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烈到東，最短的路途，不外乎是橫穿納西綠洲，沿著西烈與大夏的國界線東行百里，然後在芷水登船，順流而下，直抵與江陵隔水相對的魚鳧城，魚鳧是東的水師重鎮，再往東南不遠便是東國都，沁城。

在這個朝代，有江河的說法，都是稱之爲“水”，什麼懷水，渝水，紂水……其中以南越爲最，溪流水域如蛛網，而整個赤天大陸河面最寬，流域最廣的，莫過於這芷水。芷水從北涼大雪山起源，自西向東流經五國，最後匯東海，其流域兩岸遂富庶之地，魚米之鄉。

夏日炎炎，一行人長途跋涉，先是騎馬坐車，而後換乘駱駝，行程安排甚，走到哪裡歇到哪裡，好在有西烈皇帝親自頒佈的通行令，沿途還算順利，這月初八，終於抵達芷水北岸，準備乘船東下。

雷牧歌這回出來所帶人手也不太多，只三十來名，但個個是幹練強悍的一流好手，辦事也頗爲麻利，當下僱了一艘大船，又去了幾人在附近市鎮買齊了生活所需，這大包小包搬上船，七七八八擺了半間屋，直看得那船家連連咋舌，心道是遇上了出手闊綽的大主顧。

但見那船頗爲龐大，船前的甲板方圓足有丈許，船篷烏黑高大，艙還有三間獨立的廂房，另有貨倉和魚倉，還有雜間，收拾出來足夠衆人住宿。

據那船家講這是芷水上最大最好的一艘船，人在船上四平八穩，如履平地，雷牧歌親自上船試過，果然甚好，雖說路上招搖了些，卻自恃藝高膽大，人多勢衆，也沒太在意這些細節，看過之後便是爽快答應下來。

一行人等在當地住了一宿，待得資備齊，又仔細檢查過船隻，這才盡數登上船去。

“雷爺，可以走了麼？”船家恭敬詢問。

雷牧歌站在船頭，目掠過岸上靜謐起伏的山巒，悄然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啓程吧。”那個人沒有跟來，可喜可賀……

於是起篙解纜，大船順流而下，朝東行駛。

秦驚羽懶懶坐在船後艙中，正開窗觀看風景，忽聽得門口靜，轉頭卻見雷牧歌抱著個長形包袱進來。

“這是什麼？”

“穆老先生讓我帶給你的，前些日子又是騎馬又是騎駱駝，頗有不便，所以拖到今天才拿出來。”

雷牧歌將包袱放在案幾上，層層打開，裡面卻是一架古舊的瑤琴，秦驚羽眼尖，立時認出正是外公穆青時常彈奏的那一架。

秦驚羽看著不解：“帶琴來幹嘛啊，長途跋涉的，要是磕壞了怎麼差？再說了，這風花雪月的東西跟咱的氣質也不符啊。”

雷牧歌含笑道：“穆老先生說你好久沒聽清心咒了，特意教給了我曲譜，我時常彈給你聽，幫助藥力消融，固本培元。”

秦驚羽嗯了一聲，但見他將瑤琴擺正位置，雙手按在弦上，徐徐撥，將力注其中，琴韻低緩響起。

跟在明華宮聽到的曲調一樣，中正和，宛如一人在低低唱，輕輕嘆息，雖不比穆青彈得那般行雲流水，爐火純青，曲調卻是毫不差，想必他是下了功夫記練習。

年英才，能文能武，還能彈得一手好琴，雖然似乎是比那姓蕭的要差一點，但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心中又是又是嘆，卻聽得他輕聲問道：“在想誰？”

“想……你呀。”秦驚羽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蕭焰那廝應該帶著嬰孩回南越去了吧，這一路也沒見人影，果然是清淨許多。

雷牧歌擡眸一笑：“小別勝新婚，這話說得真是不錯。”

“看你給的！”

秦驚羽聳聳肩，聽那琴聲越發輕快，不知不覺又想起蕭焰當日在別院彈的調子來，他只是聽自己胡彈了個開頭，就能跟著接下去，其悟之高，把握之準，放眼赤天大陸年輕一輩，實在無人能及。

