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的某豪宅燈火通明。

一羣著華貴的男子坐在堂中，各自前的案幾上有酒菜。

盧順載和崔晨都在。

“竇德玄這是瘋了嗎？”

上首的男子看著四五十歲，神從容，“他這是在爲新學張目，爲賈平安張目，他難道不知新學便是我等士族的生死大敵？老夫看他知曉，但爲何如此？”

“興許是老了吧。”

一個男子笑道：“竇德玄六十餘歲了，還能活幾年？老糊塗了吧。”

衆人微笑。

“阿郎，王公來了。”

上首的男子笑道：“他去勸說竇德玄，多年的，想來應當有結果了吧。”

王公一進來就罵道：“那條老狗，瘋了！”

盧順載訝然，“何出此言？”

王公說道：“他明說了要爲新學張目。”

崔晨眸冰冷，“你可說了他一意孤行的壞？”

王宮苦笑，“說了，老夫暗示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此後必然一路荊棘。”

崔晨問道：“他是如何答的？”

“那便一路披荊斬棘！”

燭搖曳，照著那些驚訝的臉忽明忽暗。

……

人活世間首先是利己，這是本能。

有些人利己了習慣，就會覺著這個世間都欠自己的。

有些人會覺著自己就是神祇，雲端，衆生都在下面匍匐著。

“他們習慣瞭如此，所以當有人說要以天下爲重時，他們就會覺著此人是異類。”

賈平安在給王和老大授課。

兜兜是不參加這等小課的，此刻正在後院和兩個弟弟玩耍。

王微微皺眉，“先生，以前我便是如此，覺著自己高雲端之上俯瞰衆生。”

“沒覺著有問題嗎？”

賈平安問道。

王搖頭。

“都是人，所謂的優越來自於出和能力。來自於能力也就罷了，如此有能者居之。來自於出的優越有些蠢。就因爲出你就能俯瞰衆生，可出只是一時。”

賈平安認真的道：“此刻越嘚瑟，越造孽，以後的報應就越多。”

看看史冊，那些貴人最後的結局如何?

越是嘚瑟的，最後報應越慘烈。

“人活著總得有夢想，出尊貴是好事，可你這一生總得要做些什麼，而不是驕奢逸。”

王想了想，“我想做學問。”

“你的子太嘚瑟，若是做學問活不長。”

王太出風頭了，這樣的子但凡遇到對手會憋屈吐。

賈昱突然說道：“阿耶，那些人以家族爲重，竇公突然以天下爲重，就像是狼羣中的一頭狼說自己從此改吃素了……”

王愕然。

賈平安看著兒子，“說得好！”

……

凌晨起牀，竇德玄先在庭院裡緩緩走了一會兒，隨後吃早飯。

“阿耶，要不致仕吧。”

兒子的話讓竇德玄楞了一下，旋即微笑，“無需擔心你等的前程。”

他出了家門，隨從牽來馬。

“阿耶，我不擔心前程。”

兒子出來，“我只是擔心阿耶。”

竇德玄微笑道：“無需擔心。”

他上馬出發。

出坊門，一路能看到不吏在往皇城和大明宮趕。

皇帝去了大明宮，但不部門依舊留在了皇城中。

到了皇城前，竇德玄下馬。

“老狗！”

有人在後面嘀咕。

竇德玄敏銳的察覺到了敵意。

“吃裡外，也不怕子孫報應！”

“老而不死是爲賊！”

劉祥道過來，低聲道：“忍一忍吧。”

竇德玄說道：“前隋時老夫在國子學就學，彼時同窗之間學業差不多，於是皆安。突然一日來了一個學生，學業尤，於是老夫便心生懼意，擔心自己由此不再出……他們此刻便是這樣。”

劉祥道看了那些人一眼，“是啊！原先大家都學儒學，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差不多。可突然來了個新學，打破了安穩的日子。”

“新學子弟在戶部頗爲出。”竇德玄說道：“他們計算妙快捷，更出的是他們對理財頗有研究。那些吏有些不安，覺著自己本來夠出，卻在新學子弟之前黯然失，不人遷怒於那些子弟……”

