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驛舍住了幾日，秦驚羽終於又被送上馬車，進南越皇宮。

如他所說，宮裡高大的殿堂並不多見，規模氣勢都不如大夏，只不過亭臺樓閣甚多，配上回廊通徑，小橋流水，的確是奇秀致，清淡如畫。

南越皇帝蕭遠山並沒有面，蕭氏兄弟也沒有前來送迎，也是，現在的份不甚明朗，畢竟有大夏皇太子的地位背景，是納質爲押，還是強行留人，南越皇室與朝堂上下想必還在爲此頭痛，下不了定論。

質子府設在皇宮北面，院門上方懸塊牌匾“翠庭”，比起南苑來小了不，擺設而簡單，屋舍也是半舊，院子裡稀稀拉拉長著些樹木，與其說是來不及修繕整理，倒不如說是蕭冥有意爲之。

推開窗，正南便是一大片碧綠的湖水，湖邊多是水榭花臺，涼亭石欄，雖然遠遠隔了好一段距離，卻仍能覺到那一份清爽，以及溼潤的涼意。

秦驚羽懶懶趴在窗櫺上，朝下俯視，院子裡幾名僕婦在打掃，室裡元熙躺在小牀上，睡得正香。

進宮之日，元熙終於回到邊。

元熙是由母抱來的，數日不見，倒是白胖了些，小臉上還掛著甜甜的笑容，看樣子蕭冥沒對他做什麼壞事，秦驚羽放心不，朝那母深深一揖：“多謝你，照顧我弟弟。”

母見狀一驚，趕過來攙扶：“殿下使不得，不必謝我……”話聲微頓，嘆息道，“真是要謝，殿下當謝人家……”

人家，可是在說他麼？

秦驚羽在心裡冷笑，在欺騙與傷害之後，又給點甜頭，他以爲會激，會妥協，會臣服？

不，他錯了。

所有的災難都是他帶來的，所有的悲劇都是他一手造，不管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不會心，絕對不會……

“嗚嗚……”

孩子嚶嚶的哭聲在屋裡響起，拉回的思緒，是元熙醒了。

秦驚羽回到房間，在那小臉蛋上親了又親，使出渾解數逗弄著他，終於令他破涕爲笑，呵呵樂個不停。

看著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心如同漂浮在無邊無際的蒼茫中，茫然的覺一點點加深，在這異域他鄉，孤立無助之地，要怎麼做，才能帶著元熙離險境，重返家園？

與元熙住在翠庭，外有侍衛，有僕從，食住都有人照顧侍候，唯獨除了行，除了這一座院子裡，寸步難移。

的份，一直都沒有對外公開，一半像是客人，一半像是囚犯，南越小心翼翼掩飾著這個不是的，似乎是在靜靜等待著，等待著大夏的態度，等待著由帶來的厚的國家利益。

蕭焰不知在忙什麼，自進宮之後，一直沒來探視過，或許他在等著的心思平靜，等著來主求饒，又或許是厭倦了的漠然相待，已經另覓靜好歸。

他來與不來，都沒有關係，那點殘餘的，已經被他親手摧毀，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的，早已放下一切，只爲自己和元熙的迴歸竭盡全力，做最後的努力。

但是，似乎被困在了一個死衚衕，有氣無力，憚不得。

午夜夢迴，似乎總有一雙微涼乾燥的手掌，如視珍寶般捧起的臉，輕挲，喃喃述說，那一雙溫深的黑眸，總是一瞬不眨凝著，痛惜而又執著，夜半即來，天明則去。

這是現實生活中無法得見的景，所以是夢，一定是在做夢。

閉著眼，近乎偏執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

如今一日三餐，桌上都不了一碗菜泥，一壺酒。

元熙已經快五個月大了，據前世在書店兼職讀來的育兒知識，要求給他均衡營養，增加輔食，而那一壺酒，則是爲自己準備的。

的酒量，是當年在聞香樓與周卓然比試時初步練就，又在大夏皇宮酒窖裡浸了好幾年，幾乎是做到收放自如，這些年鮮有喝醉的時候，就算面紅耳赤，滿口胡話，心裡可清醒得。

醉酒潦倒的模樣，那是做給外人看的，尤其是蕭冥。

蕭冥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這一點看得很清楚，要想解除他的戒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事，只有長時間不停地滲，希他能忽視自己，能淡忘自己。

想象著當初蕭焰在大夏皇宮的種種遭遇和應對措施，他掩強示弱，謹慎，確是個韜養晦的高手，而本來就弱，又聲名狼藉，更要在世人面前將這些表現得淋漓盡致。

能在陌生艱苦的環境中茍活生之人，並不都能得到別人的援手與救助，不想死，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久而久之，的酒量越來越好，酒癮也越來越大。

