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江城市晴朗，天空湛藍。

鐘卿意不肯再做檢查，大哭過后，痛快地吃下兩油條,一碗豆腐腦,“就是你沒給我放辣椒,不夠味兒。”挑剔地瞪了一眼岑清伊,岑清伊勾出笑,“下次給你放。”

只不過，臨登機,鐘卿意又去洗手間吐了個盡。

鐘卿意堅持要自己走,岑清伊跟在后面，看一步一步走得搖搖晃晃。

上了飛機，鐘卿意很快睡著,江知意牽起岑清伊的手，鐘卿意歪著頭靠在岑清伊的肩膀睡覺。

小兩口也沒心說話，江知意時不時偏頭看岑清伊，岑清伊抿抿,出一個笑。

江知意看得出來,在嘗試用平靜掩飾難過,江知意挽著的手臂，也靠在的肩膀。

下飛機,岑清伊帶著鐘卿意先去大理的醫院報到，租椅。

由不得鐘卿意，力不支,只能走一段,坐椅休息。

大理,洱海，稻城亞丁……每個地方其實都想去，但們都知道，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鐘卿意主提出來，“只去稻城亞丁就行了。”

住進酒店，鐘卿意非要一個人房間，最后江知意訂套房，江知意和岑清伊一個房間，鐘卿意一個房間。

鐘卿意進去之后，沒再出來，門關著。

岑清伊幾次在門口聽靜，里面很安靜。

江知意看著門口的小螞蟻，藏不住的焦急，岑清伊低聲音，“你說在里面干嘛呢？會不會……”岑清伊總擔心，鐘卿意會在無聲無息離而去。

“不會的。”江知意站起拉過得手，“別瞎想。”

“可已經咳了。”岑清伊垂眸，說得委屈又無助。

江知意想要安的話，說不出口，知道死亡會來臨，但不知何時會來，焦慮無的等待。

因為擔心錯過鐘卿意的咳嗽聲，岑清伊不肯回房，一直在鐘卿意門口來回走。

好不容易等到晚飯時間，岑清伊終于有理由敲鐘卿意的門，耳朵著門板，“該吃晚飯了。”

直到里面傳來一聲：“好。”

岑清伊明顯松口氣，江知意心底憂，鐘卿意離開后，不知岑清伊會怎麼樣。

晚飯，鐘卿意張羅吃米線，都說云南過橋米線聞名，真的吃到里，果然與其他省市不同。

大概是心不錯，鐘卿意胃口尚可，吃的時候臉上還掛著饜足的笑，“真好吃。”

岑清伊埋頭吃米線，再抬頭時，江知意瞟見泛紅的眼眶。

當晚，岑清伊推著椅，帶鐘卿意在大理的街邊散步。

這個季節，雖是旅游季節，不過非假期，人不算多。

三人沿著河邊往前走，夕余暉尚未散盡，天邊鑲嵌著緋紅寶石似的耀眼，涌的一汪藍，像是一幅漂亮的畫。

江知意無聲無息間充當攝影師，拍下姐妹觀賞落日圓的畫面。

或許每個歲月靜好的背后，都是千瘡百孔的傷痛，就像眼前的們，再的景也無法治愈心即將迎來的痛苦。

岑清伊抬手指海面上飛過的鳥，“你看，飛得好低。”

一直飛鳥俯沖，著水面，帶起粼粼波后飛向天空，鐘卿意嗯了一聲，“真自由啊。”

鐘卿意微微仰頭，岑清伊也在低頭看，“你要像那只鳥，不要像我。”

可以選擇的話，擁抱自由，不要畫地為牢。

“未來，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你查到了什麼，你都不要把自己的心關起來。”鐘卿意曾經關閉的心，在去了岑家之后短暫地打開過，再后來發現父母對的疏離，的心門徹底地關上。

夜里，江邊微涼。

回到酒店，鐘卿意開始咳嗽，疼得在床上打滾。

江知意從包里拿出強效鎮痛藥，岑清伊抱住掙扎的人。

藥效發揮的時間，岑清伊一直抱著鐘卿意，鐘卿意發抖，疼得牙齒撞，咯咯吱吱響。

從最初的心臟的疼痛，演變到五臟六腑，最后骨頭都疼得不了。

江知意余盯著岑清伊，滿臉哀傷，卻沒有哭，只是一遍遍地告訴鐘卿意，“姐，再等等，藥效發作就好了。”

