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沈約說,“我回來了。”
唐觀秋揪著沾著污和泥土的衫,無法自控地放聲大哭。
沈約就像是完全沒察覺到懷中之人不同往常的異樣,輕地唐觀秋的后腦,從后腦順到后背,再在腰間輕輕一拍。
如此反復幾次,唐觀秋的噎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唐見微腳步萬分遲疑地往前走,借著月和后紗燈傳來的,看清了這張臉。
是沈約,的確是。
有手有腳也有影子,分明是個活人!
沈約真的還活著。
一年半前在博陵只看見一套,雖聽聞死訊也舉喪合棺,但畢竟沒有真的見到沈約的尸首,唐見微也不是沒有想過可能尚在人世。
但是姐姐傷之后,在夙縣一年半的時間里沈約從未出現過,也沒有任何會出現的跡象,就像是人間蒸發。
漸漸地,唐見微接了已死的事實,開始為姐姐想前路。
可是……
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唐見微看姐姐依偎在懷里,腦海中立即想到當初沈家是如何辱姐姐,將掃地出門的!
沈家是姐姐傷病難愈的罪魁禍首之一!
“沈約。”
和唐觀秋的悸完全不同,唐見微沉著聲音喊了的名字,“將我姐姐放開。”
懸聽到唐見微這樣喊那個人,確定了那個人真的是所想,唐觀秋的妻子。
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前妻……
懸聽到的話,季雪等人必然也都聽到了。
葛尋晴們平時和唐觀秋的集不太多,并不知道沈約是誰,但季雪對這個名字悉得不能再悉。
沈約……沒死?
季雪站在原地,臉若白紙,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沈約繼續安唐觀秋,待氣息慢慢平靜之后,對唐見微說:
“阿慎,來扶你姐姐。”
唐見微立即上前,將唐觀秋抱住:“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既然你能找到這兒來,想必姐姐和你們沈家之間的事你也應該知道了。已經與你合離,再無任何關系,希沈娘子客氣些,知些禮數。”
唐見微沒法不氣沈約。
知道沈約有可能有的苦衷,這麼久沒出現,再出現時一的落魄,其中曲折也想知道。
可一想到唐家禍事正是因為綏川前線的異,而姐姐當初聽聞的死訊磕傷了腦袋,他們沈家卻落井下石誣陷極其惡毒的罪名!這一切都是沈家做的,姐姐就是被沈家害了如今的模樣。
若是沈約不將這件事好好待明白,還姐姐一個公道,唐見微決不罷休。
更何況……
唐見微也沒往季雪的方向看,此時心里煩得要命。
為什麼會差錯變這樣?
沈約,你要不早點回來,要不就干脆別回來,挑這個時候回來實在諷刺!
沈約氣若游,卻依舊站得拔,似乎沒有想要反駁唐見微所言:
“此事牽連甚廣,不宜在此多說。這些人,可信得過?”
沈約的目從葛尋晴們臉上一一掃過,目兇,仿佛只要唐見微說一個字,這個半死之人就能將此屠個干凈。
唐見微忍著氣,但不得不承認沈約說得對:“們都是我和姐姐極親的人,不可傷們。”
唐見微太明白沈約的子,即便對姐姐千依百順,但到底是個征戰沙場的名將,殺人奪命對而言就是家常便飯。
葛尋晴們對這個莫名出現不知是何份的“鬼魂”都有點兒怵,加之凌厲的一眼,更是心驚跳。
沈約聽完唐見微的話之后,很快收斂的殺意,對唐見微道:“可否幫我尋一住?我需要找個地方調養一晚。”
唐見微早就發現上已經干涸的漬,還有一些新鮮的、剛剛滲出來的鮮。
沈約的狀況應該很糟,要是換別人的話可能已經死了八百回了,也就是這樣的魄能夠堅持。
沈約從綏川前線回來了,上一定帶著軍資大案的。
唐見微本是不想讓去府,萬一因沈約之事牽連家,那才是滿盤皆輸。
但若是在外隨意尋一客棧的話,恐怕更容易暴,到時候軍資之案最重要的線索可能又會丟失。
躊躇之時,懸對說:“帶一起回家吧,只有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可是……”
懸難得強:“聽我的。”
唐見微此時心煩意不想做決定,幸好這個時候有懸幫做敲定,唐見微心里輕松不。
葛尋晴們看出了況不對,也就不去府湊熱鬧了,們仨被嚇得不輕,懸們也要回家。吃喝是沒心了,大伙兒干脆各回各家。
到府的時候夜已深,只有柴叔還醒著,準備睡前檢查前后門有沒有關好。
懸讓柴叔去睡了,來檢查。
柴叔打著呵欠回屋時,懸們帶著沈約去了東院的客房。
唐見微拿了藥、和兩桶水過來,問:
“你自己彈得了嗎?”
