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天,上午的飛機飛張家口,隆冬之際,從高空過云層就可看見地面白雪皚皚一片,當空姐溫地提醒所有人拉下小窗擋板,落地平穩后也請勿打開,就是飛機要降落的時候了。
幾十分鐘后飛機落地,走出機艙空氣里夾雜著冰雪氣息,在航站樓里終于能夠看見外面的景——
大概是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此時的機場被覆蓋在白雪之中,批銀掛雪。
機場工作人員在飛機跑道上融雪,在白地毯之上清理出一縷縷的地面劃痕……
從高看,地勤人員都像火柴盒里走出來的小人,忙忙碌碌地工作著,儼然冰雪話王國該有的模樣。
正是雪季人氣最旺的時候,小小的機場熱鬧非凡,行李傳送帶上隔兩三個行李就有一個雪板包,單板和雙板都有。
出了機場,坐上了單崇那輛破破爛爛的北汽,一眼看到有奇奇怪怪燈亮起的儀表盤,像他媽回了家似的那麼親切。
往窗戶上呵了白的氣,用手指畫奇奇怪怪的圖案,玩兒膩了,衛枝又轉去摳副駕駛車窗玻璃上面黏的明膠……
單崇一只手扶著方向盤,掃了一眼:“別手賤。”
衛枝正在慨,當年第一次見到這膠帶的時候,還是卑微暗著大佬的萌新,現在,膠帶還在,是已經把大佬搞到手的萌新。
——只要有毅力,辦法總比困難多。
放了之前被他這麼一說可能就膽怯地把手回去了,但是也許是這兩天在男人懷里睡著、在他懷里打著呵欠睜開眼這種經歷給了勇氣,甚至手掀起明膠帶的一角,說:“再不去修,過年要漲價了。”
單崇在開口罵還是贊同之間猶豫了下,最終選擇了他認為確實有道理的后者:“明天去。”
背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省者摳。”
衛枝放開膠帶,回頭看了一眼,背刺一臉唏噓著前面的司機和副駕駛……在他旁邊,老煙抱著雪包閉目養神,一副靈魂早就不在家的樣子——
他這兩天一直都這樣,突然從渣男變高冷型男,日常耳機一帶,誰也不。
渣男失起來可不得了。
背刺那一共就兩三萬的短視頻平臺都開始發視頻昭告天下他要回崇禮同學們可以開始約課了,老煙還一點靜都沒有……
搞得他的小姐姐們,像是難民似的涌他周圍這些人的賬號下面,逮著人就問,老煙回崇禮了沒,能約課不。
衛枝知道這事兒還是日常檢查男朋友那邊的短視頻下評論發現的——
是的,甚至有那麼一兩個小姐姐留言問老煙,問到了單崇那邊去。
就這樣,老煙還是一點靜都沒有。
比如這會兒,背刺拿著手機問他,有個某某托人問他回崇禮沒約不約課,怎麼說。
一直閉著眼裝死的老煙挪了挪屁:“下學期學費早就賺到了啊,不約了吧……這幾天不想上課。”
“認識的。”
“唔,”老煙掀了掀眼皮子,“沒心。”
“嘖嘖。”
“再說。”
“可以,還有人嫌錢多,崇哥,您聽著想不想開門讓他下車?”背刺在座椅下面踹了這里唯一沒滿二十的大學生一腳,“你現在有架子了,約你課和約崇哥的課一樣難,還得人搭人的托朋友問——”
“我這有架子麼?”開著車的男人發問。
背刺茫然地抬頭:“你不有架子麼?”
單崇沖著旁邊的小姑娘點了點下:“那你解釋下這個人的存在邏輯?”
背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緣果然妙不可言,是擋都擋不住的東西啊!”
背刺停頓了下。
背刺:“當然也有可能是臉皮厚,不怕挨罵。”
單崇:“挨罵?”
衛枝:“你這疑問句是怎麼回事?難道你一直覺得自己是的教育嗎?”
單崇從后視鏡看了眼背刺:“聽見沒,一直就是這個畫風——我說一句能回我十句,實在說不過了就發脾氣,有什麼好怕的?”
背刺:“你們照顧下這里還有個失的。”
失的那個腦袋耷拉在雪包上,此時嘆了口氣,換了個姿勢,腦袋往雪包里埋了埋,頭發蹭了一些,顯然是被一車子里的人各種對話刺激的不輕。
背刺:“是真的慘,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事干別和徒弟談——否則一搞矛盾,朋友沒了,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得意門生也沒了……”
衛枝轉頭看單崇。
單崇手扶著方向盤,面無表直視前方,仿佛在認真開車。
衛枝:“什麼意思?”
