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龍驤正在守孝，依照古禮，他應該在墳前結廬守孝，當今時代，已經不需要如此拘泥，但是閉門不出，不會客、不娛樂、不做事，只在後宅家中守孝卻還是要遵守的。

尤其是對他這種大人來說，孝道必須得沒有瑕疵，否則隨時都能變對手攻訐他的武。因爲這一樁，李魚也不好帶著這些人往後宅裡去見他，直接就出了褚府。

車行轆轆，坐在最後一輛車上，俏若並蓮花的深深靜靜兩位姑娘悄悄耳語起來。

一個十六七，一個十七八，俱都是未過雙十年華的姑娘，哪裡耐得住寂寞冷清，一會兒話匣子就打開了。更何況這對小姐妹是天生的樂天派，們也有喜怒哀樂，也有六慾七，但是負面的東西總能以最快的時間調整過來。

活在當下，快樂地活著，這是們這些本就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自然而然地形的一種能力。若非如此，不等年，們早就因爲一重重的抑鬱而香消玉殞了，悲春傷秋，那是不愁吃穿閒得蛋疼且又自詡才的大家閨秀的專利。

“姐，你……喜歡那個賈道義吧？”

“啐！人家蘇有道！名字都說錯！”

“嗯嗯，反正是指他，你喜歡那個姓蘇的？”

“咋？不行啊？”

“行~，可惜，眼拋給瞎子看唄。”

“你……”

深深眉梢一挑，忽又轉作黯然，幽幽一嘆：“說起來，是我癡心枉想了。似你我這等人，怎麼配得上好人家，將來咱們又能走向何方？”

深深往車欄上倚了倚，癡癡想了一陣。的問話了靜靜的心事，一時間一對孩兒家都沒了聲音。

若換作兩年前，兩對未來也沒有那麼多的擔憂，可是隨著年齡漸長，們不能不考慮自己的終了，而在這個時代，孩兒家的終，也就是們的未來，們豈能不有所擔憂。

們待過兩個勾欄園，從勾欄園的前輩們的經歷來看，大多數子，最終的歸宿就是嫁給了朝夕相的園中男子，漸漸從臺前轉至幕後，生兒育，含辛菇苦地生活下去。

像園子裡賣冷淘麪條的龐婆婆，誰能想得到，五十年前，是長安城裡最有名的繩技高手，一手繩技出神化，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隨著年齡增長，技藝表演者的藝生命尤其短暫，輝煌了八年，然後退居幕後，在班主的安排下調教新人，再後來，就徹底離開了這個圈子，開始賣起了麪條，直到如今……

這種生活，也許對龐婆婆來說，已經完全適應了，雖然偶爾和晚輩說起年輕時的風，的眼睛裡還是會放出閃閃的來。但在正當青春年的深深和靜靜看來，卻有著無比的恐慌。

另一種比較幸運的一些孩子，因爲姿出衆，得以跳出勾欄園，爲大商賈或者權貴之人的妾室小星。只要安份守己，大多倒也一生無憂，但那種機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兩個姑娘都在幻想著自己的未來，可們的未來都似籠在一團迷霧之中，永遠也看不清。思來想去，怎也跳不出前人已經走過的路。

靜靜不輕輕嘆了口氣，道：“那蘇先生有文采，又懂得制傘，有一技傍，養家不問題，人嘛，卻也不難看，阿姐打他主意，也是理所當然。可惜，人家顯然不喜歡阿姐呢。”

靜靜悄悄瞟了一眼被說的黯然神傷的深深，道：“阿姐沒想過李魚麼？我看這小郎君年多金，還通著許多權貴，是個更有本事的男人，何嘗不是一個良配？”

深深待否認，遲疑了一下，對自己的妹妹，還是說了實話，微微臉紅地道：“也……也不是未曾想過。不過，他那麼年輕，未來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心無定，若真跟了他，天曉得他會不會憐兩載，便把我棄如敝履？蘇先生年長的多，應該……應該更懂得疼人吧。”

靜靜嘆了口氣，道：“可是，蘇先生現在就不喜歡你呢，連兩載都談不上。你真不考慮李魚郎君麼？”

深深歪著頭想想，也爲自己的失策而暗暗懊惱。不過，像這等份，哪有可能不慮及現實，只管追求浪漫天真的的道理？結果反而因此錯失了一段機緣，如今再想回頭，終究還有一分的矜持，如何拉得下臉子。