他嘆道：“人吶！自己弱了不該去嫉妒誰，而是該找準自己的位置，一步步走下去。”

“他們在不安。”劉祥道說道：“更有些惱怒。”

“竇德玄，你這條老狗！”

此刻天微明，皇城前頗爲安靜，這一聲罵堪稱是石破天驚般的引人矚目！

竇德玄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回喝道：“誰？”

沒人回答！

一古怪的氣氛。

有人罵道：“頭烏！”

那人依舊沒靜。

劉祥道變，“竇公，你的威信……”

被人當衆罵而無可奈何，對威信的打擊不言而喻。

竇德玄惱火，但卻無可奈何！

他面漲紅，鼻息咻咻。

他看著那些吏。

定然有人看到了罵的那人，但此刻卻無人站出來指證。

竇德玄站在晨風之中，突然生出了一悲涼之意，一雙老眼紅了。

“老夫……”

劉祥道勸道：“罷了，回頭……哎！”

被人當衆罵老狗啊！！！

一騎突然來了。

“很熱鬧啊！”

賈平安下馬，隨手召了一個小吏過來，“發生了何事？”

小吏頭腦的，“有人罵竇尚書老狗。”

竇德玄深吸一口氣，但眼眶卻越發的紅了，“小賈，此事你莫管！”

賈平安笑了笑，“誰罵的？”

竇德玄昨日爲他背鍋站臺，今日就被人痛斥爲老狗！

賈平安笑的問道：“誰罵的？”

沒人回答！

竇德玄覺得一子窩囊氣在腹那裡集聚著。

賈平安再問道：“誰？”

一個小吏突然指著一個員喝道：“國公，就是此人！”

“宋簡！”

衆人愕然。

隨即釋然。

宋簡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所以他自己也被帶挈著運亨通，如今竟然是察院的主簿。

史臺分爲三個部分，察院是監察史的部門，楊德利就在察院任職。

察院職責很廣泛，不但能分察百僚，還能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

所以這個主簿的含金量不低。

而且一般誰敢得罪史臺的人，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宋簡冷笑，“非我所言！”

小吏說道：“國公，就是他！”

賈平安走了過來，“安心，回頭我護著你！”

小吏是兵部的人，賈平安自然護得住他。

宋簡說道：“這裡是皇城之外，你何爲？”

是啊！

而且周圍就有史在！

賈平安走到他的前。

“該問問爲何罵竇公！”

“罵的太難聽了，老狗……這是死對頭纔敢這般罵。”

“他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呢！他怕個屁！”

“……”

賈平安手拍了一下宋簡的肩膀，“你以爲我不敢你？”

宋簡冷笑，“你我試試？”

“好！”

賈平安出。

咔嚓！

不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很細微，但在此刻卻格外清晰。

宋簡面一滯，隨後呯的一聲倒在地上。

“嗷……”

斷的劇痛讓他聲嘶力竭的慘嚎著。

賈平安拍拍手，看著衆人，“他說了，讓我他試試，試試就試試吧。”

賈平安走了過去。

竇德玄迎了過來。

“不該！但痛快！”

“世間不該之事多了去，可那些人依舊做的不亦樂乎。”

在場的幾個史心態炸裂了。

“當著咱們的面踢斷了宋簡的……”

“這可是咱們察院的主簿！”

“彈劾！”

彈劾沒商量！

幾個察院的吏衝著城門喊道：“有人行兇了！”

更多的吏喊了起來，“賈平安行兇了！”

宋簡的斷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下就炸了。

守門的軍士無於衷，有員去質問，“你等爲何不管？”

帶隊的將領木然道：“管什麼？”

員罵道：“拿人啊！”

將領用那等‘你真蠢’的眼神看著他，“上次趙國公還在皇城外殺了一人。”

員：“……”

賈平安到了兵部，事兒已經很熱鬧了。

“國公，史臺炸了。”

吳奎覺得賈平安真的是膽大包天。

“炸了就炸了吧！”

……

史臺此刻糟糟的。

“彈劾他！”

楊德利站在值房外面，若有所思，“都想彈劾平安？”

