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歇了一日，第二天又被送上馬車，繼續南行。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離天京也是越來越遠。

不知道這蕭氏兄弟想出了什麼計謀，反正一路上沒看到任何大夏軍隊的追捕與攔截，白天輕輕鬆鬆朝前趕路，天黑要不是投宿客棧，要不就是求宿民舍。

蕭焰將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也是儘量做到飯食細，被溫，車馬舒適，在他的手下看來，他作爲南越尊貴的皇子殿下，對小心謹慎的態度，細緻的呵護，全然放下段的討好與遷就，都是那麼不可思議，讓人疑，甚至憤怒。

靜下心來想想，此時孤立無援，元熙又還在蕭冥手裡，投鼠忌，只能是適應環境，等待時機，先把子養好，再走一步算一步。

想通這一點，秦驚羽安靜下來，如同看戲一般看著他的殷勤善待，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始終閉雙脣，不發一言。

曾經溫馨依賴的，早已消逝殆盡，然無存，這是兩人皆知的事實，不知道他還在堅持什麼，還想算計什麼，他的心，太複雜，太深沉，一意退避遠離，就絕對不會再陷進去。

他們之間，隔閡了太多東西，即使距離再近，心也是相隔天涯海角，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與怨，那些淚融永不瞑目的仇恨，永遠都無法泯滅。

沒有他的高超武功，沒有他的絕妙心機，劣弱，無力抗衡，除了仇恨之外，唯有漠視，漠視他的人，漠視他的一切……

這一日，車馬到得嶺南，大夏有名的水鄉，也是真正的燕秀朝的家鄉。

以往因爲他的關係，對嶺南十分嚮往，此時真到了此地，看著那河湖錯，小橋流水的風景，只覺恍若隔世，意興闌珊。

大街小巷，多的是春日出遊的行人，個個呼朋引伴，笑容滿面，與的漠然形鮮明的對比。

嶺南，若說往日念及這個地名覺到甜與溫暖，那麼現在則是如鯁在，吞不下也吐不出，所有的憤懣不平都涌上口，時刻提醒著他對自己的謊言，對自己的欺騙。

蕭焰選了一家臨河的客棧住下，在嶺南一呆就是好幾天。

嶺南地大夏與南越邊界，氣候宜人，商業繁華，自從兩國戰後恢復邦，這裡便是重要的貿易通道，南來北往的商旅衆多，像他們這樣十餘人的華麗車馬，當地人已經見慣不驚。

“小時候，我經常帶著妹妹們上山下水，到遊玩，還給們捉螞蚱，編花環，糊紙鳶，而大哥總是跟著父親有板有眼習文練武，久而久之，妹妹們都跟我親近，特別要好，一天見不到我就哭鬧不止，反而跟大哥疏遠了許多，大哥練武的間隙就著我們背書寫字，誰要是不專心，默不出來，他就拿著戒尺打手心，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閒暇的時候，他總是噙著一淡淡的笑容，慢悠悠說起兒時趣事，也不管是不是在聽，就那麼絮絮叨叨，自顧自說著：“月兒和茉兒一個向，一個活潑，都不怎麼念書，每次先生出的習題都是我幫們做，可不管我怎麼掩飾字跡，大哥總能一眼認出來，逮住我們三人一同責罰，茉兒總會事先去搬救兵，關鍵時刻，娘就會站出來庇護我們，娘一出來，大哥頓時沒了氣焰……”

聽得不耐，卻也不開口阻止，任他繼續講下去：“我娘溫和，待人極好，見了你，一定會很歡喜……”

講到此，秦驚羽再也忍不住，出言譏誚：“怪了，南越的皇后娘娘難道閒來無事，還要接見囚犯？”

“你不是囚犯……”他低喃。

秦驚羽冷笑：“是哦，不囚犯，做質子……話說南苑修得不錯吧，不知我和元熙到了南越皇宮，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院子？”

“應當有吧。”他輕嘆一聲，見抿脣，再不說話，續道，“南越的皇宮沒大夏的宮殿那麼高大雄壯，但是宮中多是亭臺樓閣，水榭花汀，倒也巧細緻，別有風。我當年在池裡養了一對鴛鴦，如今應該也長大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看，可好？”說話間，他握住的手，溫的五指纏繞，眸清潤如水。

