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雨傾盆。

天子秦毅在朝堂上重提分封皇子之事，羣臣無異議，似是覺到事件的急迫，太常當日即告宗廟，籌備完畢，經三公覈定，天子覈準，當衆頒佈封王詔書。

大皇子秦湛霆，封爲易親王，封地爲天京以西雍徵大片疆土，城池十餘座，人口五十萬餘。

二皇子秦興瀾，封爲淳親王，封地爲天京以東江陵大部，城池十餘座，人口五十五萬餘。

四皇子秦昭玉，封爲翎親王，封地爲天京以北豫北大部，城池九座，人口四十萬餘。

五皇子秦元熙，封爲昊親王，封地爲天京以南嶺南大部，城池十餘座，人口六十萬餘。

此外，除長公主秦飛凰外，其餘幾位皇也獲得各自尊封。

所有封的皇子當中，除四皇子年紀尚，五皇子尚在襁褓之外，其餘兩名皇子已到及冠之年，在宮中靜養直至傷愈，就將奔赴領地就任。

散朝之後，秦驚羽冒雨出宮一趟，直到晚膳時分纔回，再次來到越秀宮。

這一次，許妃沒有再趕人，只屏退了侍從，然後一頭拜跪在地上，面上表十分複雜，閃過尷尬，痛恨，無奈，哀求，如此種種，聲淚俱下。

“求你，看在你們親兄弟一場，再給點解藥，救救瀾兒！”

秦驚羽聽得嘆氣：“那藥只有最後半顆，我有心救他，卻也無能爲力。”榻上沉睡之人看起來面淡紅，不似之前那般蒼白羸弱，可這不過是迴返照，數日後藥效一過，他一樣難逃毒發亡的命運。

許妃癱在地上，面如窗外天氣一般鬱慘敗，嚎啕大哭：“瀾兒已經這樣了，什麼都不爭了，你就行行好，救他一命吧！昨日我不該罵你咒你，我給你賠禮，給你道歉，你已經是皇太子了，什麼都有了，求你想辦法救救他！救救他啊！我的瀾兒，苦命的皇兒啊！”

此時此刻，再不是昔日那位雍容冷靜的宮廷貴婦，只是一名爲救兒子不顧一切的母親。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此事機緣巧合，尚有風險，還要靠許妃娘娘幫忙，在父皇那裡提出請求……”

一聽此話，許妃停止哭泣，又驚又喜，匍匐過來扯住的襬道：“只要能救我瀾兒，我做什麼都行！”

秦驚羽湊近的耳朵，如此這般一說，許妃瞪大了眼：“什麼，要送出宮去，歸期不定？”

“正是。”秦驚羽點頭，淡淡道，“所以許妃娘娘須得好生想想，到底是留他在宮中自生自滅，還是送出宮去尋訪天下名醫？我那位朋友在京城也待不了幾日了，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錯過這個機會，那可是大羅神仙也扳不回來了。言盡於此，時間不早，我先走了。”說罷，作勢行。

“等下！”

許妃一聲高呼，著氣道：“你當真有辦法治好瀾兒？”

“沒有十足把握，但是希總是有八。”

“八……”許妃臉上似哭還笑，悽然無助到了極致，痛心疾首，“天底下做孃的，哪個不盼著自己孩兒強健，一生平安……罷了罷了，我答應你，明日一早就去求陛下，就說願意將瀾兒由你帶出宮去醫治！”

秦驚羽回頭，語氣慎重：“我也答應你，我會盡我所能救治二皇兄。”

走到門口，又聽得背後撲通一聲，許妃重重拜倒，泣道：“謝謝你，不計前嫌……”

秦興瀾是親生兒子，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爲，豈會一不知？不過是貪高位，睜隻眼閉隻眼，放任自流，由他去了。

秦驚羽抿脣嘆道：“不用謝我，我與他是骨兄弟，這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

他們是骨兄弟啊，怎麼可能無於衷……

又過一日天氣放晴，秦驚羽帶著燕兒出宮，直奔京郊那別院。

一進院門，眼前藍影閃，兆翡飛一般奔了出來：“秦郎呢，你帶他來了沒有？”

“你慢點，小心子！”秦驚羽看得蹙眉，急忙扶住，“二皇兄現在還不能來，你再耐心等幾日……解毒的法子有著落了嗎？”

兆翡含淚點頭：“你昨日送來的毒針，我捉來老鼠試了，果然是見封，不過我蠻荒島上有一種異蟲做鼻螅，應該可以解這種毒，我這一路先用蠱蟲將他的毒控制著，再帶他回島上悉心醫治，預計一年半載的時間，便可以除。”

秦驚羽大喜過，握住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阿翡，謝謝你！”

兆翡低頭，酸嘆道：“若是我大哥還好好的，以他的能力，這毒用不了幾月就能解除，可惜……”

