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微沉，明華宮裡擺酒設宴，一派熱鬧景象。

昭儀穆雲風含笑坐在正殿，看著衆人忙裡忙外，將食案有條不紊擡上來，安置到位，案上葷素各佳餚，羹湯清酒，擺得滿滿當當。

眼見一切弄妥，客人將至，卻見汝兒匆匆前來報告：“稟娘娘，三殿下說他腹痛，不便出席……”

“哎，這孩子。”

回宮這麼久了，還在鬧彆扭呢。穆雲風擺了擺手，起朝外走：“你去宮門口候著，雷郎將也不是外人，若是來了就引他進來，我去喚三殿下。”

偏殿裡燈火微暗，影淡淡，一進門，就見那年皇子四腳朝天躺在榻上，先來一步的琥珀侍立榻前，輕聲勸。

“殿下，宴會就要開始了，你快起來吧，雷郎將就快到了……”

“他到他的，關我什麼事？”秦驚羽正爲吳峰等人下落不明而擔心，燕兒在暗室還沒被放出來，自己又沒法出宮找人，消息中斷，只能乾著急，此時聽催促，沒好氣道，“主人不是我，客人也不是我，我閒著沒事，正好睡覺！”

琥珀笑著搖：“娘娘說是拜師宴呢，殿下不去，這師可怎麼拜？”

秦驚羽瞥一眼，翻過朝向牆壁：“誰拜誰拜去。”

“這可由不得你！”

穆雲風正好聽得最後這句，大踏步走了過來，琥珀連忙行禮，秦驚羽也是急急從榻上坐了起來，跳下地去扶：“母妃子不便，怎麼不在正殿好好歇著？”

“還不到三個月，沒事的——”穆雲風揮手屏退了琥珀，面一整，沉聲又道，“知道我子不便，爲何不肯聽話，非要我親自來喚你不？”

“孩兒不敢。”

秦驚羽扶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撅道：“我不想拜師習武，我對這個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天在外遊玩耍，結損友？你還知道自己的份不？還有，那日不是說出宮去買圖樣嗎，圖樣呢，拿出來啊！”

秦驚羽握住穆雲風過來的手，嘻嘻笑道：“雷牧歌不是說了，他在街巷遇到我，邀我去落月山遊玩，我買圖樣的事被他耽擱了，母妃要算賬，找他去。”

“你呀！”穆雲風氣得手指向的額頭，哼道，“你以爲我不知道麼，那就是牧歌幫你撒謊瞞，準備太后生辰禮，哼哼，到時候看你拿什麼寶貝出來？！”

“母妃不用擔心，寶貝我自然是有的，就是有點捨不得。”那串明珠世間罕見，用來做生辰禮再適合不過了，只是免不了一番痛，要不，只送珠串，把那塊碧綠寶石摘下來做個紀念……

穆雲風不知心裡正在打著小九九，見低頭不語，又語重心長道：“這回你被困山裡，牧歌著急得不行，興師衆，花了那麼多心思力去營救，要不是他，你能平安回來嗎？過往如何暫且不提，如今他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這樣深意重的孩子，這樣難得的相機會，天賜良機，我真不懂，你還在猶豫什麼？”

“纔不是他救我的呢，是——”秦驚羽抓住話中的語病，低道，“母妃，你是不是給雷牧歌說了什麼？”怪不得他天把自己盯得死，原來是這位母妃在悄悄放水當！

穆雲風眉頭一皺，輕輕搖頭：“我沒有，牧歌回京這才幾日，我就匆匆見過他一面，況急，話都沒講兩句。哎，我倒是想說什麼，但是沒有機會啊。”

秦驚羽朝看了又看，覺也不似作假，正在鬱悶，忽聞外間琥珀輕喚：“娘娘，雷郎將已經到正殿了。”

“這就來了。”

穆雲風揚聲答應著，推一把：“給我擺架子鬧脾氣，好好陪牧歌吃飯，聽到沒有！要是再不聽話，我這就去求你父皇，把那半月的足期限改爲半年好了……”