深深便搖了搖頭：“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做此想了。”

靜靜鬆了口氣，輕拍口道：“好擔心阿姐尚存此心。你是我的親姐姐，從小相依爲命的，妹妹斷然不能與你相爭。既然你不想他主意，那我就放心了。”

深深一呆，詫異地看著靜靜：“你……是想？”

靜靜瞇了瞇眼睛，扮出一副狡詐模樣：“長安城裡，不乏多金年，權貴子弟。但是我有機緣結識親近的，能有幾人？如今人家正是含苞的花兒，最是青春年時刻，容易他，錯過這個機緣，恐怕賣冷淘麪條的龐婆婆，就是我的前程……”

想到繫著一個圍、整天站在面板前麪，拿個爪籬撈麪，蒸氣薰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時不時還得吼罵幾聲蹲在一旁拉粑粑的小孫兒的龐婆婆，靜靜不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握著拳，呲著一口小白牙，給自己打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天予不取，天誅地滅！正所謂，男追，隔座山。追男，隔層紙！我一定要厚著臉皮、極度無恥、不要自尊、死纏打，不把他追到手，誓不罷休！”

深深瞪著靜靜，心裡極其的不舒服，忍不住潑冷水道：“人家有娘子的，你還見過一面，就是那回來咱們園子的吉祥。”

靜靜一臉驚詫地看向深深：“那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想做他娘子。憑我份，想做人家的正室，婆家哪裡容得下我？你說吉祥，啊！那位吉祥姐姐就是李魚郎君的妻子嗎？那太好了！”

靜靜喜不自勝，眉開眼笑地道：“那位吉祥姐姐人很好的。李郎君也是個心的善人，若能進了這樣人家，定然不會被大婦欺負。就是他了，靜靜啊靜靜，不要臉的你，一定會功的，咩哈哈哈……”

說到得意，靜靜忘形地大笑起來，深深看著，大倏地彈跳了幾下，強自被抑制住了一腳把靜靜踢下車去的衝，只是卻不明白，這是因爲阿妹的“不要臉”，還是因爲懊悔於自己的有眼無珠……

可惜深深和靜靜都不知道李魚也是九月九的那批待斃之囚，否則深深這一盆冷水，恐怕立刻就得當頭潑下了。

靜靜那聲得意的大笑，是完全沒有掩飾的，坐在前面兩車上的人都聽到了。

第二輛車上的華林、劉雲濤和康班主正在聊著各自被釋出大牢後的經歷，唏噓嘆息，不勝淒涼，忽然聽到靜靜姑娘猖狂地大笑，康班主不回頭看了看，納罕地道：“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又做什麼白日夢了？”

最前面車上，李魚和蘇有道也正在聊天。

李魚拐彎抹腳地，剛剛說起希蘇有道能代替他，充作褚龍驤的幕僚。

蘇有道一聽，其實頗爲意，但轉念一想，又頓時否決了這個念頭。

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而是要爲他的主子造勢。這種況下，軍方重要人牽扯其中，作用只會適得其反，一旦被皇帝有所察覺，反而壞事。

而如果真要造反，效仿玄武門之變，那就得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掌握兵權，只做人家一個幕僚並無作用。

他是他所扶持的那個人手下第一謀士，匿於市井之間，才能不引人注目，也不至於爲他的主公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留在褚將軍府，徒增許多纏的俗務，對他並無什麼助益。至於褚府幕僚這一便利分能給他的，他早就擁有了。

想到這裡，蘇有道不莞爾道：“多謝小郎君擡。蘇某如今悠遊自在，生活也還安逸。替小郎君打理褚府事宜，只圖賺個小利，同時也是因爲未曾接過如此權貴，心存幾分好奇。若是爲人幕僚，不得自由，卻非蘇某所願了。”

蘇有道這話倒不是打腫臉充胖子，那時的制傘業比不得後世，傘不是很普及、很便宜的一種商品，平常人家雨天出門的主要用還是蓑呢，傘價錢不菲，能掌握制傘技藝的匠人也不多，收確實頗，尤其是在長安這樣的大城市。

人各有志，李魚聽他如此一說，卻也不好再勸，只是覺有些對不住褚龍驤，只好惋惜地嘆一口氣，道：“既如此，我……”

