於民有利,就算被人罵幾句也無妨。”
劉修暗自嘆了一聲,盧植和盧敏一樣,就是可欺之以方的那種君子,雖然君子大部分不怎麼招人待見,但總的來說還是比口腹劍的小人要好得多,要不然也不會有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說法了。
劉修把自己去長安的事簡略說了一遍,上次一回來就和盧植吵了一架,一直也沒機會詳談。他遊覽了長安的一些建築址,比如城南的辟雍和太學,他後來一查資料,才知道這些都是由王莽搞起來的。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東漢的很多制度,都是沿襲的王莽所定的制度,而古文經學也是由宗室大儒劉向、劉歆父子大力推,並得到了王莽的支持才正式登上政治舞臺,總之一句話,東漢的方方面面都有王莽和劉氏父子留下的魂。
這讓劉修大意外。
當然了,他找盧植不僅是因爲這件事,還有最近的輿論問題。在他本來的計劃中,有了曹鸞事件的鋪墊,再加上張奐的復出,讀書人總會溫和一些,不那麼激憤,可以逐步推進黨的開解。沒曾想這些讀書人還是太書生氣,一下子以爲春天來了,一個賽一個的肆言無忌,結果把天子搞怕了,這解黨的事也就擱淺了。
要和這些文人論戰,說實話,憑他那幾句論語、孝經的底子,他還真不是人家的對手,和這些人說話,不僅要有理,而且要有出,不僅要引經據典,而且要有文筆。這種事只有蔡邕和盧植這樣的大儒能勝任,之所以要撅盧植一陣子,就是想先讓他冷靜一下,然後再請他出馬,利用印書坊這個強大的宣傳機和盧植的學問和名氣,儘量把輿論引導向正確的方向。
劉修不反對民間輿論,可如果是爲了罵人而罵人,那就沒什麼意思了。既然是英,總得說出點有建設的東西,而不是隻圖快活,只爲自己的名著想,那跟潑婦罵街有什麼區別。
顯然,盧植備這種憂國憂民的意願和能力。
“我想請先生寫幾篇政論,要切中時弊,而不是空言德行或者災異之類的虛妄之詞。”
盧植笑了:“不是有現的好政論嗎,爲什麼還要我再來寫?”
劉修不解。
“安定王節信(王符)的《潛夫論》,本郡崔子真(崔寔)的《政論》,都是鍼砭時弊的上乘之作,你何不印一些出來,傳之於衆?”
劉修對《潛夫論》還略有耳聞,對《政論》卻是一無所知。他詳細的向盧植詢問了一番,這才知道個大概,心中大喜,卻不肯放過盧植。他說那些大塊文章當然是好的,可是對眼下的時局畢竟有些隔靴搔,還是勞請先生如椽巨筆寫幾篇文章,讓那些人清醒清醒吧。
盧植倒也不反對,爽快的應了。他剛直,對那些醜惡現象早就看不慣了,劉修請他寫這些文章是信手拈來,可謂是找到人了。
……
曹破石匆匆走進了室,見曹節閉目垂簾,一不的坐在榻上,連忙放輕了腳步,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他剛喝了口水,曹節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有什麼消息?”
“袁隗又請盧植師生赴宴了。”曹破石放下水杯,連忙把打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遍。越騎營離太極道館不遠,他手下好多人都是太極道館的常客,他本人倒沒怎麼去過,最近領了曹節的吩咐,他到太極道館去了一趟,才知道掌櫃羅敷居然是自己手下伍伯的老婆。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長得還真是漂亮。
曹節角了,“袁隗打了他師生一把掌,現在又要給個棗嗎?”。
“有可能。”曹破石點了點頭,“我聽到有風聲說,袁隗可能會將從袁徽嫁給劉修。”
曹節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獰厲:“有這種事?”
“雖然不是很準確,不過我看有幾分可能。”曹破石有些爲難的說道:“我聽說袁紹到袁逢府上去了一趟,後來又去了袁隗府,袁非常不高興,在家裡砸了東西,罵人的時候提到了這件事,意思好象是說袁紹想趁火打劫,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