秦驚羽拍拍的肩，安道：“已經很好了，你懷有孕，要好好顧惜自己，不要太急於求，治好了他，你們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兆翡笑了笑，仍掩不住眼底一抹憂：“可是秦郎這一走，那位丞相小姐怎麼辦呢？”

“傻丫頭，這個時候，你還擔心別人，算起來是你的敵啊！”秦驚羽哭笑不得，丞相湯伯裴浸場多年，老謀深算，他養出來的兒會差到哪裡去，那位湯府小姐頗識大，再是傾慕於二皇兄，出此變故，兩人又無名無份，自然會收心回來，另覓良緣。

而且，覺得，二皇兄子清冷，對那寧兒小姐並無太多眷，倒是對兆翡暗地牽掛在心，頗有些又氣又憐的覺。

這人，應該沒有當壞。

“我只是覺得也是個可憐人，唉……”

聽得長長嘆氣，秦驚羽適時轉換話題：“好了，我回去準備出行事項，你自己保重，最遲三日後我就派人把二皇兄送過來，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他，也好好照顧你自己。”

兆翡重重點頭：“我會的，阿丹，謝謝你。”

告別了兆翡，坐在回返的馬車上，燕兒瞅著，輕笑一聲開口：“看這架勢，殿下是不想讓二殿下再回天京了。”

秦驚羽也不否認，實話實說：“不錯，我確有此意。”

一來由他去往蠻荒島，不僅是救命，更有全他與兆翡好事的意；二來依大皇兄嫉惡如仇的個，兩人如若再次面，不鬥個流河不會罷手；三來也不想再在邊留一個定時炸彈，指不定哪日一不小心就引了。

所以遠離天京，甚至遠離赤天大陸，乃是現時對他最好的安排。

至於以後，大皇兄傷好去了自己的屬地，他則既可留在蠻荒，也可回來就任，兩人一東一西，天京從中相隔，各自爲治，相互牽制，也不怕他們再起紛爭。

這如意算盤，心裡想了很久，卻被燕兒一眼看穿，彼此的默契真是愈發深了。

一時心大好，默了一會，又道：“聞香樓都訂好了吧？”

“訂好了，還是在老地方，夢羽軒。”

秦驚羽拍手笑道：“好，給他們踐行之後，我們也該出發了！”

爲大夏皇太子，行限，出門在外遠不如以往那般自由，所以這回送二皇兄秦興瀾離京就醫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那就是以此爲由，沿途相護，實際上卻是取道去往西烈邊境，尋救銀翼一行。

燕兒眸閃，微微一笑：“人手資已經備好，隨時候命。”

剛回到宮中，就見越秀宮來人傳訊，說是許妃苦苦哀求，已經取得天子首肯，同意二皇子秦興瀾出宮醫治。

見時機，秦驚羽主前往闕非殿，問候請安。

暮靄沉沉，天子秦毅在紫檀案幾前端然正坐，就著銅鶴燈架上的點點芒，一邊翻閱奏疏，一邊漫不經心瞟著下方跪拜的年。

“朕聽說，你想護送瀾兒離京，長途跋涉，尋訪名醫？”

“是，父皇。二皇兄這毒傷不能拖延，必須儘快救治，請父皇恩準！”

秦毅哦了一聲，合上書頁，低道：“瀾兒設下埋伏，險些讓你喪命，你卻如此大度，以德報怨，朕深欣。只不過這路途遙遠，你又是才當上太子，朕總覺得不放心……”

“父皇，兩位皇兄此次重傷，孩兒心大意，事先不察，未能及時阻止，也是難辭其咎，尤其是二皇兄，我一時衝出毒針，過後也深後悔。這回沿途護送，也算是盡我一份心意——”見他著髭鬚，沉不語，已有幾分心，秦驚羽趁熱打鐵，央求道，“再說，父皇平時不是常說，年輕人當多加磨礪，放手闖嗎？孩兒年輕氣盛，缺乏實戰經驗，正好在外鍛鍊自，驗民……父皇你就答應孩兒吧！”

“父皇，答應孩兒吧！”

“父皇！”

秦毅拗不過，只得微微頷首：“那好，讓牧歌先護送你，事畢之後他再回軍營。”

秦驚羽嚇出一頭冷汗，立時反駁：“這怎麼行呢，雷牧歌軍令在，斷不可爲孩兒改變行程，如此也恐有公私不分之嫌。要不這樣，孩兒跟在他軍隊之後，保持一定距離，有他在前開路，過往宵小也不敢靠近，父皇意下如何？”

聽說得頭頭是道，秦毅無奈一笑：“你都盤算得滴水不，朕還能說什麼？”

秦驚羽聞言大喜，咚咚磕頭：“謝父皇！”