幾個史搖頭，“咱們不會。”

“好兄弟！”楊德利回進了值房，開始筆疾書。

晚些楊德利出了值房。

兩個史拿著大概是彈章的文書走過來，擡眸……

“楊德利！”

兩個史的個子都不矮，而且魁梧。

而楊德利卻矮小瘦削。

兩高一低。

一個史說道：“你在史臺爲賈平安說好話多年了吧！告訴你，這等好日子到頭了。”

楊德利慢慢整理著袖子，衆人不知他想幹啥。

呯！

楊德利揮拳。

中拳的史捂著臉喊道：“手打人了啊！有沒有人管！啊！”

一個看不慣他們的史冷嘲熱諷，“那就自己打回來。楊史這般矮小，來啊！”

有人喊道：“楊德利原先是種地的，別看矮小，力氣大著呢！別去！”

那史罵道：“賤狗奴，等著，耶耶這便進宮彈劾你！”

楊德利罵道：“賤人，只管去，耶耶若是怕了就跟你姓！”

他說著一拍腦門，“我也能進宮啊！”

完蛋了！

史臺訌！

有人去稟告，上捂額，“楊德利啊！還有賈平安，不管了。”

……

“陛下，有史想進宮仗彈。”

所謂仗彈就是倚仗著帝王的威權彈劾臣子，一般況下仗彈的對象必須是五品以上。

稍後史們來了。

皇帝看到了楊德利，那臉就黑了幾分。

“陛下，臣彈劾賈平安手打斷了察院主簿宋簡的。”

小賈威武！

許敬宗說道：“是踹斷的吧？史用詞要確。”

大唐一旦有重大案件或是涉及五品高的案子需要審理時，多是由刑部、大理寺、史臺共同組專案組，稱爲：三司推事。

所以作爲史用詞一定要準，否則就是坑爹！

那史的臉紅。

皇帝看了武一眼。

你阿弟乾的好事！

武輕聲道：“定然事出有因。”

皇帝想笑。

氣急而笑。

但晚些他想喝杯茶，所以還是問了一句，“爲何手？”

史說道：“賈平安污衊宋簡罵竇德玄老狗。”

李治看著此人，“知道了。”

史驚訝的道：“陛下，宋簡的骨都斷了。”

武后冷冷的道：“這不還留著一條命！”

史：“……”

許敬宗罵道：“當衆辱重臣，誰給他的膽子？”

史說道：“是污衊！”

許敬宗冷笑道：“若是查清非是污衊，你可頂罪？”

史：“……”

皇帝看了他一眼，武后說道：“此人不堪用。”

你說了不算吧！

史心中有些不安！

皇帝低聲道：“此事朕自有主張！”

史彈劾員是本職，你不能打擊報復，否則以後誰還敢說話？

另一個史捂著臉上前，“陛下，史楊德利毆打同僚……”

他放開手，臉頰竟然高高腫起。

“爲何手？”

皇帝也有些怒了。

順勢讓楊德利去州縣爲吧！

史說道：“臣寫了奏疏準備彈劾賈平安，楊德利在史臺爲賈平安說話多年，就這麼一句話，楊德利就毒打了臣。”

皇帝的神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武后淡淡的道：“我爲平安說話多年了，怎地，該廢后不？”

史：“……”

皇帝突然說道：“爲何無人彈劾宋簡？”

是哈！

咒罵重臣的宋簡爲何沒人罵？

兩個史楞了一瞬。

武后淡淡的道：“爲何咒罵竇德玄？”

楊德利出場了。

“皇后，竇尚書昨日建言新建學堂。宋簡的妹妹嫁給了士族中人，他這是在爲了士族出氣！”

武后冷冷的道：“可是如此？”

一個史說道：“皇后，此事……”

武后問道：“什麼此事？竇德玄德高重，可是和宋簡有私怨？”

史不語。

二人都沒在一起說過話。

武后說道：“既然沒有仇怨，爲何辱罵竇德玄？”

這是推斷！

兩個史面慘白。

其中一個掙扎道：“皇后，可趙國公卻踢斷了宋簡的腳！”

