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寂靜的街道上只有一醉漢,手里拎著酒壺唱著小曲,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本該在一刻鐘之前就到家了,可無論他怎麼走,都好像在原地打轉。

奇怪……

秦六郎停下腳步向四周看了看,這兒是哪？

好像走錯了方向。

怎麼回事？

秦六郎停下腳步向四周看了看,這是什麼地方？

他為什麼會走到這兒來？

這是一條通向城外的小路,再往前走就要出城了。

這地兒偏僻,平時白天都有人來，更不用說寂靜的夜里了。

都是今晚那姓阮的縣令，非要請他和姐夫一塊兒喝酒,一個勁說恭維的話,讓他去縣衙當縣尉。

秦六郎原本就不喜歡和這些當的一塊兒喝酒,裝腔作勢的特沒勁。

可是他得給姐夫點面子，沒辦法，只能喝。

喝完之后那縣令的跟班說,以后縣尉的位置非他莫屬，要跟他出來聊聊。

不就是結麼,秦六郎特煩這種事。

而且聊著聊著，人怎麼還不見了？

怎麼就剩他一個人了？

將手里的酒壺拎起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秦六郎抹抹,打算往回走。

這時有一陣輕輕的人聲,仿佛從地底發出來一般。

“秦六……秦六……”

秦六郎腳下一定,回頭。

只見黑暗深飄出來一件破破爛爛的紫,似有人在那衫里面，又好像沒人。

猶如一縷幽魂。

秦六郎打眼一瞧，覺得這紫有些眼。

“秦六郎……”

那紫幽魂低沉著聲音，問他：“我的子……在什麼地方？你將我的子藏到了何？”

這紫幽魂丟出來這麼一句問話，秦六郎原本迷迷糊糊的表忽然凝固了。

“你是……”

“秦六郎，我的子被你藏到了何？”

那紫幽魂在子夜的半空中著，聲音凄凄慘慘，冰冷瘆人。

秦六郎這會兒酒全醒了，他將額頭上的冷汗一抹，指向對方：“你是，你是莊三娘？”

“秦六郎，我的子被你藏到了何？”

那紫幽魂反反復復重復著，只對這件事萬分執著。

一陣寒風拂過，那紫幽魂披散著的頭發被吹起來一些，秦六郎看到了對方的臉。

尖尖的瓜子小臉，下上還有一顆很明顯的痣，的確是莊三娘！

草叢之中，唐見微和懸躲在那兒，一人舉著一捧扎好的稻草，正長了脖子往前看。

“秦六認出來了嗎……”懸有點焦急，“再不認出來，我怕大嫂們頂不住了！拉著紫檀飛在半空可是個力氣活兒！”

“沒禮數，紫檀這幾天為了扮鬼已經瘦了一大圈了好嗎。”唐見微低著聲音說。

阮逾和縣尉等人躲在另一側的墻后，雖看不到秦六和紫檀的正面鋒，但是他倆的對話能夠在靜謐的夜里聽得一清二楚。

沒想到秦六郎在認出莊三娘的幽魂之后，并不畏懼退，反而上前一大步。

假扮莊三娘冤魂的紫檀以及在暗盯梢的唐見微等人，發現他居然不退反進的時候，全都嚇了一大跳。

生怕他走得再近一點會發現這本不是鬼魂，而是由人假扮的。

紫檀原本還在學鬼討債，秦六郎大踏步沖過來的時候，紫檀嚇得大氣不敢。

正猶豫著要不要將腰上的繩索卸掉逃命時，秦六郎在距離還有六七步的地方停住了。

他雖然膽大，可是讓他和鬼面對面，還是有點兒辦不到。

“莊三娘，你可警告你，莫再糾纏我！”秦六郎喊著，“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此話一出，唐見微和懸同時和阮逾對視。

紫檀本人都嚇了一跳。

這秦六郎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威脅鬼？

紫檀繼續：“我的子在何？你將我的子還來，我便不糾纏你……”

秦六郎哈哈大笑：“你的子早就被我剁碎，分給了全夙縣的百姓，你讓我如何還你？！”