有時候連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戲，還是真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只知道自己在改變，那個明朗的，自信的，直爽的秦驚羽已經死了，剩下的是這個滿腹恨意，心事深重，尖銳而又矛盾的自己。

砰的一聲，瓷碗翻在地上，湯羹流淌，一地狼籍。

母的聲音在驚：“五皇子，五皇子沉睡不醒！殿下……你給他餵了什麼？！”

“我不知道，別吵我，把酒拿來，我還要喝……”秦驚羽搖搖晃晃端起酒杯，要送口中，誰知手指抖，酒水打倒大半，晃眼見得面前的人影，不由怒從心生，將杯中殘酒迎頭潑過去，“吵什麼吵，吵死人了！”

母被潑了一臉，酒水從頭頂滴滴答答往下淌，無比狼狽，可顧不得去，抱起榻上的孩子，急匆匆奔出去。

“太醫，快去太醫——”

秦驚羽對著的背影瞥了一眼，眸底有很多東西一閃而過，咬住脣，眼眶發紅，終還是化爲一句無聲嘆息——

那杯酒，已經將水與酒的比例控制得極好，下手輕重，自有分寸，絕對不會讓元熙有事。

對不起，元熙，對不起……

第二天，宮中都在傳，說是住在翠庭的客人飲酒如癡，整天泡在酒罈裡醉生夢死，稀裡糊塗將自己不滿半歲的弟弟也給灌了杯酒，那小嬰孩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纔讓宮裡太醫救醒。

從那之後，在侍衛僕從臉上看到最多的是鄙夷與不屑，就連那母也見了也是搖頭嘆息，頹廢至此，可憐可悲！

又一場宿醉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一雙滿是悲憫同的杏眸，眉眼十分眼。

秦驚羽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那人先開口輕喚：“殿下，好久不見。”

“原來是月公主，確實好久不見了。”秦驚羽著額頭，低頭看到自己皺褶污穢的衫，嗅得滿酒味，不覺苦笑，“我不知公主駕到，儀容失態，實在失禮。”

蕭月怔怔著，眼底閃過一歉疚與慚愧，半晌才道：“月兒昔日在大夏皇宮深殿下照拂，沒想到現在……”

“沒想到現在了階下囚？”秦驚羽接過的話頭，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自嘲一笑，“風水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月公主當初在南苑，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是了，當時對著那假蕭焰又哭又吼，一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模樣，演夠了手足深的戲份——

這蕭家之人，個個都是演戲高手！

“我……”

蕭月略有不安，低道：“你可是說我對那年說的那番話？”

秦驚羽沒作聲，聽得輕嘆道：“不錯，我自己的親哥哥，我自然是認得的，也知道那年是假的，在去往大夏的路上大哥就跟我講清楚了，可是見了面二哥卻不理我，我那些話，表面上是對那年說，其實都是說給一旁的二哥聽的……本來已經說好他找機會出宮，我和大哥就在路上等著，一同返回南越的，但是我們等了好些日子，都沒有等來他，大哥氣得不行，後來才知道，他跟你去了東海二島……”

秦驚羽瞇起眼，笑得沒心沒肺：“是哦，我帶他去那海島上玩。”

心底卻在冷笑，怪不得，他跟自己請假，說是要回嶺南老家拜祭親人，卻原來是與蕭氏兄妹暗地約好，一同返回南越皇宮，想來南苑中有人冒名頂包，偌大的皇宮走失一個太監也不足爲奇，正主已回南越，所有的人都還矇在鼓裡，真是莫大的諷刺！

至於他後來突然出現在去往海島的航船上，必然是權衡之下，有了更深的打算——

得一劍二島者，可安天下。

爲了在海島之行中獲得更大的利益，他放棄了回家的念頭，繼續留在邊，做那個卑微低賤的小太監……

蕭焰，好生忍的，好生深沉的心機！

蕭月又絮絮說了些安的話，最後站起來：“我該走了，殿下往後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就人帶話到長寧宮，我會盡量想辦法的。”

秦驚羽對笑了笑，跌跌撞撞送到門口：“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是這裡人地生疏，月公主如若不棄，偶爾過來跟我說說話就好。”

蕭月面上一紅，忸怩道：“我這次都是瞞著大哥來的，下一回……”對上那年皇子滿是期冀的眸，雖然冠不整，落魄頹廢，但毫無損他俊出塵的容貌，漂亮的眼眸迷離得像是天邊閃爍不定的星子，忽然有無措，匆匆點頭，“好吧，我尋得機會，儘量過來瞧你。”

蕭月走後很久，秦驚羽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

看得出來，這位月公主心地不壞，念及當初在大夏皇宮的，對自己的遭遇抱有幾分同。

也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爲了活命，爲了逃離，那些良知與善心，都見鬼去吧！

“看來你在這裡過得不錯。”