沈約是看著唐見微長大的,知道其實是個心的人。有時候上很兇,可是心是好的,怕自己沒有力理傷口才這麼問。
沈約對謝道:“沒事,我可以自行理。”
唐見微將東西放下,也沒再說話。
唐觀秋站在沈約邊,拉著的袖似乎不太想走,唐見微勸了半天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唐見微有點兒氣,可又不能對自己的親姐姐大呼小。
沈約握了握唐觀秋的手,依依不舍地看著半晌:“阿凈,你先歇息一會兒,我就在這兒哪也不去。等你睡醒了,我就去找你。”
唐觀秋搖搖頭,居然說:“我哪兒也不去。”
唐見微詫異,這是一年半以來,聽到姐姐應答得最準確的話。
沈約應該已經知道唐觀秋的病,聽此言,咬了腮幫,慨萬千,了的手說:
“阿凈,要不是想著再見到你,可能我早就死在葬坑之中。是你支撐著我用盡最后一力氣回來的。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我不會再離開你的邊。放心去睡一覺吧,睡醒了我會在你眼前。哪一次我有失約過?”
唐觀秋聽著沈約的一字一句,依舊舍不得,指了指沈約邊的床鋪說:
“我睡這兒。”
沈約笑了起來:“拿你沒辦法。阿慎,讓你姐姐在這里休息吧。”
唐見微臉不太好。
沈約看穿了的想法,直言道:“放心,我舍不得。”
唐見微留下一句“一會兒我送點吃的過來”就出門去了,沒阻止,算是默認。
屋里只剩們兩人,沈約拉著唐觀秋的手,引領到床鋪上來。
唐觀秋開心地上床,臥在沈約邊,一只手墊在臉下,開心又有點兒好奇地看著沈約。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邋遢?”
唐觀秋搖搖頭,很堅決地否認。
沈約笑了起來:“你和你十歲時一模一樣。乖阿凈,睡吧。”
沈約的話就像是有魔力,唐觀秋聽話地閉上眼。
沈約撐著子費勁地起,將破爛臟污的衫除去,洗之后練地給自己上藥。
上有十多道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數不清的淤,幾乎沒有一完好的地方。
有些傷口極深,似乎已經理過甚至開始愈合了,但又再次崩裂。
這些傷若是放在一般人上,別說行,就是命也早就沒了,但沈約還能給自己上藥。包扎的過程一聲不吭,甚至連表都沒有太大的起伏。
包扎梳洗過后,看向銅鏡中的自己。
頭發梳理整齊,污漬不見,鏡中的子雖然疲倦,但依舊目如炬,清雋神朗。
唐見微準備的衫很舒服,輕,穿在上對傷口相當友好,而且還帶著一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很悉,以前唐府慣用的香薰便是類似的香氣。
沈約著自己的臉。
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會讓阿凈更習慣一些了。
輕輕地坐到唐觀秋的邊,唐觀秋到的舉,立即睜開眼睛。
大大的眼睛往上看,好奇地看著沈約,本就沒睡。
“怎麼了?不認識我了?”沈約和一塊兒趴著。
唐觀秋搖了搖頭:“我認識你。”
沈約溫地笑著,眉眼舒展,深深地嘆了一息,眼淚順著臉龐落在枕頭上。
沈約的指尖在唐觀秋的臉龐上輕地著,就像是在欣賞絕世珍寶,聲音沙啞道:
“這麼久了,沒能在你邊……你了傷我也沒能照顧,你可有怨恨過我?”
唐觀秋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沒太懂的話,但還是搖了搖頭。
沈約凝神瞧著的所有細節,有些地方有點兒陌生,而有些習慣卻是從小到大都沒變的,是沈約最悉的模樣。
“我一定會治好你。”
沈約著的腦袋,給唱著兒歌,唐觀秋聽著聽著真的困了,漸漸進夢鄉。
沈約在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之后,無聲地起床去開門。
唐見微在屋外已經等了很久了。
“吃點兒?”唐見微目落在院中的木桌上。
“好。”
沈約也不客氣,已經有三日沒吃過任何食,看到唐見微準備的米飯和炒羊,這都是曾經非常喜歡的菜,立即胃口大開,端起飯碗速速進食。
唐見微坐在對面,看到這張清洗過后悉的臉近在咫尺,回憶起沈府高高懸掛的明旌和刺眼的靈柩,依舊覺得不太真切。
懸燙了一壺酒過來,為沈約倒上。
沈約道了一聲謝:“這位便是娘子?阿慎的夫人?”