聽他這話，唐見微心上一。

秦六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和懸對視一眼，不會是……們所想的那樣吧？

紫檀相當機靈，跟著繼續說：

“你分給了誰！我要挨家挨戶去討要！”

“你可討不回來了！”

秦六郎用力“哼”了一聲就要離開，阮逾和縣尉換了一番眼神，縣尉立即帶著衙役沖了出來，將秦六郎死死摁在地上。

“你們是誰——我作甚！”

秦六郎一聲的酒氣，思緒也顛顛倒倒。

可當他看見冷眼瞧他的阮逾時，明白了一切，破口大罵：

“你們這幫臭狗彘，坑害老子！”

懸正覺得此人污言穢語實在惡心，便見阮逾毫不客氣一腳蹬他臉上。

阮逾本就帶著阮家的脈，還是個習武猛將，這一腳極重，讓秦六郎鼻橫流，差點被踢暈過去。

懸：“縣尊，您這是用私行。”

阮逾：“有嗎？他自己喝多了不小心摔的。”

懸：“……”

學到了，真的學到了。

阮逾對衙役們說：“讓這滿口腌臜的蠢貨帶走，本縣要嚴加審問。”

“是！”

秦六郎被帶走，紫檀也被放了下來。

紫檀從腰到后背、兩臂套著繩索，雖說能夠將牢牢掛住不至于摔著，可被卡在半空等秦六郎的時候，卻是分外難熬。

前幾日唐見微和懸從闌縣莊家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在計劃著如何讓秦六郎親口吐罪行。

懸從莊家夫妻的口中詳細問出了莊三娘當初被害時的著，以及本人的相貌特征，打算裝神弄鬼一番。

若是此計不的話，懸還有其他計策。

而裝神弄鬼最重要的，就是能將莊三娘還原。

秦六郎殺害莊三娘只是兩年前的事，并不久遠，秦六郎定還記得此人，但未必會將所有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想要撬開秦六郎的，找到和莊三娘形和臉型都相似的人頗為重要。

唐見微將莊氏夫妻所述的要點一一記下，們一路都在描繪莊三娘的形和模樣。

找誰來扮鬼合適呢？

兩人一進東院，就看到了從澡房里出來的紫檀。

紫檀披散著頭發，個頭和莊二娘非常接近！

唐見微立即住：“紫檀，你來！”

紫檀：“怎麼啦？”

紫檀抱著個臉盆走到倆面前，唐見微讓轉個圈，仔細品了品說：

“好像比莊氏形容的稍微胖了點。”

紫檀：“什麼？！我胖了？我哪胖了？”

懸凝神打量：“好像是得再瘦些。而且也沒聽說過誰家的鬼有這般。”

紫檀臉一變：“什麼鬼？你別嚇我……我最怕鬼了！”

唐見微扶著的肩頭，笑道：“紫檀，我們有一項艱巨的任務要給你，關乎到我們酒樓的存亡，關乎我們一大家子往后在夙縣的地位，這是一件迫在眉睫非常重要的事！”

紫檀：“三娘，別說這些了，我已經了。你就直說想讓我做什麼吧。”

險的笑容浮現在唐見微的臉龐上：“我要你，幾天。”

紫檀：“……”

唐見微說到做到，往后的幾天紫檀每天吃得比貓，大早上還被拉起來去晨練。

為了讓紫檀能夠臨危不懼，們在家中排演了好幾次。

每次給紫檀上妝之后，紫檀都會被鏡中的自己嚇一跳。

太可怕了，就是鬼本鬼。

紫檀扮鬼還沒嚇著人，先把自己嚇夠嗆。

多虧了紫檀的彩表現，才能夠一舉將秦六郎給騙了過去。

如今秦六郎被抓，唐見微還有些擔心：

“你說那秦六郎看上去兇神惡煞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對付。阮縣令真的能將兩年前的真相挖出來麼？”

懸道：“昨日我見著阮縣令的時候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當時他還在忙別的事，沒開始審秦六郎，你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

“如何回答？”