門口紫閃現，邪魅的笑聲打斷的思，秦驚羽擡起頭，並不驚訝，只醉醺醺招呼：“嗨，冥殿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說著，撐起去酒壺，卻了個空，“呵呵，已經沒了。”

這是他的地盤，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由不得自己做主。

蕭冥看著地上還沒收拾的酒壺，食案上七八糟的飯菜，譏諷道：“果然是個紈絝皇子，不過一月時間，爪子就給磨沒了。”

秦驚羽沒有理他，自顧自抱著酒壺，一臉沮喪，喃喃念道：“怎麼就沒了呢，方纔還有滿滿一壺的，怎麼就沒了呢……”

“就憑你這樣，我就不明白，怎麼就能讓我二弟如此維護呢？”蕭冥靠近，眼神冰冷，半是疑半是不解道，“那瑯琊神劍，當真是你拔出來的？大夏的真命天子，神劍選定的帝君，怎麼可能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秦驚羽渾一，覺到他周散發的殺氣，不自後退。

蕭冥步步，將抵上牆壁，大手握住纖細的頸項，脣角搐著，面上表變化不定：“大夏儲君，暗夜門主，東駙馬……你說，我是不是該殺了你，永絕後患？”

“咳咳，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手逐漸用力，秦驚羽漲紅了臉，險險不過氣來，“什麼……駙馬……”

“你還不知道吧，那軒轅敖有意將掌上明珠許配給你，聽說你人在南越皇宮，特派使者前來求，要我父皇儘早放人歸國，而大夏的軍隊已經開赴兩國邊界，態度強，戰爭一即發……這一招皆施，意在兩翼夾擊，我南越就範，可謂高明！”

秦驚羽聽得有點暈，在皇祖母的壽宴時就約覺到南越的崛起，以及與其餘三國有意聯盟，也知道軒轅敖對此事的態度有點不冷不熱，卻沒想到他會打這樣的主意——

與南越聯盟，不如跟大夏結親。

“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他面無表說完，盯著一陣冷笑，“那個清薇公主有眼無珠，偏生看上了你，刁蠻公主配你這紈絝皇子，倒是天生一對，這都不算什麼，關鍵是軒轅敖那老匹夫，竟然背信棄義，想以此來討好拉攏大夏，哼，他可不知，只要我手指再稍稍用力，他的如意算盤就全部泡湯了！你信不信，要殺你，就如同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絳紫的袍映在的眼簾，就像是魔鬼背後張開的羽翼，他的面容在眼裡化作一張，兩張，三張……無數張，在重重的疊影中，臉泛青，四肢冰涼，眼前陣陣發黑。

此時此刻，深刻地認識到，的命，控在這個可怕的男人手裡，他喜怒無常，隨心所，本就不是人。

咽被扼住，腦中一陣眩暈，不知過了多久，那手掌鬆開些許，新鮮空氣再次被吸進肺，秦驚羽劇烈咳嗽，咳得口生痛，幾昏厥。

“我答應了他，不會殺你的，他說留著你還有用，那我就留著吧。”蕭冥斜眼睨，彷彿剛纔只是一場遊戲，他笑得冷，更笑得無。

原來只是一枚棋子，他們兄弟倆謀取天下的棋子！

秦驚羽捂住口，正自息，忽然間，被他扳住肩膀顛了個方位，視線朝向窗口。

“別以爲我二弟真是喜好男，對你在意，你自己看看，什麼做天生一對，那邊纔是——”

順著他目投去的方向，木訥睜著眼睛，緩慢去，就在那碧波盪漾的湖畔，太升起的地方，有一對人影相依而來，男子頎長拔，玉樹臨風，子姣溫婉，氣質清麗。

走到近，子被所絆，腳步微錯，軀傾晃，男子手攙扶，兩人相視而笑。

那樣溫如水的笑容，此刻正清晰印在那悉的俊臉上，在照耀下，是那般晃眼，那般刺目，再不是對著笑得溫存，而是另付他人。

心霎時一空，好似被剪開了一個，聽得他正經說道：“葉容容，是焰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更是焰放在心尖上的子，他們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你可以到場觀禮……”

心尖上的子……

以爲自己已經夠堅強，已經不在乎，沒想到這幾個字，仍然像是尖利的刀刃，在心臟破裂直刺進去，不住攪，鮮淋漓。

殿下，你就是我的命啊……

就是我的命啊……

過往誓言，仿若細屑碎片般飄散在風中，輕笑著，笑出了眼淚，慢慢吐出一句——

“恭喜，我會去的，一定會去的。”

（明天一早要帶兒子複診，檢查的項目很多，這章沒時間檢查了，有不妥之，大家給我留言告知，謝謝，留言明日一併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