可惜啊，卻是生在敵營……

雷牧歌彈了一陣，琴聲漸緩，回覆到之前的平和，低聲笑問：“我聽說你給西烈皇帝送了份厚禮？”

秦驚羽毫不瞞點頭：“沒錯。”

雷牧歌笑道：“你可真是大手筆，五千人馬，就這麼一句話就給了人，什麼時候也送點人馬給我？”語氣裡頗有些酸酸的味道，怕是爲此事暗地醋了許久。

秦驚羽白他一眼：“這原本就是他一手帶出的人馬，我只是做個順水人而已。再說了，你幾時見過我做虧本買賣？”

雷牧歌想了想，答道：“好像沒有。”

“這就對了！”秦驚羽得意道，“今日送他五千人控制大局，將來等他基穩健，國力強盛，兵源充足，隨隨便便撥給我十萬兵不在話下！”

“十萬兵？”琴聲微頓，雷牧歌驚道，“你胃口這樣大？要這麼多人馬做什麼？”

秦驚羽抿脣一笑：“沒啥，這赤天大陸多年無戰事，實在無聊，將士們手腳都生疏了，我想著是不是該打幾場仗，圈點地發點財，順帶娛樂心，一舉多得。”

琴聲停歇了半晌，又緩緩奏起，雷牧歌盯著低低笑道：“打仗麼……求之不得。”

兩人沒再說話，一個沉靜彈奏，一個躊躇滿志，艙只餘幽深綿長的琴聲。

聽不多時，秦驚羽只覺得眼皮愈發沉重，雖竭力凝神，但這數月未聽，終是難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攏，再也睜不開來，子倒在榻，便即睡著了。

睡夢之中，仍約約聽到和的琴聲，似有一隻溫的手在自己頭髮，像是回到了宮中，在母妃的懷抱之中，親熱憐惜一般。

“睡了？”有人從門外進來低問，是李一舟的聲音。

“嗯，一舟你給看看，自上回服藥之後，可有什麼變化。”雷牧歌說著，手上作沒停，繼續輕緩彈奏。

李一舟走過來，手指搭在的腕脈上，默然一陣，才道：“況還不錯，看來這半年多沒有發作過，現在藥力正在慢慢滲，跟穆老先生想的差不多，再控制個一年兩年，等幽朵兒的下一顆解藥煉出，應該沒太大問題。”

雷牧歌又追問幾句，聽說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又彈了好一會，這才停了手，給拈好被角，與李一舟一道走了出去。

秦驚羽睡了小半日方纔醒來，依照外公穆青以前所教的吐納之法靜坐了一會，再睜開眼，說不清是清心咒的功勞，還是那丹藥日益深的效力，只覺得渾舒爽，四肢輕盈，不由得面喜，從榻上一躍而起，收拾整齊走出門去。

走到船頭，但見白煙嫋嫋，爐火紅旺，船家正在燒火做飯，兩名漿手幫著擇菜，水盆裡是幾尾才釣上來的鮮魚，旁邊鍋裡熬著魚湯，濃郁的香味惹得人口水長流，雷牧歌與李一舟正站在甲板上低聲談，其餘人等均是圍坐在一起高聲說笑，夕西下，落日的芒映照在水面上，撒下點點金芒，好一派安靜和平的景象。

秦驚羽看得有點恍神，一淡淡的悉的氣息涌上心來，這場景，是在哪裡見過的麼？

“起來了？睡得可好？”雷牧歌大步走過來，打斷的思緒。

“還好。”秦驚羽定下神，見得衆人站起來作勢拜，趕擺擺手，示意免禮。

雷牧歌看著紅潤的臉道：“氣還不錯，看來這回帶琴是帶對了！”

秦驚羽轉過頭來，朝他低笑作揖：“有勞雷將軍當我的專屬琴師，每日用心琴，恪守職責……”

“那怎麼行！雷是一軍統帥，日理萬機，整天彈琴奏曲像什麼話？”李一舟適時過來，夾在兩人中間，朝雷牧歌笑著手，“你不是隨帶著穆老先生的曲譜麼，給我看看，我也不搶你的功，咱們著給殿下彈，隔日一換！”