男人看都沒看一眼。
衛枝手拽了拽他的袖。
男人把的手甩開。
背刺:“大概就是朋友不能沒有,但是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徒弟反正也不是什麼得意門生,沒了就算了——”
衛枝拉扯著安全帶爬起來轉要錘大師兄。
單崇見兩人打打鬧鬧,眼睛都沒眨一下,特別淡定地說:“他說的也沒什麼病,我就沒哪個徒弟天天鬧著要學刻的……坐好,大馬路上,你們能不能消停兩分鐘?”
小姑娘跌坐回位置上,想了想轉頭問開車中的男人:“所以你教不了我刻?”
單崇沉默兩秒。
然后發出一聲荒謬的哼笑。
衛枝這才想起來,八百萬年前男人曾經在山頂雪場和戴鐸有過一場決戰紫之巔的大戰,兩位公園大佬當時比的不是飛臺子,而是平行大回轉——
平行大回轉是什麼呢?
就是過旗門,所有的單板雪項目里最返璞歸真的比賽項目:單純考驗技行。
如果說“刻”這一分支玩法也有比賽項目,就是平行大回轉。
在正規比賽里,參賽選手不僅有競技雪板,他們穿的雪鞋也和普通雪鞋不一樣,是度直接接近于雙板雪鞋度的鞋……
現在想想,當時單崇和戴鐸兩個人穿著普通雪鞋就出了相當接近奧運項目初賽水平(雖然是屬于墊底),屬實也是有點兒了不起的。
衛枝想著翻出那個視頻看了看——
那時候還不懂這麼多,現在看明白了點,在視頻中,飛揚的雪塵里,微微瞇起眼努力辨認男人腳下的站姿:“你這視頻里也用的一順站位,對不對?”
單板雪分兩種站位——
雙腳固定前端朝外,外八型站位。
雙腳固定前端同時朝向前腳方向,一順站位。
一般搞刻的都會把固定調一順站位,這樣方便他們極限立刃行。
單崇“嗯”了聲。
衛枝驚了:“你怎麼什麼都會!”
單崇:“你這驚訝的語氣甚至讓我覺得有點冒犯。”
背刺樂呵呵地說:“你忘記啦,上次不是說過嗎,八百萬年前崇哥還是小孩,第一次主參加比賽就是為了搞一副新手套啊,那舊手套不就是雪壞的嗎?”
刻的典型行姿態就是折疊、地面,在行的過程中高速、穩定,手便會無限接近雪面甚至直接從雪面上拂過——
刻不一定要雪,但是大多數人為了到雪天天起早貪黑在雪道上死磕到頭禿。
著著,手套就壞了。
玩兒刻的人都廢手套。
“我手套多,我是真想學刻,反正明天沒事,”衛枝說,“明天就開始教我吧?”
沒等單崇說話。
“你個矮子怎麼對這興趣?”背刺問,“刻是高個玩的項目。”
“矮子不讓玩嗎?”
“不是不讓,平行大回轉高個子才有優勢,你看為什麼雙板高個子就多,速度快啊,一個道理。”
“我就想個雪,又不參加冬奧會!”
“八字刻也能雪。”
“八字刻雪沒一順刻好看!”
“啊你這,牛蠢馬犟的怎麼!矮子重心低,沒事別浪費爹媽給的高優勢去跳跳平花飛飛公園臺子多好?”
“我不!”
兩人吵的飛狗跳。
“行了,”聽他們車轱轆夠了的單崇懶洋洋打斷他們沒營養的對話,道,“想學什麼就學唄,反正到了以后都要會的。”
這話題就這麼打住。
而作為刻、平花的專業戶,老煙全程連頭都沒抬一下,失魂落魄地拿著手機在那摁啊摁,看一眼微信,全是各種以前認識的小姐姐——
約課的。
問他到崇禮了沒的。
閑聊的。
……總之,一條興趣的信息都沒有,他嘆息著,將手機鎖屏,塞回了口袋里。
背刺一把抓住他:“你說說理!”
“崇哥說的對,都要學啊,”老煙沒打采地說,“再說刻怎麼了,又不是毫無觀賞……刻不也能加平花變高速刻平嗎?”
他說著停頓了下。
“本來南風就準備往這方面發展的,”他緩緩道,“我之前還在幫跟gray的人問mach板的事,聽說明年新款的mach材料變了,變輕變,特別合適刻平,那人還沒來得及幫我問到什麼況——”
他說著,失去了聲音。
空氣中再一次彌漫著惆悵的氣息。
衛枝現在是真的覺到了火葬場的氣氛——
就是那種,剛開始分手時還沒有多大覺,可能甚至麻木到哭不出來。
直到某一天,在聊天里不經意地聊到這個人,不小心聊到了和尚未完的未來計劃,聊到一些因為而進行的工作,然后猛然想起這份與息息相關的工作如今尚未完已經變毫無意義、沒得必要繼續下去的無用功。
那悲傷估計就是鋪天蓋地逆流河席卷而來。
很有火葬場“子養而親不待”的氣氛。
通俗點兒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
在老煙的氣氛熏陶下,接下來一路就沒什麼人說話了。
好在也沒過多久,他們就到了山頂雪場。
這里不愧是單崇的地盤,他就已經出名到,連他的破車都很出名,車往那一停,門剛打開,就接二連三有抱著雪板的人遠遠地打招呼——
“喲,崇哥,回來啦!”