江知意拿的是院里效果最好的藥，大約十分鐘左右，鐘卿意在岑清伊懷里，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

呼吸有進沒出，微弱得脈搏不到，岑清伊拿來巾給。

江知意站在客廳，看著忙碌，慶幸，最終選擇告訴岑清伊。

大概是藥效的作用，鐘卿意這一晚睡得安靜，岑清伊不讓關門，將沙發挪到門口，睡在門口。

江知意在臥室里也是一夜未眠，不知道人生的意義在哪，一陣陣的泄勁，連翻的力氣都沒有。

實在睡不著，江知意翻手機，搜了搜稻城亞丁。

很出名的一段句子排在前面，第一句就是：有一個地方，做稻城。

江知意掃了一眼，繼續往下看，直到眼睛作痛，放下手機閉目養神。

翌日，鐘卿意醒來，臉見的不錯。

甚至說話的聲音，都比昨天輕快，“我今天覺很不錯，這止痛藥有效果呢。”

心好，食也不錯，手餌塊、喜洲粑粑、火餌……最后又來了一份稀豆。

鐘卿意想吃，岑清伊都給點了，吃不完的，岑清伊接著吃。

江知意胃口一般，岑清伊時不時給夾吃的。

鐘卿意看不見的地方，岑清伊會焦慮難過，不會在江知意面前掩藏。

鐘卿意眼前的岑清伊，穩重而有所擔當，全程準備好，帶著們兩個出行。

鑒于鐘卿意的經不住長途勞累，最終聯系朋友包了私人飛機去稻城亞丁。

鐘卿意這次沒睡覺，著窗外的云層，岑清伊問為什麼那麼想去稻城亞丁。

“有一個地方，做稻城亞丁。”鐘卿意只說了這一句，岑清伊沒聽懂，“所以為什麼？”

“江知意。”鐘卿意探頭了一聲，江知意偏頭看，“嗯。”

“我就這麼一個傻妹妹，我，但我這個姐姐不稱職，以后你可照顧好這個傻瓜了。”鐘卿意突然這樣說，岑清伊不明所以，只當是活躍氣氛，“我才不傻。”

“我會的。”江知意知道鐘卿意那句話的下文，昨天看過了。

第二句是：我要和我最心的人，一起去到那里。

鐘卿意剛才特意表明，對岑清伊，是姐妹親。

第三句是……

最后一句，江知意蹙眉，不愿再想。

江知意閉著眼睛，聽著旁邊姐妹嘰嘰咕咕小聲聊天。

岑清伊主講起他學生時代的回憶，挑著有意思的部分說，江知意也順便一同走近那段缺席的時。

江知意的手機關機了，江槐打了一次沒通，想起什麼，打給秦清瀾。

“們兩口子陪著小岑姐去云南了。”秦清瀾已經從孩子口中得知，鐘卿意生命將近尾聲，也心疼，但也無能為力，“怎麼了？”

“沒事。”江槐掛斷電話，回跟江樹和江楊說，“你們兩個，一個去母親的書店附近，不用進去，觀察點就行。”

江樹站起，“我去吧。”

江槐和江楊急匆匆駕車回江家老宅，果不其然，公安局和檢察院的車子停在門口。

“老爺子到底怎麼了，你真不知道？”江楊看見熱搜，人都蒙了，“大哥肯定知道這事兒吧？”

“我聽大哥提過。”江槐斂眉凝重道：“不過他沒細說，只說讓爸先配合調查。”

“到底因為什麼被調查啊？”江楊急得想進去，江槐拉住他，“別急。”

“大哥不過來嗎？”

“他得避嫌。”

江楊無言，“這事兒我看還是別告訴一一了，們家事兒也不，岑清伊的姐又病重，萬一老爺子再有問題……”簡直雪上加霜。

足足一個多小時，檢察院和公安局的工作人員離開，兄弟兩急忙回了家。

江啟博有些意外，江楊耐不住子，“爸，到底什麼事？”

“沒事。”江啟博回問，“你們兩個吃飯了嗎？”