唐見微“嗯”了一聲:“看來在你死后博陵的大小事,你已經了如指掌。”
“死后”這個詞聽起來有些諷刺,但的確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銷聲匿跡。
沈約將飯菜掃完之后,喝了一口熱酒,總算是恢復了些神。
此時已經是午夜時分,整個東院靜謐無聲,沈約將聲音放得極低,仿佛怕被藏在黑夜之中的小鬼探聽了消息。
“在一年半前,我的確是‘死’了。不僅對你們而言我已經不在人世,對整個大蒼而言我都已經是個死人。”
沈約說起從鬼門關爬回來,生死一瞬的那些事兒,已經很淡然,就像在說旁人的小事。
三年半前,綏川戰事再次吃,小小胡族在邊境作了數年,無數資兵力推到前線,不多時便消耗殆盡,卻一直無法將這胡族徹底殲滅。
解決了北方的之后,沈約剛剛班師回朝,沒休息幾日,天子就把召戍苑,讓去綏川一探究竟。
沈約領了天子之命前往綏川前線,直接接下了綏川刺史的兵權,邊境一切都由掌管。
沈約領命到綏川,除了帶兵滅敵之外,天子還給一項十分重要的事。
“讓你暗中調查綏川軍資之事?”唐見微立即聯想到了。
“不錯。天子已經懷疑綏川刺史在前線貪沒軍資藏兵糧,企圖謀反。”沈約說,“我到了綏川十分小心謹慎,每每調查都非常蔽,但到底還是遭了算計。”
那日沈約出兵退敵,卻在出發不多時陷埋伏,三萬大軍連同一起被困定風峽谷,巨石滾落萬箭齊發,是的忠兵用將護住,這才保了一命。
行軍路線很,除了自己人,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當時沈約就明白是被己方人謀害。
的副將材與相當,為了保,副將在昏迷之時與換了鎧甲,冒充的份,就為了能將保住。
待沈約醒來時,已經葬坑之中。
周全都是尸首,所有的臉都認識,是追隨出生死多年的兄弟姐妹。發現自己上的著已經被調換,臉也被各種污漬抹得七八糟,便想到了有可能是副將為擋下一命,甚至是托了旁人梟首假冒的份,以迷賊人,沈約才得以躲過一劫。
無數的泥土從天而降,將葬坑中無數的尸掩埋,想要將真相永遠埋藏于地底。
不能彈,不能暴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憋著一口氣,直到葬坑被填埋,賊人離去之后,才開始向上挖。
手中只有一把破戟,在黑暗中不斷地往上掙。
這種事換作旁人恐怕完全不敢想也不可能做到,可是是沈約,不是別人,能行。
的妻子還在博陵等著。
阿凈在等著……阿凈還在日夜盼著回來!
沈約不怕死,但怕妻子的眼淚。
跟阿凈約定過,一定會平安地從綏川回去。
等這次完天命,便會向天子愿,解甲歸田,以后只全心全意地陪在阿凈邊,不讓再心驚膽戰地孤獨度日。
是這樣承諾過阿凈的,從未對阿凈說過謊,也從未讓失過。
一寸一寸地挖出了葬坑,沈約掙了地獄的枷鎖,回到人間!
要回到博陵,將綏川刺史孫允的惡行全部抖!
但綏川距離京師何其遙遠,僅僅在綏川就有無數孫允的耳目,更別說還有埋伏在暗中尚未面的勢力。
此事牽連極廣,不可被發現,不能走道,只能在山野中穿行。
東躲西藏靠著步行和偶爾借路的馬車、驢車,一點點地往博陵去。
日日夜夜,只要還清醒著,就未停下翻山越嶺的腳步。
可綏川距離京城實在太遠,沈約已經有些記不得日子了。
西北風大低溫,天寒地凍之時,重傷的沈約一直都沒能痊愈。
躺在顛簸的驢車之后昏昏沉沉,看著漫天風雪,仿佛看見了唐觀秋的笑容。
阿凈,聽到我的死訊之時,你在想什麼?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誰在你邊……
你還在等著我嗎?
沈約閉上眼,雪花一片片落在的睫、雙上……
徹骨的寒冷讓渾麻痹,麻痹過后,竟到了一若有似無的溫暖。
像是唐觀秋的笑眼,的懷抱,的每個字每句話,燙在沈約的生命之中,永遠都無法磨滅的。
對唐觀秋的不舍,是支撐沈約一次次突破極限的支柱。
當終于回到博陵之時,并沒有馬上回沈家,而是暗中打聽沈家的況,打聽唐觀秋的況。
得到的答案讓沈約不敢相信。
唐觀秋已經不在博陵了,在沈約死訊傳到博陵之時,唐觀秋與家奴通-,做了這等丑事自然被沈家掃地出門。
更有人說唐觀秋瘋了,瘋瘋癲癲的無法自理,只能跟著遠嫁的妹妹一起去了東南小縣,之后再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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