“哎喲,新疆好玩不?”
“留我們在這都快什麼啦,天天零上幾度還沙塵暴……老天爺像是聽見你要回來,昨晚加急下了點大雪,否則你看見那雪場的鬼樣子估計會昏過去!”
“崇哥!”
“崇爺!”
“阿爸啊,您回來了!”
衛枝跟在“雪圈名人”三人組后面,頭也不敢抬。
再次回到這個悉的地方,這次姜南風不在,到了山頂雪場公寓門口,衛枝在住宿這方面猶豫了大概三十秒。
沒超過三十秒的原因是第三十一秒,單崇直接把行李拎起來往樓上走。
衛枝:“?”
衛枝:“什麼意思?”
單崇回過頭瞥了一眼:“我、你。老煙、背刺——正好。”
衛枝:“……”
正好個屁!
前兩天是想著要走了,勉為其難讓他抱著睡了兩晚——雖然說沒干什麼,但是也不能說真就什麼也沒干——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跟他就這麼睡一個多月幾十天的……
那不得出事才怪!
一個健步就想上去搶行李,誰知道男人很淡定:“學刻要改一順,固定得換角度啊,你會不?”
衛枝被他問懵了,不懂他干嘛突然提起這個。
就看見男人沖笑了笑:“乖一點,師父才能心好給你調固定角度。”
“……”
這話乍一聽也沒什麼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師父”倆字從他牙尖出來時,就顯得特別不正、不懷好意且流氓。
一只手搭在行李箱上:“我想自己睡。”
單崇:“行啊。”
衛枝:“那——”
單崇:“公寓本來就是兩張床。”
衛枝:“……”
衛枝木著臉看這人把自己的行李箱拖上電梯,心想算了吧,等他裝完固定再說。
進了房間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這才是午飯時間剛過一點點。
男人洗了手,剛用巾干,一回頭就發現小姑娘森森地盯著自己,他挑了挑眉,問是不是又有哪看他不順眼……一個健步就跳上來掛他上了。
他猝不及防,但是也及時手托住的屁不讓掉下去,讓穩穩坐在自己手臂上,拍了拍的背:“是不是以為自己才八十斤?”
抱著他的脖子稍微直起:“你怎麼老攻擊我的重?”
單崇沒搭理,抱著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把該拿出來放好的東西拿出來,又從柜子里拿了新的床單準備給鋪上——
這邊的房子是按照一個雪季這麼租的,單崇和老煙原本就住在這,此時老煙換了朋友,他就準備把原本自己那張床留給。
衛枝從他上爬下來,蹲在男人邊看他鋪床。
單崇瞥了一眼沒說話,大有“不說話大家一起憋著”的耐心。
終于,等他差不多收拾完房間,小姑娘像是終于按捺不住:“我們去雪場把固定裝了?”
單崇回頭看了一眼:“這麼積極?”
點點頭。
雪場就在樓下。
裝固定要松螺的起子,而且他們的板郵寄過來都在雪場統一收件的地方。
男人哪能不知道在打什麼歪心思,但是琢磨了下還是答應了的請求。
于是半個小時后。
人來人往的雪大廳里,人人都轉頭看著,上穿著一黑兜帽衛的男人,戴著黑口罩,靠在桌子邊,面前放了個nitro彩虹板,男人一手拿著起子,擱那拆固定。
在他邊,有個小姑娘翹著半個子都趴在桌子上,捧著臉頭看他。
——不知道為什麼,他做的也不是什麼飛臺子之類超高難度的作,但是當他垂著眼,一只手掀開固定底板,嫻地用起子擰開螺,微微側頭的樣子,無比吸引人。
他高的鼻骨一半遮蓋在黑的口罩下面。
微側頭時,鼻梁一側有,鼻梁上那顆褐的痣又變得形象生起來。
衛枝看得挪不開眼,就著他低頭的姿勢,抬手了他的鼻尖……
又輕又的帶著他悉的甜香掃過來,男人往后躲了躲,讓別鬧。
此時單崇回到崇禮的消息已經散開了。
戴著口罩也不人認出他來。
兩人正鬧呢,有好事兒的湊過來,問:“崇哥?干嘛呢?剛回來就雪場報道……喲,調固定?”
單崇掂著手中一顆固定螺,“嗯”了聲,抬起頭掃了眼捧著臉的衛枝,就認真琢磨了下應該給調多度的一順比較合適。
他擺弄了下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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