沒等他們回答，江啟博擺了擺手，“沒吃就過來跟我一起吃。”

江楊沒心思吃飯，江槐拉了他一把，“行，一起吃吧。”

父子三人落座，安安靜靜吃完一頓飯，江楊看了一眼江槐，江槐清了清嗓子，“爸，不管什麼事，咱們一家人，你提前告訴我們，我們也有個準備。”

“沒什麼準備的。”

“爸，你都上熱搜了，這事兒瞞不住。”江楊心急道：“到底因為什麼事？還不能跟自己的兒子說嗎？”

江啟博端坐，垂眸道：“你們不用知道，一切聽江松的安排。”

“爸，大哥是兒子，我們不是嗎？”江楊火氣竄上來，“為什麼從小到大都要區別對待？到現在都是這樣！”

江槐喝道：“行了。”他再次沉聲問江啟博，“你不說，讓我來猜猜吧。”

江啟博為清廉，一生的業績都放在明面上，小時候有人來家里送禮，他連門都不讓對方進，再大點，哥幾個的零花錢都有數，除了妹妹多一點，哥幾個都很節省。

盡管父母已經離婚，但母親對父親的評價一直都很高。

他們離婚，只是他們不再相，無關人品道德。

“從小到大，在我印象里，唯一一次家里吵架，也是唯一鬧得最兇的，就是你瞞著我們所有人，把小意送到部隊，是不是因為這事？”江槐曾經無數次考慮這事，只是一直沒有問出口。

這話提醒江楊了，“確實，小意好像不是通過正規考試去的軍隊，也不是征兵的季節，所以，當初為什麼要送小意去軍隊？你應該明知道你們會鬧翻的。”

江啟博沉著臉，沒做聲。

“行，你不說，我打電話給軍隊的陸叔叔，他是你的戰友，他總知道吧？”江楊說著就翻手機，江啟博抬眸，冷聲道：“別胡鬧。”

“所以為了什麼？”江楊心急又無奈，“一輩子了，能不能對我多點信任？我也是你的親生兒子，我不是只會惹禍。”

江楊眼眶泛紅，江啟博第一次看他如此，微微別過頭，蹙眉嘆口氣，“你們啊。”

有些話，即便補說，也早晚會被人知道吧？

當年江知意為陳念笙出頭，惹到的人不一般，江啟博要不是及時把弄進軍隊，后面就不知結果如何了。

總有人游走在法律的邊緣，他們隨時可能踏黑暗，江啟博察覺到苗頭后，立刻采取措施規避，他不能容許自己的兒有一點風險。

“確實，當年通過非常規的手段讓小意去的部隊，所以，我在接調查，無論什麼結果，我都認。”江啟博沉聲道：“你們也不要告訴小意，更不要用所謂的人際關系去搞小作，萬一我真的進去了，你們要好好照顧你媽媽。”

江槐和江楊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江啟博揚聲道：“聽見沒有？”

哥倆垂頭，“聽到了。”

不許來，萬事和江松商量，不要背后找關系，江啟博打算堂堂正正地接組織的調查。

只要能保證兒一條命，其他也不重要了。

這次的事，江槐還沒看見背后的關系網，“江楊，你也查查，到底是誰在背后搞事。”

江知意被送去部隊的事，是多年前的事，現在突然被扯出來，很難讓人不懷疑背后有人專門搞鬼。

飛機落地，江知意看見未接，打回去，江槐敷衍過去，順便問了鐘卿意的況。

“不好。”江知意能看出來，鐘卿意是在努力打起神。

江槐長嘆一聲，生死面前，人類過于渺小，“那你們兩個小心點。”熱搜已經被撤，江槐也不用擔心被江知意看去了。

們專門租了一輛車，江知意開車，岑清伊和鐘卿意坐后面。

鐘卿意很安靜，一直著車窗外，蔚藍的天空下，仰皚皚雪山，邊際蔓延到金黃的草地，這是《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所描寫的稻城亞丁，那是一場秋天的通話。

一路走，一路停歇。

鐘卿意很喜歡雪，他們在雪山腳下停留片刻，趴在車窗邊仰頭著，“真漂亮。”

“喜歡白？”岑清伊靠在車邊，鐘卿意嗯了一聲，回憶道：“其實你也喜歡白，你可能不記得了。”