半年？那還不要的命？！

秦驚羽嚇得趕將袖拉住：“母妃饒命！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

真不愧是混過江湖的俠，這招殺手鐗，來得真是又急又猛，直接扣住的脈門，連垂死息的機會都沒有，就繳械投降了。

“這就對了。”穆雲風擡眼端詳下的裝扮，笑拉出門，“吃個飯，只是舉手之勞，難不母妃還會害你麼？”

害當然不會，不過是想著辦法把往雷牧歌邊推而已。

秦驚羽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吃飯可以，但是習武之事就算了吧，外公都說我這子沒法習武，何必做這白用功呢？”

“傻瓜，誰你真的習武了，跟著牧歌比劃比劃就行……”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正殿門前，秦驚羽只得收了聲，遵照禮儀側立一旁，待穆雲風踏進門檻，這才隨之進去。

“臣見過穆妃娘娘，三殿下。”

雷牧歌仍是那一英威武的宮郎將服飾，只是頭盔摘下放在一旁，一見兩人進來，即是恭敬行禮。

“免禮，這裡沒有外人，牧歌不必拘謹。”

穆雲風含笑上前，親自將他扶起，對於這位意想中的婿人選，真是越來越滿意。

三人了座，穆雲風居中，雷牧歌在左，秦驚羽在右，卻是形一個品字型。

穆雲風率先舉杯，微笑道：“牧歌，今日我要謝謝你，對羽兒如此照顧，特別是這一回全靠你悉心救助，他才能平安險。”

雷牧歌怔了下，取了案上酒杯，雙手端舉，不卑不道：“此是牧歌份之事，不足一提。”

穆雲風滿意點頭，正要端杯飲下，一隻小手過來，奪了的酒杯。

“母妃要，不宜飲酒，這酒讓我來代勞吧。”秦驚羽說完，瞪了雷牧歌一眼，一口飲盡。

穆雲風收回手，若無其事繼續與雷牧歌寒暄笑談：“這個孩子，別看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其實心腸好，知道心疼人……”

老天，又不是什麼滯銷貨，需要這樣大肆推銷嗎？

秦驚羽低頭，又聽得穆雲風朝雷牧歌笑道：“羽兒年紀小不懂事，若是往後有什麼差池，牧歌，你要多幫扶擔待……”

雷牧歌聽得不甚明白，卻仍是點頭稱是。

“還有……”

“母妃。”一直在自己案前默然取刀切割烤的秦驚羽起上前，恭敬將裝滿小塊烤的瓷盤奉到穆雲風面前，輕喚道，“這烤味道甚好，母妃請用。”

這謙恭孝道之舉，引得穆雲風欣一笑，卻忘了自己所說話題，只舉筷食用。

這一開，左右兩人也跟著吃喝起來。

這回的酒宴是穆雲風親自過問準備，食案上菜餚盛，令人食指大，就連那清酒也是上口香醇，席間穆雲風與雷牧歌低低敘話，問些軍營生活，以及家人近況，秦驚羽也懶得理會，自顧自吃菜。

沒過多時，就見穆雲風招來殿門口的琥珀，欣然起來：“好了，我有些困了，先回寢宮歇著去。”

雷牧歌作勢起，卻被按住：“牧歌被我拉著說話，菜都沒吃兩口，羽兒就替我好好招待，以表謝意。”

“是，母妃。”

接收到警告的眼神，秦驚羽再是不不願，也只得應允。

琥珀攙扶著穆雲風走出殿門，外間侍立的宮太監也被盡數喚走，殿殿外一下子冷清起來。

“我哪裡招惹你了，這樣不待見我，打進殿到現在，就沒正眼看過我呢！”

秦驚羽哼了一聲，夾了一塊在裡大嚼。

雷牧歌見不答，也不再追問，起端起自己面前的食案，舉步上前。

秦驚羽正端著杯子喝酒，一見他的作，驚得險些嗆到：“咳咳，喂，你做什麼？”