“他說，‘這也事？今晚一個時辰之便能將他審出來！’”

懸模仿著阮縣令的博陵口音，還真有幾分神似。

唐見微可太知道博陵這些了，放大話比誰都會，可真正有本事的人依舊是麟角。

沒想到阮縣令還真是迅速就將秦六郎審了個干凈，只是審出來的結果，讓懸和唐見微又欣喜又惡心。

原來那秦六郎竟將莊三娘頭部之下骨分離，全部剁碎，摻在鶴華樓的類庫存之中，做了各種菜，進了夙縣百姓們的口！

骨頭熬了湯，當作湯餅和各類食的湯底！

懸聽到此事的當下差點吐了。

“世間竟有這等殘至極的惡人！”

唐見微臉也頗為難看：“阿念……咱們家……有人吃過麼？”

懸反胃不已：“幸好那鶴華樓貴得要命，我們家之前多窮，哪吃得起鶴華樓！”

阮逾笑道：“窮有窮的好，瞧，這不就躲過一劫？”

人菜和人骨湯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夙縣，在此消息傳出的當下，鶴華樓就被怒不可遏的老食客們砸了。

因鶴華樓價格頗高，食客們都是夙縣有頭有臉的人。

如今竟聽說自己吃了人人湯，這還得了？！

心態差點兒的直接病倒，心態好點的怒不可遏，直接帶人上門砸場子。

賀松年在小廝們的護送下就要逃，被人發現了行跡，團團圍住，逮著他就是一頓暴打。

賀松年在大街上被打，可來往的百姓卻沒有一個勸阻的。

這些年鶴華樓干了多壞事，不是排同行就是在背地里包庇兇手，和佘永明狼狽為，夙縣的百姓早就對他恨之骨。

如今惡人有惡人磨，看他苦，所有鄉親們只有拍手稱快的份，誰會去攔？

而阮縣令和衙役們早就守在一邊，等到大家把緒發泄得差不多時才不不慢地出現。

假模假式地將手的人攔下來說：“別打了，別打了啊，再手全都扭送衙門！”

如此一來，大家發泄了一口氣，賀松年也得到了教訓，兩全其。

懸和唐見微趴在氏食鋪的二樓，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

懸再次嘆，從阮逾這兒可是學到了不實的干貨。

賀松年落阮逾手里，又是連夜苦審，將這些年干過的所有缺德事都代得一清二楚。

阮逾審完他之后，并沒有覺得有多開心，他到已經開業的酒樓來找懸和唐見微，跟們說：

“佘永明在夙縣的這五年里賀松年沒賄賂他，可是對于軍資一案，賀松年是真不知。他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地頭蛇罷了。”

看得出來阮逾很失落，酒一口一口地喝，眉心就沒舒展開過。

唐見微知道他在愁什麼。

阮逾雖是才俊，可能被派到夙縣來理這麼棘手的事，恐怕也并非他自愿。

侍史雖說是史臺的人，可畢竟只是個從六品。

好事落不著他，蒜皮的小事都得他來收拾。

轉年阮逾已然四十，再不抓住時機往上爬，只怕沒力爬了。

雖是博陵阮氏一脈，可阮氏能人這麼多，即便互相幫扶，但高位就這麼些，阮逾又能排在第幾？

到夙縣來查案頭疼，卻也是阮逾絕佳的時機。

和吳明硯一樣，都想要查軍資大案，以悅圣心。

可惜到最后除了沈約帶回來的，圣上或許已經知曉的那些消息之外，沒有別的收獲。

難道他一輩子都得待在夙縣了？

唐見微換位思考，要是阮逾，也急。

阮逾那晚喝得有點多，敬了懸好幾杯酒，囑咐去了博陵之后好好應考，好好孝敬天子。

阮逾一雙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老夫，就全靠長思你了……”

.