他剛說到這裡，靜靜“猖狂”的笑聲就傳了過來，李魚並未聽出是誰在笑，說到悉，他對深深，要比靜靜悉很多，頓時以爲是，不失笑道：“這丫頭，瘋瘋顛顛的又做什麼，孩兒家要笑不齒，行不搖嘛，……”

李魚剛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龍作作和吉祥，貌似他的人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小淑啊，吉祥多還沾點邊，作作那潑辣勁兒……

這一想到龍作作，他就想到了作作和他約定的歸期。依照約定的歸期，他這時差不多也該上路了，可他在長安城裡還千頭萬緒，沒個著落呢，那丫頭在隴右等著，若久不見他歸去，只怕又要生出一番是非。

蘇有道見他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還以爲他是不好意思對一位姑娘評頭論足，不須微笑：“深深姑娘不矯、不做作，率直可，其實蠻不錯的。小郎君不考慮一下？”

李魚心想，虧得我和吉祥定在先，作作才著鼻子忍了。也虧得我在西北不得落腳之地，龍家寨是最好的去，吉祥纔不不願地認了。就這兩頭，都不知廢了多氣力才擺平，再加一個商欠費的吉祥，那可不得寧日了。

李魚便打趣地笑道：“我爲蘇先生謀一份營生，蘇先生卻爲我的家室起了心。你我二人，這都是天生喜歡爲別人心的命啊。”

蘇有道大笑：“說起來，還是一見如故的原因，否則的話，以蘇某恬淡，還真懶得爲他人心。”

李魚笑道：“如此說來，在下倒要多謝蘇兄了。”

蘇有道目一閃，微笑道：“既然你我如此投緣，何不結爲異姓兄弟？”

李魚心中微微一頓，他倒不介意有個結義兄弟，而且與這蘇有道相融洽，與他談如沐春風，真若結爲異姓兄弟，也沒什麼顧忌。

只是一想到自己還有幾個月就該一命嗚呼了，古人於結義是很看重的，若是被他知道此事，豈不令他誤會自己是爲了託付家人，這纔有意結拜？

如果自己攜帶家人，功逃，被他知道，難免也要心生鄙視，再來個割袍斷義什麼的，那也是自討沒趣。

只是人家正殷殷來，又不便說出這些理由，若是貿然拒絕，難免又要讓蘇有道覺得是自作多，高攀他了。

爲難，李魚忽地急智生，笑著向前方一指，道：“緣份這東西，玄妙莫測，不著，看不見，卻實實地存在著。在下也想知道，是否與蘇兄有這個緣份。你看前方，行人已稀，道路偏僻，莫如你我打一個賭。”

蘇有道好奇地問道：“打什麼賭？”

李魚道：“你我經過前方那個路口時，若是忽有行人自旁路而來，與你我相遇，人數且不比你我這隊伍更，那就是天意令你我結爲兄弟，你看如何？”

這裡是長安城的西北角，北面是宮城所在地，到了北面，行人本就極了，而西北角人就更。修真坊雖也被化作一坊，但是這裡住戶極，方纔經過的坊中就有許多空地闢了菜地甚至種了莊稼，再往前去就更加荒涼了。

他們一共三輛車，加上車伕一共十人，若想有人來，而且是一隊人馬，人數超過他們，在這偏僻地帶偶爾也是有的，但得恰在他們抵達路口時出現，這種概率實在是微乎其微，如果真的有，那隻能說是天意了。

蘇有道一聽，就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拒絕，是以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了。

車隊繼續前行，車轆轆，眼看將至路口，前方還是一片安靜，蘇有道爲了擺尷尬，便對李魚笑道：“哈！看來你我緣份未……”

他剛說到這兒，就聽馬蹄急驟，馬嘶蕭蕭，一隊人馬，俱著騎裝，弓在背，劍在腰，從左側路口急急馳了出來，瞧那裝扮模樣，似乎是出門狩獵，剛剛歸來，不騎士馬背上還搭著些飛禽走。

不用數了，只乍一看，就知道這些人至二三十，遠超十人了。

李魚和蘇有道都有些驚奇，李魚驚笑道：“哈，天意當真難測，這……”

他剛說到這裡，忽地瞪大了眼睛，以致都忽略了一旁蘇有道的表。

前方那隊騎士中間，簇擁著一個年、一個，就在他們後，錯開大半個馬，赫然有兩名馬上搭的獵最多的漢子，一個魁梧，一個俊俏，李魚都認得。

羅一刀，

紇幹承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