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失魂落魄間，康二叔悽悽惶惶地迎上來。康二叔本來有一部和康班主一模一樣的大鬍子，此刻卻已了短鬚，草草修剪過的，顯然那部大鬍子是在大火中燎沒了。

一見康班主，康二叔就號啕大哭，跪拜於地道：“大哥，我對不起你呀！園子沒了，我沒看好，我該死啊……”

康二叔哭得涕泗橫流，一旁一個伎人憤憤然道：“二叔，這事與你有何干系。依我看，就是那姓饒的下的黑手！咱們園子幾十年平安無事，怎麼就昨兒出事了。”

另一個伎人立即道：“就是！而且是好幾地方同時失火，這怎麼可能？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火！”

康班主一抹眼淚，盯著那伎人道：“你說什麼？哪個姓饒的？”

一個伎人道：“就是昨兒來咱們園子索要深深的那夥人！”

有人高道：“就是西市之虎，饒耿！”

深深握雙拳，恨聲道：“饒耿！是他？”

“深深？”這時，悽惶無助的伎人才發現深深，登時紛紛跳了起來。眼見一個個薰得小鬼兒似的伎人近過來，深深有些惶，靜靜則迅速地站到了的前：“你們幹什麼？”

“都是！都是這個害人！是害得我們無家可歸的！”

“你個賤人！要死你自己去死，幹嘛要拖上我們大家！”

“你本不是我們園子裡的人，你這個災星，都是你害了我們的！”

“你還我兒子命來！”

一個老婆子十指箕張，炭一般的十指，像枯瘦的鷹爪，嚎著向深深抓撓下來。深深嚇呆了，躲都沒躲，靜靜力把那老婆子推開：“你幹什麼！我阿姐是無辜的！”

“無辜？還有你，你們這對天殺的災星！我們園子的大禍，就是你們這些掃把星引來的！殺了們！燒死們！”

“對！燒死們！西市王常大爺想睡你，那是你的福氣！你個臭婊子，矯什麼，就是你害了我們園子這麼多人！”

一羣薰得小鬼兒似的人瘋狂地撲了上來，還有些站在外圍搶不上槽兒的，便隨手抓些木炭石塊劈頭蓋臉地砸來。

深深和靜靜被平素這些最親的“家人”瘋狂的舉嚇呆了，茫茫然地被打了幾，兩姐妹只能驚恐地發著抖，擁抱在一起。

“住手！別打了！”

康班主大吼，可是憤怒的人羣已經不聽他們的了，園子沒了，班主也就失去了他的權力，這些人現在只想發泄，他們明知道是誰燒了他們賴以維生的家園，害死了他們的骨親人，卻本沒有勇氣走上西市去送死，只能把一腔憤怒發泄在兩個弱子上。

“你們兩個臭婊子，你們還敢回來！殺死們！燒死們！”

一羣瘋狂的男連踢帶打，深深和靜靜被打得髮髻了，披頭散髮，抖地抱在一起，承著雨點般落下來的拳頭。

“砰！”

“砰！”

“砰！”

一拳砸在一個咆哮踢打正歡的男人頰上，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

接著一臂掃中兩個正去揪深深和靜靜頭髮的男人，把他們摔了個四仰八岔。

“一羣懦夫，滾你孃的！”一隻大手探出，抓住的最歡的那個瘋婆子的頭髮，把狠狠甩開，李魚怒罵一聲，站到了深深和靜靜面前。

深深和靜靜簌簌發抖地擡起頭，頭髮凌披散，臉上已有幾道淤青，深深的額頭被一枚石子打出了紫紅淤腫的一塊，靜靜的脣被打出了，掛在脣邊，彷彿兩隻了驚的小鵪鶉，眼睛裡滿是驚恐。

“你是……”一個怒不可遏的大漢衝上前，指著李魚剛要理論，李魚“啪”地一記耳，扇得他的腦袋撥浪鼓似的一陣晃盪，那人站立不穩，踉蹌著退了兩步。

“我們園子裡的事，關你一個外人……”另一個伎人尖著嗓子嚎著衝上來，明明是個大男人，大概是在臺上常扮角，聲音尖尖的，十指也跟人似的屈撓著撲上來。李魚子一旋，一個側踹，那伎人就跟牽線木偶似的，嚎著又倒飛了出去。