秦毅看著，眼底閃過一迷：“朕有一事不解，倒是想問問你。”

“父皇請講。”

“你爲何執意要幫元熙討要嶺南作爲封地？江陵不好麼？”

秦驚羽啞然失笑，輕言道：“這是，現在不告訴您。”

從闕非殿出來，一路哼著小曲打道回府。

萬事俱備，只等時日一到便可出行，不知爲何，走著走著，腳步慢下來，心中升騰起些許不安。

一切太順利了，反而覺得不對，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一番計劃，思來想去，又和燕兒反覆研究，挑不出任何病，只能歸責於自己近日經歷太多事，不堪重負，心疲憊，連同那向來敏銳超凡的五都不靈了，斷斷續續，狀態時好時壞。

燕兒最近宮裡宮外忙得不可開，實在不想讓他分心，於是下思緒，隻字不提。

宴請這日天公作，明晃晃的照得人溫暖，心舒暢。

秦驚羽坐在臨窗的座位，看著樓下如雲而至的食客，撇道：“聞香樓的生意還是那麼好，別人不說，就說我，這些年請客喝酒，都不知給這酒樓掌櫃貢獻了多銀子，真是不劃算！”

雷牧歌笑意坐對面，旁邊李一舟則是一臉鄙夷：“得了吧你，整個天下都是你秦家的，還在乎這幾個小錢？沒見過這麼摳門的皇太子……”

“李一舟你討打啊！”秦驚羽瞪他一眼，直接夾個丸塞進他裡，“沒聽說過君子財取之以道嗎？你當我是土匪惡霸呢，隨意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充實國庫？！”

秦家三雖然盛名在外，紈絝不羈，卻也安分守己，只拿所得的部分，從來不幹這種缺德事，的錢，那都是辛辛苦苦實實在在賺來的！

李一舟嚼著丸，含糊低喃：“不過隨口一說，你還當真啊……”

秦驚羽挑眉，有些詫異他的服，換作以往，他鐵定與自己擡槓到底，今日怎麼轉了？

“李一舟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李一舟氣得瞪眼：“你……你才吃錯藥……”

“好了！”雷牧歌看看兩人，及時端起酒杯，“下回見面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呢，一舟你就消停下吧，來，我們一起幹一杯！”

秦驚羽豪爽舉杯：“祝兩位一路順風，早日凱旋！乾杯！”

言笑晏晏，酒過三巡，三人皆有了醉意，說話聲調也愈加高，肆無忌憚。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你，被雷從那賊人手裡救出來，那坐在馬背上可憐的模樣，一轉眼都是太子殿下了……”李一舟大著舌頭，不滿嘟囔，“真沒想通，你怎麼就能當上太子？”

“你以爲我想當啊，要不我讓給你，你來做，我還樂得一輕鬆呢！”

“那好，你立馬讓位，我也懶得去那窮山惡水鳥不生蛋的地方，就怕你捨不得。”

“誰說我捨不得，我也就是一時佔著，將來總是要讓出去……”

“好了！”雷牧歌一聲低喝，打斷他們，“瞎說什麼呢！殿下喝醉了說醉話，一舟你也跟著胡鬧嗎？”

“我可沒醉——”

秦驚羽打個酒嗝，朝他笑笑，“我清醒著呢，說的都是大實話。”不過這實話說出來，除了自己之外，沒人會信。

“語無倫次，還說自己沒醉。”雷牧歌輕笑，手掌上的發頂，眼底流出一不捨與哀傷，“都是當上太子的人了，今後要謹慎言行，凡事多跟老師商量，別像從前那樣莽撞，知道嗎？”

“嗯。”

“還有，這貪杯的習慣可不好……”

“那還不是跟你們踐行，纔多喝了一點。”

“醉酒傷，以後可要注意了。”

“知道啦，雷婆婆！”

秦驚羽實在無語，這傢伙長得如此英武剛，子卻還是那般婆！

雷牧歌手掌仍擱在頭頂上，輕的頭髮，微微嘆氣：“明天我們就要走了，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來……我們再聚。”

秦驚羽翻個白眼，又不是生離死別，說那麼悽切幹嘛，難不還要抱頭痛哭一場？

“不用等你回來，我空去軍營看你便是。”

雷牧歌喜道：“真的？”

秦驚羽哈哈笑道：“當然是假的，我騙你呢！”

此番去往西烈尋人，萬不得已還要依仗他的幫助，再說皇太子奉命巡邊也在常理之中，到時候出其不意現，給他個驚喜！

雷牧歌揚眉，突然湊到耳邊低語：“這一回，你還要我守如玉不？”

秦驚羽一口氣險些噎住，擡眸去，只見他目殷殷，似喜似嗔，竟是滿蘊深眷。

忽然間，心中悵然，無言以答——

這種虧欠於人的覺，實在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