雷牧歌將自己的食案與面前的拼到一起，擺放整齊，這纔回答：“與你坐近些，方便說話。”

秦驚羽猶在記恨他自作主張，打自己個措手不及，此時也懶得理他，低頭夾菜吃。

“在想什麼？”杯子剛空，他就利用臂長手快的優勢舉壺斟滿，眼神明朗，笑容燦爛。

秦驚羽瞟他一眼，這傢伙長得人模人樣，再加上一張正經誠懇的笑臉，實在狠不下心來置之不理。

“我在想啊，你雷府裡的廚子是不是集罷工了……”

雷牧歌輕笑道：“這倒沒有，我家下人極是忠心。”

“那你怎麼老是來我這裡蹭飯？”

雷牧歌怔了下，笑道：“怪不得臉不好，原來是不歡迎我。不過，我就來了兩次，實在不算多——”掰著手指，一次一次說給聽，“上一回是道別踐行，這一次是答謝拜師，說到底，還差一次接風洗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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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臉皮怎麼就那麼厚，一個勁往這裡黏？！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這態度就一點沒變，而且還更加變本加厲……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秦驚羽盯著他左看右看，橫瞧豎瞧，仍是不得其解，不知不覺將一壺酒喝了個大半，打了酒嗝，悶聲道：“我反正是不會跟你學武的，你開個條件吧，我們換！”

雷牧歌跪坐，慢條斯理斟酒遞給，笑容淡淡：“真的？”

“當然是真的。”

他笑了起來，眉眼間帶著難言的喜氣：“那好，你做我的男寵。”

“什……什麼？！”秦驚羽一口酒剛進裡，就是撲的一聲噴了出去。

雷牧歌也不見怪，舉袖了臉頰被濺到的酒水，笑道：“這樣就嚇到了？那好，就換一個吧……”

秦驚羽了下微燙的面頰：“你說。”

對面簌簌輕響，雷牧歌陡然站起來，繞過食案，欺而至。

秦驚羽呆呆仰，一時不明所以，這傢伙要做什麼，一臉嚴肅的表，以下犯上，還有點君臣有別的自覺不？

“我府中老管家有位遠房親戚，當年曾在明華宮做宮，後來出宮嫁人，聽說雪公主夭折之事，覺得奇怪，就說了一句話——”

秦驚羽心頭一沉，面上卻是不聲，只著他搖頭傻笑。

“說，當初染重病奄奄一息的是小皇子，怎麼過世的卻是小公主呢？”雷牧歌蹲在面前，盯著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這個，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完了，完了！

秦驚羽低頭咬脣，這傢伙果然是掌握了幕，這才如此囂張，頻頻試探。

“呵呵，”擡頭，繼續傻笑，不去看他的臉，佯裝糊塗朝他揮揮手，“雷牧歌，你是不是喝多了，你今晚酒飽飯足，這宮門也就快關了，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府吧？”

“是麼？”雷牧歌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來，就在起送客之際，突然握住的手，用力一拽，將拉進自己懷裡，“羽兒，你爲何還不相信我，我沒有任何惡意，我發誓！”

這邏輯，就跟壞人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一樣……

秦驚羽有頭暈，趕撐在他的口，阻止兩人的進一步靠近：“我，我不男人，你放手！”

雷牧歌輕嘆一聲，嗓音低沉而聽：“我想了四年，唸了四年，不管你是誰，要我放手，那是絕無可能。”

看著那張俊臉徐徐湊近，溫暖的氣息伴著酒香襲來，秦驚羽嚇得怔住，四肢僵，中鼓如雷，他可是要吻自己？怎麼辦，是接還是拒絕？

他是姐夫，是姐夫啊……

“我說，那個，雷牧歌……”

“噓——”