“踢得好！”

武后目含煞，“看到有人辱重臣，他若是坐視纔是職。”

皇帝坐直了，“宋簡辱重臣，除職！”

除職就是免。

從此宋簡就是白板一枚。

平民一個！

李義府覺得皇帝下手溫了些。

武后淡淡的道：“陛下，此二人爲宋簡張目，若是不置了，此後那些賊子就敢爲叛逆說話！”

兩個史面慘白。

皇帝說道：“去安西吧。”

“陛下開恩！”

一個史跪下，渾慄。

皇帝怒道：“爲何如此？”

史渾抖，“陛下……臣知曉安西那邊都在期待建造學堂，若是臣去了……會被那些人活活弄死。求陛下開恩！”

皇帝恍然大悟。

武后說道：“安西那邊遠離長安，移民去的多，都在翹首以盼長安能安排了先生去教授子弟。此二人爲虎作倀，反對學堂建造。去了安西人人喊打。”

你阿弟定然會令人把這兩個史的行徑告知安西當地人！

皇帝心知肚明，冷笑道：“除職！”

一個上午就免三人，堪稱是殺氣騰騰。

關鍵是武后今日竟然和皇帝意見相左，但最後皇帝還是採納了的意見。

這是個很有趣的轉折。

楊德利出了大殿，兩個灰頭土臉的前史也出來了。

“爲何呢?”

楊德利喃喃的道：“爲何如此呢？”

衆人緩緩往宮外去，楊德利一路嘆息，到了宮門外後，他仰天長嘆，“誰能讓我個傷，個挫折也好啊！”

……

竇德玄知曉今日的事兒，得了消息後，他只是冷笑。

“那些人不蝕把米，兩個史完了。”

……

“竇德玄想來洋洋得意。”

崔晨嘆道：“今次算是吃了大虧，他是該得意。”

一個隨從進來，走到盧順載的邊，俯說了一番話。

盧順載擡眸，眼中多了些譏諷之。

崔晨心中一，“可是有變？”

盧順載看著衆人，緩緩道：“竇懷貞給李義府送禮，還一起玩人！”

衆人面面相覷。

“哈哈哈哈！”

王舜捧腹大笑，“竇德玄老是說自己的兒子老實，不好玩樂，可卻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李義府臭名昭著，這事傳出去，竇家名聲掃地，竇德玄怕是會被氣死。此事……大有作爲。”

盧順載點頭，“此次被除職的兩名史，一名是王家的人，一名是李家的人，此仇必報。另外，竇德玄站在了那一邊，此後必然爲新學的助力……”

王舜放低了聲音，“竇德玄昨日的表態皇帝知曉了……據聞皇帝在尋宰相人選，準備增加參政人數。竇德玄弄不好就能進了朝堂。”

盧順載冷笑道：“如此就廢掉他。”

王舜微笑道：“要不，把消息送給竇德玄？讓他自己滾蛋，如此皇帝也不能怪責咱們出手。”

崔晨讚道：“妙啊！”

盧順載起，“如此馬上派人去，我要今日竇德玄吃不下嚥，睡不安枕！”

……

下衙了，竇德玄回到家中，笑的。

“聽聞陛下誇讚了阿耶，家中都很是高興。”

竇懷貞笑的來迎接老父。

竇德玄說道：“只是些微末功勞罷了，不值當誇讚。”

竇懷貞看著很是溫文爾雅，“阿耶，王公來了。”

竇德玄冷冷的道：“他來作甚？”

父子二人進了正堂。

“何事？”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竇德玄冷漠以對。

王公喝著茶水，愜意的道：“懷貞的名聲不錯，竇公經營得力……可許多事卻天不遂人願。”

竇懷貞微微欠，“王公這話我卻聽不懂，還請指教。”

竇德玄淡淡的道：“有話徑直說，無需遮掩。”

王公放下茶杯，“懷貞向李義府獻竇公可知曉？”

竇德玄面劇變。

王公微笑道：“懷貞和李義府一起玩人……竇公可知曉？”

竇德玄看向兒子。

竇懷貞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