雷牧歌雙手背在後，也不：“真不巧，那曲譜去西烈的途中不慎掉了。”

“掉了？我怎麼不知道？”李一舟哼道，“那你默一份出來。”

雷牧歌輕笑道：“幹嘛那麼麻煩，你只管負責沿途食宿安全就行，彈琴之類的小事就不必心了。”

李一舟不滿嘟囔：“憑什麼啊？”

雷牧歌不不慢道：“憑我是主帥，你是副將。”

“殿下，你聽到沒，他以權謀私！”李一舟氣得哇哇，側頭要告狀，沒想到已經走遠，去那邊看船家做飯去了，由得他倆在那裡掐架鬥。

等人一走遠，兩人立時結束爭鬥，換上一副正經神，走到船艙。

“你確定他……沒有跟來？”李一舟低聲音問。

雷牧歌蹙眉：“看起來倒是沒有，但也說不好，那人心思深沉，實在猜不。”

李一舟嘆了口氣，強敵當前，自然是要同仇敵愾，先攘外再予安罷。

晚飯燒好，船家在船上擺好食桌，上得最多的便是魚，烤的、燉的、紅燒的、清蒸的，再加上衆人帶上船的食和各種時令菜蔬，吃得很是盡興，末了還有自家釀的米酒，趁著高興，都小酌了幾口。

衆人喝得盡興，話也逐漸多了起來，開始還有所剋制，後來舌頭一大，天南海北胡侃神吹一通。

雷牧歌素日治軍嚴明，但在軍營之外卻也寬鬆相待，打一片，兵士們無鎧甲，說話自然是隨便許多，從大夏聲名說到西烈風，說著說著，忽有人指著頂上笑道：“哎，船家，你想婆娘想瘋了嗎，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畫圖呢？”

秦驚羽隨其所指方位定睛一看，果然見得那烏黑船篷上有一小團灰白印漬，只拳頭大小，不仔細看還不容易看出。

衆人閒聊時早已得知那船家是個鰥夫，再擡頭去，頓時鬨堂大笑，那船家脾氣甚好，也不生氣，只瞅著那印漬奇道：“我上趟跑船回來明明是到洗刷乾淨的，怎麼會髒呢？”

雷牧歌擡頭看了看道：“興許是鳥糞吧。”

船家點頭應和：“多半是的，唉，這些賊鳥，真不讓人省心！”

秦驚羽看了好一會，只覺得那污漬面積太大，實在不像是鳥糞，但沒想到更合適的答案，也只得認了，但心裡存著個疑，暗地提防小心。

酒足飯飽，夜幕降臨，秦驚羽躺在艙中，眼窗外一明月，耳聽江水拍岸，思如浪，了無睡意，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由遠及近，當即翻坐起，從船窗中向外去。

月下見兩個人影迅速奔來，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舉，兩人都在數丈外站定。

凝聚心神，聽得一人低道：“是這艘船麼？”

另一人道：“沒錯，就是這艘，我白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定金就了大筆銀子，更別說那些搬上船的東西了，幾乎把市鎮的店鋪買空！我還暗地在船篷上做了記號的，不信你看那邊……”

秦驚羽聽得好笑，這所謂鳥糞，原來是強盜標註的記號，連雷牧歌都看走了眼，財不外，果然是至理名言。

“去，黑燈瞎火的，你讓我怎麼看？”那人聲音不悅。

“你放心好了，憑我浪裡蛟多年的經驗，這趟貨絕對穩賺不賠！”啪啪啪幾聲，想必是把脯拍得震天響。

那人默了下道：“那好，我們這就回去稟報舵把子，一路盯了，都到了洄水灣，依照慣例，全部通吃！”

“好……兄弟們又有吃了……”兩人腳步漸遠，聲音漸去。

秦驚羽託著腮，笑得很是開心。

沒想到，這一趟順風順水的東之行，居然惹出個古代版阿里和四十大盜！

好戲即將登場，可以想象得到，旅途不會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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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央的老病，新捲開局必卡……對不起對不起！