“你算什麼東西，敢到……”一個老婆子仗著自己是人，尖大，但話未說完，李魚又是一記耳，只是因是個人，手勁兒收了七八分。

這一通不講道理的出手，把那羣瘋狂的人都唬住了，一個個怔怔地看著李魚，沒有一個敢再上前的。

華林趕衝到李魚面前，抱住他一條手臂道：“李大哥，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李魚眼睛一翻，瞪著衆人道：“人話得跟人說，跟他們，有什麼好說的？”

李魚是真的懶得跟這些人講大道理了，其實這做人的道理他們哪個不懂，說一番慷慨陳辭的話，讓他們愧地低頭？李魚旁觀者清，早看清了他們此舉的卑劣，因著他們人格的卑微，都懶得跟他們說教。

“你們別怕……”李魚轉過，看看深深和靜靜，手想要深深額頭的淤紫，但指尖將要及，卻怕痛了，只是幫拂開了額前的髮，又輕輕按了按的肩膀。

李魚又看看靜靜，靜靜是真嚇壞了，尤其是自小生活在勾欄院中，把勾欄院中討生活的人都當了自己的家人，而這些人如此的變化，真的把嚇著了，此時的就像一個被棄的孤兒，站在漫天大雪之中一般無助、惶恐。

李魚的手落在了的脣邊，溫地幫拭去了脣邊的，靜靜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忽然簌簌而下，模糊了的眼睛。

“我娘子呢，我孩子呢？”

劉雲濤這時衝進人羣，抓著他們，一個個地追問起來。

有些人茫然地搖搖頭，有些知者，卻是將目慢慢移向一邊。

劉雲濤順著他們的目看過去，飛快地撲了過去，片刻功夫，一聲悲天愴地的大哭，便將所有人的心絃都震了一下。

步履蹣跚的龐婆婆慢慢走過去，幽幽地嘆了口氣，不忍地向灰燼中那難以辨識的一堆東西看了一眼，哽咽地道：“火起的太快，也太猛了，許多手腳健全的人都沒來得及跑出來。你娘子和孩子……，小夥子，節哀順變吧。”

劉雲濤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彷彿本沒有聽見龐婆婆的話。龐婆婆慢慢走開幾步，著一片廢墟的家園，兩行濁淚緩緩流下，衝開了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兩道泥痕。

所有的人佇立在夕之下，影拉得好長好長，靜靜的，只有劉雲濤悲泣的聲音。

過了許久，劉雲濤止住哭聲，仰天問了一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雙鐵拳狠狠地攥起。

“是……西市之虎，饒耿，是不是？冤有頭！債有主！”

劉雲濤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掉頭就走。

康二叔趕攔住他：“不行、不行啊！那是人家的地盤，你去了，只怕連人家的面都見不到，就完蛋了！”

劉雲濤咬牙關，剋制著心中的仇恨，冷冷地道：“有什麼不行，旁人不行，我行！”

劉雲濤一把撥開康二叔，大步向外走去。

“我也行！”

“我也行！”

康班主瘋了，華林怒了，眼看劉雲濤走到前，二人也霍地站到了他們的邊。劉雲濤有些意外，旋即滿眼的。

李魚的目從那些伎人的上慢慢掠過，他們正因劉雲濤的一句“冤有頭、債有主”和他無畏的表現而愧地低下頭去。李魚雖然不屑於他們遷怒於人的無恥，但是心中卻也不無歉疚。

他們的確沒有擔當，的確有些卑劣，但他們本就是疲於生計的螻蟻，你能指他們有多？

無論如何，他們賴以生存的本不在了，而如果自己昨天不是用幾位豪門貴人相，迫使饒耿不敢犯難，恐怕他也不會暗中使出如此手段，害得這麼多人無家可歸。

還有劉雲濤的家人……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啊！

李魚深深地吸了口氣，擡頭看了看天，緩緩地道：“天，晚了！”

劉雲濤三人都愕然看向他，他們知道李魚不是膽小鬼，卻不明白他這句突兀的話。

李魚的角牽了兩下，緩緩地道：“此時趕去，恐怕西市已經閉門了。有些事，我還得安排一下。要去，咱們明日一早，一起去，可好？”

劉雲濤、康班主和華林並肩立著，沒有說話。

李魚又向那向惶然不知未來的伎人，一字一句地道：“你們的未來，我管！你們的仇，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