鶴華樓很快因為人菜湯和賀松年被抓的事倒臺，家奴散盡庭院賤賣。

夙縣百姓們在第二次被秦六郎弄得骨悚然之后，緩了好些日子，直到新年將至才漸漸有了些喜氣。

除夕將近，氏食鋪的除夕宴已經準備妥當，唐見微等著鄉里鄉親們親自來領會黑菌子的魅力。

而白鹿書院部貢生的名額，還剩下最后一名沒有揭曉。

已揭曉的四人，懸、石如琢、白二娘，以及……

葛尋晴一拍案幾，驚：“為何不是我！”

孔先生將第四位貢生的符牌給岑五娘。

岑五娘開心之余，又有點忐忑地回頭看激萬分的葛尋晴。

孔先生冷哼一聲：“葛仰，你也想進京趕考？我看你之前日吊兒郎當的模樣，還以為你不在乎應考之事呢。”

葛尋晴急道：“我在乎啊！我自然在乎！這段日子我學得還不夠刻苦麼！我筆都寫斷了好幾支！”

孔先生道：“臨時抱佛腳自然不行。讀書，便是要日積月累。你這等水平，若是將貢生名額給了你，回頭你也會落榜。不若將此機會讓給別的同窗。”

葛尋晴快急哭了：“孔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能去博陵了？”

孔先生半睜著眼睛道：“最后一個名額不是還沒定下來麼。待春假結束之后，你與陳四娘再一篇策論來。我與院長、孟先生一齊判定。”

葛尋晴立即破涕為笑：“這麼說來，我還是有機會的！”

孔先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卷起書卷，離開了學堂。

.

博陵府。

細細的雪花從沉的天際緩緩飄落，飄進那火龍一般璀璨的夜市之中，很快不見蹤影。

明日就是除夕，即便下了點小雪，街道依舊人聲鼎沸。

百姓們手中領著置備的年貨——膠牙餳、屠蘇酒、打算用來做五辛盤的大蒜、韭菜、蕓薹等。

還有那一條條的紅線，準備穿祟錢給小孩兒的。

每家每戶門前庭燎已燃，將從今夜一直燃到月正，象征著新一年紅紅火火，消災去難，明年一整年闔家無病無災。

新年的熱鬧場面里，有一位獨自騎馬，從鬧市而過。

那馬通棕黑，油亮，為了防止馬尾甩到泥地沾上臟污，馬尾被小心地系起來。

馬尾上翹，一擺一擺的，頗為優雅。

馬上穿著一改制過的碧綠和月牙白相間的胡服，戴著一頂簡單的幞頭，披大氅。

穿著略為中，但一張如玉又致小巧的臉，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來的別。

特別是那一雙杏眼，本是盈盈秋水惹人疼，如今卻蒙著一層讓人看不的冰霜。

一手握著韁繩，姿態優雅從容，一手則慢慢向腰間的蛇皮鞭。

后跟了一路的人駕馬快了兩步，馬蹄將臟雪踏爛，趕上來，與并駕齊驅。

“這麼暴作甚，別不你那鞭子，真怕人。”

吳明硯嘿嘿地笑了兩聲，抹著艷紅胭脂的口中呵出兩團暖暖的白氣。

看了眼今日打扮得格外的吳明硯，手依舊放在蛇皮鞭上。

“你跟著我做什麼。”問。

“我怎麼是跟著你呢？西市這麼大，我也來逛逛，準備點年貨什麼的。”吳明硯往扣著的馬褡里看一眼，“你都買了什麼東西？”

：“烤餅。”

吳明硯：“大過年的，你就吃烤餅？”

沒應。

吳明硯繼續說：“你姐和你耶娘都想你的，這不要過年了麼，你不如回去看……”

沒等吳明硯說完，便打斷的話，問道：

“要娶誰？”

吳明硯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目漸漸變冷。

“嗯……或許可能大概是，瀾氏。”

聽到“瀾氏”三個字，原本死鎖的眉心居然放松了一些，這放松全然是明了之后的譏諷之意，揚起一角：

“自掘墳墓。”

留下這四個字，快馬一鞭，加速離開。

吳明硯追在后：“哎呀，你姐的事我真的不太清楚，就是聽了一耳朵而已，你問我我不就說了麼！阿姿，阿姿！路這麼你慢點！”,,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