岑清伊仰頭，瞇著眼看向高聳的雪山之巔，鐘卿意慢悠悠地說：“你喜歡白，夏天時，我們會在秦觀園林抓白蝴蝶，你每次抓到都會送給我。”

鐘卿意很喜歡白的蝴蝶，歷經痛苦蛻變，最后展現出來的，是潔白無瑕的麗與靈。

當車子最后停穩，已經接近傍晚。

“我想下去坐會。”鐘卿意聲音很輕，岑清伊急忙下車，撐開折疊的椅，將人抱上去時，注意到發。

“你冷嗎？”

“嗯。”

岑清伊從車上拿出準備好的毯，推著椅緩緩走向金黃的草地。

江知意站在遠拍了一張，畫面里的金黃在夕余暉下散發瀕死的悲壯。

鐘卿意微微低頭，“你幫我撕下來。”

岑清伊才注意到，鐘卿意的后頸了幾層抑制劑。

岑清伊放輕作，鐘卿意垂頭，悶聲說：“摘下來之后，你去后面陪江知意，我想一個人待會，也想下自由地釋放信息素的覺。”

岑清伊抿，不愿卻也應聲道：“有事我，或者揮揮手也行。”

“沒事了。”鐘卿意回眸淺笑，笑得很淺，卻很幸福，看得出是發自心的笑，“謝謝你，小崽子，姐姐沒白疼你。”

岑清伊抬手了一把鐘卿意的腦袋，重重地按了一下，轉往回走。

鐘卿意微微仰著頭，著天邊的殘，猶如此刻一般。

落下的夕，也是升起的朝。

明天太依舊會升起，而，已經欣賞過人生最后一個朝。

眼前的夕，也是生命盡頭最后的余暉。

鐘卿意覺自己似乎好了很多，著遠的金草地與紅夕相接的地方，的靈魂到莫名的召喚，微微瞇起眼睛，一切開始變得模糊。

不再疼痛，整個人輕飄飄的，鐘卿意很想告訴岑清伊，好像痊愈了，覺渾暖烘烘的，前所未有的舒服。

鐘卿意卻在回那一瞬，看見夕下的自己，閉著眼睛，表恬淡，還看見不遠的江知意靠在岑清伊懷里，兩個人一起著和夕。

鐘卿意看著閉幕靜坐的自己，又看看現在的自己，真得飛起來了。

似乎也沒什麼不舍的了，小崽子有江知意，可以放心了。

媽媽還在等，說了要去找的，鐘卿意覺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轉過，迎著夕，越飛越高。

啊，自由的味道，向往的自由，終于可以不用再克制自己的信息素，終于走出自己設定的囚籠里，現在渾輕松，高興極了。

鐘卿意回，看見岑清伊站起，一路跑向。

岑清伊沒到跟前，連連喊了幾聲姐，一聲高過一聲，一聲痛過一聲，“姐！”

們距離不算遠，但鐘卿意聽著卻是約約的，像是隔了一層薄。

岑清伊腳下被絆，撲到鐘卿意跟前，椅被推得側歪。

鐘卿意的頭微微偏著，雙眸閉，角微微翹起。

岑清伊抓起鐘卿意的手，冰涼刺骨，雙手用力捂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姐，姐姐，姐……”

再也沒有人回應了。

岑清伊跪在地上，額頭在冰涼的手背上，失聲痛哭。

江知意隨后趕到跟前，空氣中的曼陀羅信息素已經散盡，從后抱住岑清伊，淚水也落下來。

鐘卿意越飛越遠，很想說，不要哭，我自由了，我現在很好，我終于不痛苦了。

鐘卿意像是意識到什麼，了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不到自己了。

鐘卿意一瞬間意識到，已經死了。

也是這一瞬，的開始漸漸變得明，的手腳、明到消失。

鐘卿意懇求上天再給自己最后三秒鐘。

我要告訴，如果沒有住在你的心里，都是客死他鄉。

岑清伊，我曾經過你，請你不要計較我的到底是怎樣的。

我從不曾怨過你，恨過你，我對你的，始終純粹。

這輩子，我有幸做你的姐姐，是我的榮耀。

如果有來生，讓我做你的親姐姐吧。

我疼你，你，呵護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