雷牧歌輕輕吐氣，朝著那豔的櫻脣了上去。

秦驚羽閉眼哀嘆，大皇姐，我不是想撬你牆角，無奈這人長得太帥，魅力無法抵擋啊。

眼看脣瓣即將合，背後風聲驟起，雷牧歌原本微閉的雙目猛然大睜，略一偏頭，避過那致命刀。

只聽得錚的一聲，一柄柳葉刀直直釘在他側的宮柱上，刀刃盡數沒。

秦驚羽懵懂睜眼，見著這悉的暗，只愣了一下，立時大喜，銀翼留下的那名暗衛弟兄又現了，一來就解了的圍！

“誰？”雷牧歌手臂仍是將攬住，另一隻手卻是按上腰間佩刀。

秦驚羽趕答道：“是父皇給我安排的親衛。”

“不對，宮親衛沒有這樣好的功夫！”

似是聽到他的評價，殿外有人嘿嘿冷笑，哐噹一聲推開殿門，迎風而立，竟是一名灰蒙面人。

雷牧歌一眼去，但見此人高與己相仿，態健瘦削，一灰灰，面部用一方布巾遮擋得嚴嚴實實，額前髮垂下，連眉都擋了大半，僅是出一雙深沉無波的眼，瞳孔黑得像是頂上的夜，沒有毫的流倒影。

“你是誰？”

灰人不答，只指著秦驚羽，淡淡道：“放開他。”嗓音清冷，有如冰川積雪，秦驚羽不自打了個寒噤。

雷牧歌平靜道：“我若是不放呢？”

灰人走近一步，與他平視，眼底有怒焰跳，刷的一聲，從腰間出一柄鋼劍來，隨手一抖，劍瞬間筆直。

雷牧歌面不改，冷聲道：“你不是宮衛，你到底是誰？”

灰人不再說話，劍尖朝著他扣在秦驚羽腰上的手掌，狠狠刺來。

“想不到這明華宮竟然藏著絕頂高手！”

雷牧歌見他來勢兇猛，劍氣森森，生怕誤傷到秦驚羽，只得輕飄飄一掌，將其推開數步，自己拔出佩刀，迎面而上：“來吧，讓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只聽得鏘的一聲，刀劍相撞，激起無數火花，短短一瞬間，兩人已經橫砍豎劈，平削直刺，拆了十餘招，均是被對方的強勁息撞擊得口激盪，後退幾大步。

雷牧歌知道遇上勁敵，心神收，裡卻是爽朗大笑：“不錯不錯，比我在演武大賽上的對手都強，我們再來比劃！”

秦驚羽在一旁聽得分明，急急道：“別打了，都是自己人！”

灰人聞聽此言，眸底一暗，突然一聲清嘯，持劍橫舉，渾散發出冰冷嗜的氣息，排山倒海的勁隨之而來，似有千軍難敵之力，氣沉山河，一劍天下。

雷牧歌也不示弱，凝神靜氣，刷刷揮刀，白舞雪球，越來越亮，越來越大，攻時迅如雷霆，守時凝若山嶽，與之相比，並不遜半分。

冷芒突閃，殺氣如鋒！

焰照人連綿不斷的劍花當中，灰人如踏雲而來，毫不留，直刺雷牧歌面門。

好個雷牧歌，矮的同時亦是揮刀狠劈，刷刷遞進，直攻灰人下盤。

刀落，劍挑，有驚無險。

秦驚羽眼力超常，對兩人刀劍影中的招式看得清清楚楚，但見兩人你來我往，攻守兼備，不被這彩絕倫的對決所吸引，看得捨不得眨眼，一時竟忘了再次喊停。

場中兩人纏鬥正，漸漸加重勁力，攻勢頓驟，正全神貫注對敵，忽覺側畔細影一閃，一條繩索將興觀戰的秦驚羽捲了起來，從殿門直飛出去。

雷牧歌心頭一凜，暗暗苦：糟了，調虎離山！

他這作稍緩，破綻大，心知必定傷，不想那灰人幾乎同時停手，頓了一下，居然是與他同一舉，發足狂追。

兩人迅如閃電，並肩追出殿門，只見一道人影已經負那年皇子躍上宮牆，聽得背後聲響，那人回眸而笑，桃花眼瞇一條細。

“有沒聽過，什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