一切如昨，只不過再不是當初對他全然信任的傻子，他的攻勢，對已經沒有半點作用。

他只是在演戲，演戲而已……

打了個哈欠，滿面倦意，不聲手：“你說完了沒，我困了。”

“好吧，你睡會，明日還要早起趕路……”他的目在臉上凝視不去，溫潤的笑容不曾減淡，始終如一，“睡吧，好好睡吧，南越……就快到了。”

秦驚羽聽得心裡一沉，這麼快，就要到南越了？

難道真的沒人能阻止這一切嗎？和元熙的質子命運，終究無法改變？

不敢去想母妃的淚眼，父皇的憂心，單是想到從今往後要在幽閉囚的環境中度過漫漫天日，心底就是一陣刺痛，元熙還那麼小，他的年生活，難道就這樣消耗在異國他鄉……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元熙？”

“快了，等明日過了邊境，與大哥匯合，你們就能見面了……”蕭焰俯下，在額上輕吻一下，溫暖的呼吸吹拂在的髮際，只覺得心冷如冰，“別擔心，回到南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房門打開，他漫步而出，秦驚羽睜開眼，用手了額頭，眸底一片冷清。

演戲是吧，誰不會……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順利地出了境，進南越地界，一路行匆匆，日夜趕路，終於臨近南越都城，蒼岐。

這一回，沒有再住客棧，而是直接住進了府管轄的驛舍。

對此，他的解釋是客棧人多且雜，而驛舍沒有閒人，環境清靜，更利於休養。

秦驚羽沒有異議住進了他安排的房間，附帶提了點小小的要求，那就是還想喝之前喝過的那種果酒。

自從那日在客棧要了酒之後，後來每頓吃飯，都會要一點，有時一壺，有時半壺，久而久之，似乎迷上了飲酒，喝高興了就哼上幾句小曲，或是怡然自樂般呵呵直笑。

這久違的笑容，似乎染了他，再加上一日好過一日的狀況，對於喝酒的舉，也就不再那麼反對，除了稍微控制酒的品種和份量，其他大都順著的意思而行。

翌日天還沒亮，蕭焰就匆匆起穿，悄然踏出門去，沒一會，門外響起紛沓腳步聲，有人擁著他往外走去。

秦驚羽睜開眼。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睡牀，他睡榻，兩人同一室，卻也互不干擾，楚漢分明。

自從服下第二次的解藥，又聽到神劍鳴響之聲，的又漸漸恢復了些，加之人在危險中的淺眠驚覺，他一起，就醒了，閉目不，靜聽他接下來的作。

瞧這陣勢，也不用猜，也知道是蕭冥的人馬快來了，他外出迎接。

蕭冥來了，元熙也該到了，一想到這可憐的弟，的心都揪了。

等了大半天，直到午膳的時候，又才聽到院外些許人聲。

秦驚羽吃了個半飽，正在自斟自飲，不亦樂乎，忽然一歪頭，撲倒在食案上。

院門並肩走來兩人，皆是錦華服，氣度非凡，門外負責安全守護的侍衛見得來人臉孔，趕俯行禮：“見過大殿下，二殿下！”

蕭冥擺了擺手，徑直走到門邊，看著房裡醉倒的人影，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不屑嗤笑：“就這麼個醉鬼，也能把你刺中，二弟你這幾年武功看來也沒什麼長進，回去得跟我好好練練！”

“那日是我不小心中了他的道，大哥放心，以後不會了。”蕭焰朝屋裡瞥去一眼，皺眉問門邊侍衛，“他喝了多？”

侍衛看了看他的臉，小心答道：“也沒多，就兩壺。”見他不悅抿脣，趕又道，“是他非要讓再上一壺，說是二殿下特地允許的，小人不敢不從。”

蕭焰淡淡點頭，當著蕭冥的面，他也不好發作，也怪他自己，對捧在手心，寵溺得過分，纔會在手下面前造這樣的錯覺。

“對了，你後背的傷勢如何？聽說流了很多？”

“沒什麼，他那點力氣能把我怎樣，只是皮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蕭冥看看他，再看看屋裡醉得不醒人事的秦驚羽，眼底閃過一狐疑之，卻也不再追問，手掌拍上他的肩膀：“那就好，你好生休整下，回頭就跟我進宮去見娘，日思夜想，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還有容容那丫頭，這些年多虧在宮裡陪著娘解悶，比親生兒還要周到，你莫辜負了人家……”

“我知道。”蕭焰顯然不想多說，隨他走出兩步，轉了話題，“如今平安歸來，人劍俱在，大哥也該把餘下的解藥給我了。”

“解藥？”蕭冥笑了笑，笑得有意味深長，“著急什麼，到時候，我自然會給你。”

“大哥！”蕭焰挑眉，籲一口氣，“他弱多病，不能再那毒發作了……畢竟是大夏的未來儲君，要是他有個什麼事，大夏那邊不好代。”

蕭冥冷哼一聲道：“你倒是關心他，以前是在大夏皇宮，逢場作戲，不由己，如今已經回了南越，還有這個必要嗎？你莫非做奴才上癮了，連自己的本來份都忘了？！”

“我沒有。”

蕭焰口而出，放低了聲音：“他對我還有用，不說那太子份，單是分佈各地的暗夜門人，若能爲我南越所用，當是如虎添翼……”

蕭冥聲音微冷：“你真的這樣想？”

“當然是真的。”蕭焰狹眸瞇起，輕笑，“大哥你難道還不相信我？”

蕭冥擁著他的肩膀，嘆氣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經歷了這許多，他還會相信你嗎？”

蕭焰沉默了一會，慢吞吞道：“我倒有興趣想試一試。”

蕭冥頓了下，隨即大笑出聲：“好，很好，大哥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想，這世上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過去如是，現在亦如是。”笑過之後，他想想又道，“快報已經傳進宮裡，父皇對此事略有不安，我還須趕著進宮解釋部署，就不在這裡久留了，宮裡已經收拾出地方，這兩小子隨時可以住進去。”

“大哥。”蕭焰輕喚一聲，沉道，“我想把他安置在我的寢宮，方便行事。”

蕭冥想也不想，斷然拒絕：“不行。”

“大哥……”

“我該走了，你也快些準備進宮見父皇母后，此事容後再議。”

蕭冥說完，急匆匆轉，被衆人簇擁著離去。

蕭焰立在原地，半晌才長嘆一聲，折返回屋，將酒醉沉睡之人清理乾淨，抱上了牀，然後守在旁邊，手掌上嫣紅的醉，無奈低喃：“一會不見，怎麼就喝了這樣多……”

似是不滿他的，蹙起眉，翻過又睡。

蕭焰好笑看著，掖好被角，靜靜守護著的夢。

時間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院外傳來人聲，有人稟道：“啓稟二殿下，葉府小公子求見。”

話聲剛落，一個男子聲音歡快道：“阿焰，是不是你，你在不在裡面？”

蕭焰微怔一下，起出門，迎向那高壯拔的年：“小風？葉霽風？”

年哈哈大笑，一拳捶向他的口：“看樣子在大夏過得不壞啊，虧我那傻姐姐還天惦記你，擔心你，這些年沒在我面前哀怨念叨，哪有半分郡主的模樣？！罷了，我家也不指什麼，你既然回來，就勉爲其難，早些娶過門吧！”

“容容？”蕭焰愕然。

“是啊，除了還有誰，你們青梅竹馬，兩敦厚，當年可是羨煞旁人啊……”

屋裡，窗戶半掩，早春的風徐徐吹進來，只覺尖銳如刀，遍寒涼。

秦驚羽聽得分明，閉著眼，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在心裡不住冷笑。

好一個逢場作戲！

假的，全都是假的，真相，原來如此不堪……

心裡已經痛過千次萬次，痛到麻木，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回，管他是悲哀還是絕——

蕭焰，騙至深，傷至深，不會饒恕他，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